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珠每次想起费恒东,就恨得牙痒痒。
费恒东用利诱、坑蒙的方法,骗走了属于她爸爸的名气。他抢走了属于宋良的荣耀,将它们占为己有。
这次,宋明珠说起往事,语气却很平静。大概是在汤泽身边,她心里的怨气都被压下去了。
“老太太,就是我爸爸的师娘,其实并不喜欢他。以前老太太常说我爸爸吃闲饭,后来又骂师祖把家传的手艺传给徒弟,不传给自己儿子。
明明是她儿子学不会,她却怪师祖和我爸爸。她总是冷言冷语的,没一个好脸色。直到后来,费恒东想到了利用我爸爸的方法,费家的人为了笼络我爸爸,让我爸爸心甘情愿替费恒东做枪手,老太太这才有了点好脸色。”宋明珠道。
费太太也是。
她们婆媳俩,跟费恒东一样奸诈。若不是宋良有值得她们利用的地方,她们哪有那么好的脸色?
这就是为什么宋明珠和她妈妈孙佳慧都不愿意去费家。
一看到他们的嘴脸,宋明珠就想吐。
“你知道流霞灯吗?它拿了无数个大奖。费恒东说他花了一年半的时间制作。其实,那是我爸爸花了两年的时间做成的。
我爸爸说,以前做不了,以后也做不了。以前是没那么好的手艺,以后是没那么好的体力。他最鼎峰的年纪,做出的流霞灯,说好了要给我做陪嫁,作为传家宝的。”宋明珠说到这里,声音很黯淡。
“后来怎么给了费恒东?”
“我家盖房子的宅地基,原本是师祖留给我爸爸的遗产。当时古镇很破旧,这块宅基地不值钱。给我爸爸时,是当着老太太和费恒东的面给的,他们也没反对。
不成想,费恒东弄到了政府的文书。他在市里有关系,把这块宅基地改到了他名下。如果我爸爸不肯把流霞灯给他,他就要收回这块宅基地。
那时候,我都念高一了。我们家虽然刚刚在市区买了一套新房,可古镇的住宅是我爸妈辛苦建起来的,是我们的家。
我爸爸舍不得。费恒东当时说,只要把流霞灯给他,他就把宅基地转给我爸爸,然后从此再也不会要我爸爸给他做任何的一件薄胎瓷。”宋明珠道。
当年,瑶里古镇遍地都是瓷窑。
宋良为了生活,从市里搬到了古镇。师祖给他的宅基地,只是很破旧的土房子。这块宅基地,是师祖花五十块钱买的,费家根本看不上。
他在此地生根,娶了本地的姑娘,有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在当地的瓷窑厂里有了名气,大家都知道宋师傅的手艺好。
他想在此地永远生活下去。
特别是后来这里变成了国家保护的古镇,条件更好了,宋良越发不想挪窝。然而,那时候再想买一块宅基地,就很昂贵了。
宋良和孙佳慧商量了好几天,夜里愁地睡不着。
宋明珠才念高一,她被父母宠得很不像话,也不懂事。
她对她爸爸说:“爸爸,你千万别把流霞灯给别人,那是我的,你说了要留给我。
可是,宋良最终一狠心,还是把这个凝聚了他巅峰时期手艺的作品,给了费恒东。费恒东果然也没失言,把这块宅基地转给了宋良。
为了这个家,最伟大的作品,变成了费恒东的。
这件事,是费恒东阴险狡诈,所以每次听到别人提流霞灯,宋良自己也有点失态,心血在滴。
如果可以,他何尝愿意放弃那么重要的作品?
他只是个手艺人,玩阴谋诡计,他完全不是费恒东的对手。而且,那时候他刚刚买了房,身上钱不够,又要存钱给宋明珠上大学,他捉襟见肘。
“很可惜。”汤泽道,“费恒东是个阴险小人,你们没必要和他再来往。”
“我也是这么跟我爸爸说的!”宋明珠道,“可是,他总是想方设法和我爸爸保持联系。抢走了流霞灯,他又送礼、又跑过来哭泣赔罪,说对不起师祖。他每次一提师祖,我爸爸就不能对他狠心。
我爸爸还说,师哥也挺可怜的,他有时候逼不得已。要我说,他就是不想和我爸爸闹僵,好永无止境吸我爸爸的心血。”
“对,这种人,就是这样的打算的。”汤泽同意,“宋叔太厚道了。”
宋明珠又叹了口气。
厚道就要被人欺负。
“后来费恒东真的没有再找你爸爸做薄胎瓷?”汤泽又问。
宋明珠:“怎么可能?他时不时就要来,求我爸爸做一个。流霞灯被抢走之后,我爸爸几乎灰了心,后来就越发懒得计较。他想要什么,只要钱给得够多,我爸爸都会做。
爸爸说,再也没有作品能超过流霞灯,他也不会钻营。再要在瓷器史上留名,已经不太可能了。既然如此,还不到多赚点钱,给我留点积蓄。
一件薄胎瓷的价格,比普通的瓷器要贵很多。特别复杂的,更是天价了。费恒东虽然每次给的多,但是他赚得更多。他完全不出力,就要拿走六成的钱,我爸爸分得四成。”
汤泽也为宋良叹气。
他的车子开得很平稳,车厢内的冷气也很足。
一路上闲聊,宋明珠把自家的老底,都告诉了汤泽。
汤泽也仿佛拉近了和她的距离。
宋明珠很小的时候,是个特别可爱的小姑娘,那时候汤泽特别爱带着她玩。
他甚至在小小年纪里,体会到了父爱——一看到宋明珠,就忍不住想要疼爱她,保护她。
只可惜,后来的人事际遇,让他们疏远了,很多年没有再见过。再次重逢时,她已经是个漂亮的大姑娘了。
汤泽从她身上,再也感受不到小时候那种亲情,所以不知该如何和她相处。
今天她的一席话,又把两人的隔膜消除了。
“你是去北京上大学的,怎么从来没联系过我?”汤泽问她,“我真不知道你在北京,否则怎么也要照顾你的。”
宋明珠笑了笑。
她不好意思说,是因为他谈了女朋友,她的初恋无疾而终,这才赌气不肯联系的。只说怕他忙,不敢打扰他。
汤泽:“你太见外了。小时候成天哥哥长、哥哥短,我的什么好东西你都要拿去,长大了却这样客气了。”
宋明珠不好意思低垂了头。
她转移了话题,问他:“你常年在外面,家里人不担心吗?”
“家里人?”汤泽愣了下,“你说我爸?”
“你没结婚吗?”
汤泽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他似乎很不想说,好半晌才道,“没有。以前谈过几次恋爱。最后一个,是想结婚的,但出了些意外就分手了。这几年我到处流浪,没有结婚。”
宋明珠的心里,莫名其妙酸酸软软的,像是尝到了什么又酸又甜的果子。
酸的是,大概是他谈过很多女朋友;而甜的是,是他现在单身。
但她不是。
一想到这里,她就特别烦。不过,看男朋友妈妈的态度,这个男朋友估计也长久不了。想到这里,宋明珠心里稍微宽松了些许。
车子到了古镇,从后门进去,直接开到了家里。
汤泽把熟睡的宋良抱下车,孙佳慧迎了出来,很诧异:“这是怎么了?怎么昏倒了?”
“不是昏倒,是睡着了。”宋明珠道,“爸爸今天喝了不少的酒。”
“他干嘛喝酒?”
“在费恒东的寿宴上,他大吹流霞灯给他赢得的名气,所以爸爸这才喝多了。”宋明珠解释。
孙佳慧一下子就明白了。
她心酸得厉害,对汤泽道,“阿泽,你帮忙把你叔抬回去吧,就放在楼下的客房。”
他们夫妻俩的主卧在二楼,孙佳慧不好意思让人家把她丈夫抬上楼。
汤泽却说:“没事,我可以抱上去,我还有点力气。”
他常年健身,哪怕是到了古镇,自己的房里也带几个哑铃。宋良很消瘦,只有一百多斤,并没有很重。
汤泽把宋良扛上了楼,这才下去。
孙佳慧留住了宋明珠,仔细问了问事情的经过。
宋明珠一一和妈妈说了。
“不要脸!”孙佳慧呸了声,“那个流霞灯,是他们硬抢走的。说什么用宅基地换,可这宅基地本就是我们的。”
宋明珠叹了口气。
“以后,还是别去费家。”孙佳慧道。反正她从来不去,她看不惯费家那些人的嘴脸,恨不能当场撕烂他们。
“我也是这么说。”宋明珠道,“可是有什么办法?费恒东总有办法道德绑架,让爸爸为他出力。”
“你爸死脑筋!”
宋明珠自己也常说她爸爸死脑筋。可是她妈妈这么说,她又忍不住替爸爸辩护:“当年爸爸才七岁。要不是师祖收留他,他就要饿死了。费恒东是师祖的儿子,没办法,有恩情在的,爸爸也是逃不掉。还好,费恒东不是白拿,也给了点钱。”
“你爸爸的作品能卖多少钱,他才给多少钱?”孙佳慧翻了个白眼,“你快跟你爸爸一样死脑筋了!”
宋明珠叹了口气,转身上楼去了。
她今天太累了,需要休息,要不然脑子会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