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的一个星期,王胜男去超市买些生活用品和年货,手机备忘录上写了整整两页的购物清单,客厅的餐桌上放着妈妈早上出门前留给她的八百块钱。
正是寒假,街上看不见穿校服的学生,十几岁的小姑娘们大多穿着过年买的新衣,把平时扎着的马尾放下来,三两一伙地相约在奶茶店、电影院一类的地方。
王胜男没有买新衣服,妈妈全年无休,即使去买衣服,也要等到晚上交了班才行。他们家从来没有过年买新衣服的习惯,因为妈妈说了,新衣服什么时候都能买,过年的时候买冬装穿不了几天,春装又不能立刻就穿上,还不如到了要穿的时候再买。
对于这一点,王胜男倒是也没什么意见。身高一米五五,体重一百四十斤的她,虽然也喜欢漂亮衣服,但早就清醒地知道再漂亮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也会变得像麻袋一样。漂亮的女孩子才拥有青春,不漂亮的女孩子,不过是躲在没人注意的角落默默长大而已。
每次买衣服的时候,王胜男都装作不耐烦似的,直奔宽大的款式,挑几件试了就走。走过那些漂亮的小裙子和修身的衣服的时候,她会扭过头去,生怕多看上几眼,对自己的厌恶就又会加深几分。
其实她初三的时候只有一百一十斤,只能算作是微胖。后来上了高中,那件事发生之后,她就控住不住自己,每顿饭一定要吃得撑到嗓子眼才肯停下。好像只有肚子被填得满满当当的时候,心里才能暂时地不去回想那些把她的自尊彻底击碎的恶毒言辞。
王胜男很喜欢一个人逛超市,从初一妈妈开出租车开始,家里的家务多半都是她做的。她很享受一成不变的生活,家里的日用品,都是固定的品牌;洗衣服的日期,一定是周六;洗澡的频率,一定是两天一次;就连书桌上的杂物,都有固定的摆放位置。
临近春节,超市里的人比平时多了两倍,王胜男推着手推车,轻车熟路地穿梭在人群中,不到一个小时的功夫,手推车里就堆满了东西。
收银处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排队的人,很少是一个人来的,旁边大都站着恋人、孩子或是父母,等到收银员开始结算的时候,一个人在这里把推车里的东西递给她,另一个人站在收银台的另一边把扫了码的东西装进袋子里,像流水线上的工人一样,提高效率。
王胜男在前一个人结账的时候,手脚麻利地把推车里的东西先放上了收银台。因为个子矮,最底下的东西,需要踮起脚,弯腰伸长胳膊才能拿到。自己这副模样,从后面看上去,大概活像在河边抓鱼的棕熊吧。
王胜男一面想着,一面推着手推车站在收银台的另一边,往塑料袋里装着东西。小时候妈妈来超市总是带着她,她早就学会了怎样把形状各异的商品安排在一起,最大程度地利用塑料袋里的空间。
装完了东西,拿出钱包里的会员卡和钱结了账,王胜男又站在一边,细细地核对了一遍小票,这才放心地推着手推车走出了超市。
外面飘着雪花,地上也有了薄薄的一层积雪。超市外面打车的人排起了长队,王胜男还了手推车,一手一个大号购物袋,左手还柃着一包五公斤的洗衣粉,右手还柃着一大包厕纸,走了没两步,左手就被勒得生疼,放下东西一看,手指整个涨红了,还留着一道白色的勒痕。
王胜男无法,只能拖着东西先回到超市门口,掏出手机给妈妈打了电话。
“喂,妈妈”,
“团团啊,怎么了?”手机里妈妈的声音伴着机械的女声:“您的目的地已到,请拿好发票,谢谢。”
“说了多少次了别叫我团团。”王胜男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今天下雪,我买的东西又多,自己拎不动,超市门口又打不到车,你能不能来接我?”
“师傅,你去哪儿?”手机另一端的妈妈,并没听见王胜男的话。
“团团,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今天下雪,我买的东西又多,自己拎不动,超市门口又打不到车,你能不能来接我?”王胜男早就习惯了,又重复了一遍。
“这个师傅要去机场呢,我来不了,你自己打车回家吧。”妈妈丢下这句话,就挂了电话。
王胜男低头看了看脚边的东西,默默地把手机放回口袋里,重新拎起来,慢慢地挪到了马路边,它们放在地上,伸出手开始打车。
十几分钟过去了,只过来了一辆空车,还被站在前面的一对夫妻坐了。王胜男的头发上有了一层薄薄的雪花,耳朵冻得有点疼,大概已经红了吧。眼里没来由地就掉下眼泪来,她知道妈妈很忙,可再懂事的小孩,也会有委屈的时候。
半个小时之后,王胜男终于打到了车。她用有些冻僵的手,把东西放在了后备箱,自己去后排坐下,带着鼻音告诉了师傅目的地之后,就看着窗外安静地流泪。
超市离家其实不大远,没十分钟的功夫,就到了小区门口。王胜男抹了抹眼泪,笑着跟师傅说道:“麻烦您进去停在我们楼下吧,我今天东西多,实在拎不动。”
师傅把车停在了楼下,又下来帮王胜男从后备箱里拿出了东西才开走了。王胜男拎着东西,一步一歇地上了楼,掏出钥匙开了门,再把东西拖进家里,看看鞋柜里爸爸的拖鞋还在,知道他大概又是出去打牌了,这才放心地坐在椅子上哭了起来。
哭够了之后,王胜男把塑料袋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归置在该放的地方,看看塑料袋底下带着些黑色的泥水,又索性把地整个拖了一遍,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拉上窗帘,蒙头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