车厢里的冷气开得很足，足以让人起鸡皮疙瘩。

　　  汤泽开着车，突然又很想抽烟。

　　  他忍着烟瘾的煎熬，平稳踩着油门。

　　  从家里出发已经快十分钟了，他和宋明珠谁也没开口。

　　  他并非生气，而是太过于意外，导致他竟不知该问什么了。

　　  两个人好好的，她怎么突然要去北京？如果是她心平气和的去，怎么不跟他打声招呼？

　　  在上海的时候，她突发急性胃炎，吐得昏天黑地，而后又来了月事，她似乎很烦躁，总是躲着他。

　　  汤泽正好要完成两幅画，这两幅都很难，他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去了。他想着，等画完了再去安慰她。

　　  毕竟，他这么好的情绪，是非常难得的。

　　  不成想，他的画作尚未完成，她却突然要离开了。

　　  她明明都找到了工作，要在古镇当老师的。

　　  路过一个收费站，汤泽把车子错误开到了人工收费处。

　　  他停下了车，拿出钱交了过路费，再重新上高速的时候，汤泽突然把车子在路边停了下来。

　　  他深吸了几口气。

　　  “明珠，我要抽根烟。”他道，“我精神不是很好，昨晚没怎么睡着，我怕在高速上出事。”

　　  宋明珠点点头。

　　  汤泽把车窗摇了下来，找到了他的香烟和打火机，点燃了一根。

　　  车厢里顿时就被烟雾弥漫着。

　　  宋明珠坐在车厢里，也没有动，任由烟和窗外的热浪浇灌着她。

　　  汤泽一根烟抽到了头，才艰难开口：“你去北京做什么？”

　　  “有家出版社招聘编辑，待遇很不错，是我一直向往的单位。我递了简历，他们请我去面试。”宋明珠解释。

　　  她的声音，平稳得近乎冷漠。

　　  汤泽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满意。

　　  他们俩是在谈恋爱的，她毫无预兆就要去北京，实在说不通。

　　  “是我哪里做错了吗？”汤泽问她，“你之前说，你喜欢我，想要留在古镇的。”

　　  宋明珠转向了他。

　　  她仍是那般丰盈的肌肤，嫩得能掐出水，汤泽却第一次发现，她的眼珠子特别黑，黑沉沉的，像是装了数不尽的心事。

　　  “对不起，我在上海的时候，翻了你的手机。你从来不用指纹开锁，每次都是输入密码，我留意到了。那天，一个叫冯捷的人给你发了微信，我以为她也是你的前女友，就翻开看了，然后删掉了。”宋明珠道。

　　  汤泽蹙了蹙眉。

　　  “抱歉，我知道这个行为很糟糕。”宋明珠又道，“只是我和其他谈恋爱的女孩子一样，喜欢作。”

　　  汤泽的喉间有点干。

　　  “你看到什么了？”

　　  宋明珠却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他：“你是在利用我找灵感吗？”

　　  汤泽：“……”

　　  他有一口气憋在胸腔里，怎么也吐不出来，激得他的肺里一阵阵的闷疼。

　　  他的手死死攥住了方向盘。

　　  车厢里再次陷入了沉默里。

　　  良久之后，宋明珠才开口：“你下高速吧，我在路上拦车去市区，你回去吧。”

　　  汤泽没有动。

　　  他想要解释，然而舌尖千斤重。所有的话，都压在了他的舌根，让他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潮水似的压抑，将他牢牢锁住了。

　　  他还是发动了汽车。

　　  车子跟着导航，把宋明珠送到了火车站的时候，汤泽仍是没有替自己找到合适的借口。

　　  到了车站，宋明珠没有跟他告别，从后座拿了自己的行李箱，就往车站去了。

　　  汤泽看着她的背影，突然高喊了一声：“明珠！”

　　  宋明珠不知是否听到了，反正她脚步一刻也没停，直接去了车站。

　　  汤泽立在了原地，心情一瞬间灰败，就连晴朗的天空，都似乎要压在他头上，令他窒息。

　　  他有种前所未有的绝望。

　　  这种绝望，并不是他知道程茹背叛他时候的绝望，而是他知道母亲癌症时候那种绝望，几乎要把他的心肺都掏空了。

　　  他手脚一时很无力。

　　  他立在原地，直到交警过来告诉他，这里不能停车，他才钻回了汽车里。

　　  汤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车子开回古镇的。他没有在高速上出车祸，真是老天爷保佑。

　　  回来时，宋良在轮车房间，听到汽车的时候，走出来问他：“把明珠送到车站了？”

　　  汤泽不知自己是回答了，还是没回答。

　　  他浑浑噩噩，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那副画他还没有画完，之前还灵感充沛，只缺一点就要完成了，而他突然就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画了。

　　  笔拿在手里，非常窒涩，半晌都不知如何下笔。

　　  整幅画，在他眼里一瞬间没了灵魂似的。

　　  汤泽看着画面，是女孩子行走在林间，四周开满了花，还有两头仙鹿在不远处凝望她。远处原本打算画什么背景，他不记得了，现在却找不到了，感觉画什么都不恰当。

　　  他狠狠把纸撕了下来。

　　  汤泽失落坐在房间里，又想抽烟了。

　　  孙佳慧这天下班回家，一走进客厅，就闻到了浓浓的烟味。

　　  “谁在家里抽烟了？”她问宋良。

　　  宋良指了指汤泽的房间。

　　  “阿泽？”孙佳慧诧异，“平时也不见他抽烟啊。”

　　  宋良：“这不，明珠今天走了嘛。”

　　  孙佳慧反应了过来。她有点不太相信：“他和明珠真的在谈恋爱了吗？明珠说去北京，是不是两个人吵架了？”

　　  “可能是闹翻了。”宋良道。

　　  孙佳慧给宋明珠打了个电话。

　　  宋明珠的车子还没有到北京，她接电话的时候，声音有点嘶哑，像是哭过了。

　　  “你到哪里了？”孙佳慧问，“晚上有地方住吗？”

　　  “还有半个小时就到，住在王笛家里。”宋明珠说。

　　  宋明珠在洗手间里哭了一个多小时，后来实在忍不住，放声大哭，把乘务员都招来了。确定她没事，乘务员随她在洗手间里哭。

　　  她哭完了，心情稍微舒畅了点，眼睛已经红肿了，嗓子也哑了。

　　  宋明珠到了北京，非常熟练乘车，去了王笛的住处。

　　  王笛在大门口迎接她。

　　  因为路灯不是那么明亮，王笛也没看出她的异样，欢欢喜喜和她拥抱了，两个人一起去了王笛的公寓。

　　  一进门，她和王笛都吃了一惊。

　　  王笛租了的房间，约莫二十四五平，带独立卫生间，房间里放一张一米二的小床，有个小小的衣柜和书桌，其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比大学宿舍可差远了。

　　  让宋明珠吃惊的，不是这房间的大小，而是房间里的摆设。

　　  房间里空空荡荡，在旁边放了两个大行李箱。

　　  “你要搬走了？”宋明珠问。

　　  王笛在这个时候，也看到了宋明珠的眼睛：“你眼睛怎么了？”

　　  “我哭了一路。”宋明珠说。

　　  “舍不得家？”

　　  “算是吧。”宋明珠道，然后又问她，“你这是打算腾房间给我？你要搬回家住吗？”

　　  “不是的。”王笛笑了笑，面颊带了几分红润，“我搬到我男朋友那边去。”

　　  宋明珠笑道：“哟，你和你的卫先生要同居啦？”

　　  王笛的男朋友有点少年老成，宋明珠那时候和王笛在背后给他取外号，叫他“卫先生”，指他是个老古董。

　　  “不、不是的。”王笛笑了笑，“我跟他其实在毕业之前就分手了，只是那时候没跟你们说过。我现在有新的男朋友。”

　　  宋明珠倒是没想到：“真的？现在男朋友是谁啊，我认识吗？”

　　  王笛支吾着：“你以后就知道了。”

　　  “那你是要搬到哪里去？离这里远吗？”

　　  “挺远的，在外地。”王笛说。

　　  宋明珠：“外地？外地哪里啊？”

　　  “乡下吧。”

　　  “在你们北京人眼里，上海都算乡下了。乡下哪里？”

　　  王笛笑起来：“我们北京人没那么傲气，真的是挺乡下的，估计跟你们古镇差不多。”

　　  “那的确是很乡下了。”宋明珠道，“你妈同意？”

　　  王笛的家庭，在当今社会也不算什么特殊——她父母离异之后，她跟着母亲过。

　　  “她忙着带孩子，哪有空管我？”王笛笑了笑。

　　  王笛的妈妈之前谈过不少男朋友，直到前年突然决定再婚了。这个丈夫对她很好，过得很幸福，去年她妈妈还给她生了个妹妹。

　　  她继父人也不错，好像是她爸妈的老同学，只不过王笛跟她妈过不到一起去，要不然她也不会在北京租房子。

　　  “那你去那边，有工作吗？”宋明珠又问。

　　  “有啊，给他打工。”王笛笑道。

　　  “那是做什么的？”

　　  “自媒体。现在做自媒体挺赚钱的。”王笛说。

　　  宋明珠立马想起了孙柯：“我有个朋友，就是孙柯，你见过他的，他现在也是在做这个，他也回老家了。”

　　  王笛转过身去给宋明珠倒杯水，没接她这话。

　　  宋明珠觉得自己把话题强行拉到孙柯身上，有点怪尴尬的，又问王笛男朋友做什么类型的自媒体。

　　  王笛说得比较含糊。

　　  晚上，王笛给宋明珠打地铺，两人一上一下闲聊了起来。

　　  “我陪你几天吧，带你熟悉熟悉附近的环境，等你正式上班了，我再去。”王笛说。

　　  “不耽误你的事吧？”

　　  “这有什么的。”王笛笑道。

　　  宋明珠的面试，算是特别顺利；出版社又喊她去复试，也顺利通过了，她就成了一名小小责编。

　　  这天，晚上宋明珠洗了澡，听到王笛在洗手间和男朋友打电话。王笛估计是不小心按了免提，宋明珠听到了一声她男朋友的声音，觉得特别熟悉。

　　  有点像她认识的某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