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不收伏莫予!一来是因她曾夸下海口,纵使莫予对她怎样好,她自知自己是一个坏女人,她不能因他而失去威予!二来,是因她曾作出承诺,若她不能收伏莫予,她便要回去那个她极不愿意回到的地狱!
再者,墨梅在心里不舒服之余,还发觉一件事情;适才的莫予,皇情似乎有点怪怪的,他纵然口里说倦,但皇情看来又不太倦……
难道,他也有什么事想隐瞒?
墨梅想到这里,好奇心登时战胜了她的内疚,她遂匿身于水阁外的一个小树林中,伺伏着,她想看看莫予是否真的会去休息。
是否真的倦了?
果然!不出墨梅所料,莫予的倦,并没维持一炷香的时间,他已推门步出水阁了。
他已熬了一夜,应该已倦得死去活来,他还要去哪?
墨梅不期然倍为奇怪,于是便紧随莫予身后,跟踪而去。
由于莫予是著名的轻功高手,且听觉奇敏,墨梅亦不敢与他过于接近,惟恐被他发现,她只是一直与他保持着一段足有百多丈之遥的距离。
然而这段距离,一定会因以后将要发生的事而被拉近的。
一定。
看予所去的地方,真的大大出乎墨梅意料之内。
他的目的地,赫然是帝天盟下的——
天佑城!
莫予要下天佑城,守着天下第一关的那群门下,固然无胆过问,可是,身为侍婢的墨梅,若要尾随莫予,便得接受守卫查问。
幸而她不啻是一个擅于说谎的女子,她信口开河,便说莫予忘了携带一些东西,她要追上去把东西交给他,众守卫亦感并无不妥,信以为真,便由她步出天下第一关。
然而直抵天佑城的时候,墨梅便认为,她今回是来错了,因为她将毫无收获而回。
莫予似乎并没有干什么特别事情,他仅是徐徐步至天佑城郊——
一座人迹罕至的城隍庙。
纵然未是深秋,纵然仍是青天白日,这座城隍庙却显得格外荒凉,恍如一个垂暮的老妇,在昏黯的黄昏之下,无奈又无助地等待着她人生的最后一夜降临。
墨梅纵认为自己今回尾随莫予,极可能是来错了;可是,她又很好奇,究竟以莫予身为帝九天第三入室弟子的尊贵身份,他前来这座铪凉的城隍庙,到底所为何事?
她很快便知道了答案!
但听莫予在城隍庙的门外轻拍数声,城隍庙的门迅即开了;内里还走出一个看来已经七十有多、模样颇为慈祥的老妇,似是庙祝;她乍见莫予,老得槽懂的双目登时像是发光一般,喜出望外的道:“啊!是……你?……”
“小予,你又来看你的亲人了?”
小予?亲人?
墨梅就在距莫予百丈之外的一个树叶之内,听见这句说话,面色当场一变。
小予?想不到这老妇会把莫予叫作小予,那即是说,莫予已不止一次前来这座城隍庙?而且还以小予这个化名?他为何要用化名,是否因为,他不想这个老妇知道他有一个尊贵的身份——帝九天第三弟子莫予,他想以一个平凡的身份与人交往?
再者,那老妇还问他是否想见他的亲人,墨梅异常狐疑;在她决定收服莫予之前,她已彻底调查他的身世,掌握了不少关于他的人和事;她清楚知道,莫予之父莫北南,在许多年前于凌云窟失踪,相信早已死了,而她的娘吟殷亦不知所终;他在帝天盟除了有古云这个难兄难弟的朋友外,已经再无亲人,如今,他为何还有亲人?
谁是他的亲人?
墨梅不虞今次会大有收获,此时莫予已随那老妇进屋,墨梅不由分说,展身一纵,便跃上城隍庙的屋詹上,远远窥视庙内的莫予及那名老妇。
这座城隍庙,也和大部份的庙宇一样,不分昼夜的烟香弥漫。
只有一个不同之处,便是庙内除了神盒上的神像之外,神像两旁,还列满了一排排的木牌;墨梅一看便知那是甚么,那是孝子贤孙们,供奉在庙宇内的先人灵位。
她皱眉,难道莫予的亲人,身在……这座破旧不堪的古庙内?
但听那个老妇祥和的道:“小予,怎么今回你这样久才来?从前你每隔数天便来一次,今回我却等了一个月,你的亲人也等了一个月哪!”
莫予答:“木婆,前阵子我有要事往天佑城外远行,累你久等了,是了!上次给你的银两还够用吧?”
远行?墨梅听罢心想,他是远赴绝世,为帝九天执行任务才是真!
那个叫“木婆”的老妇道:“够了够了!小予,木婆知道你心肠好,还记得当初你第一次遇见我时,我的子女已弃下我远走高飞,只留下我这个老女人在此破旧的城隍庙,晚景无依,你却不但给我银两,还每隔数天来探视我,我……木婆……在晚年能够……认识你这个……好心肠的……年轻人,已是很满……足……了……”
老人家永远都是如此,每说到情长时,总是忍不住鼻子一酸,老泪纵横,木婆也是如此,莫予惟有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膊,安慰道:“木婆,别太伤心,我相信你的子女总有一日会回来你身边的,毕竟,无论他们如何遗弃你,也许……他们仍会想起你……”
“会……吗?”木婆拭着眼泪问。
莫予茫然的看着神盒上的一列灵位,怅然地答:“子欲养而……亲不在,我相信……你的子女总有一天会觉悟,就像我,小时候我也曾时常不解地问,为甚么……娘亲会抛下……我和爹?我亦有点恨……我的爹,只办他太……凶残暴戾,可是如今……”
说到这里,莫予不由上前轻轻抚着神盒上其中两块灵位,黯然的说下去:
“可是如今我多么的……想念他俩,无论……他俩以前……曾干过……什么,我也……再不在乎,我只求……再次看见爹和娘亲……两个老人家,只希望……他俩能……平平安安……”
这下子倒是莫予忍不住在感怀身世了,暗中窥视的墨梅对他事了如指掌,当然明白他为何伤感,她信眼朝莫予所抚的两块灵位一看,果然!那两块灵位之上,贴着一张红纸,上书莫北南,与吟殷的名字。
依墨梅所知,莫北南与吟殷依旧生死未卜,莫予怎会为二人立了灵位?但墨梅随即记起,在民间有一些习俗,人们认为着若为仍然在生的人立一个灵位,只要在灵位之上贴上一张写着生人名字的红纸,便能祈保那个生人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福寿延年,这种贴上红纸的灵位,俗称“长生位”,意指析保长生之意。
长生位仅是寻常人家对亲人的心愿,虽然寻常,但简明温馨,想不到身负不寻常身份的莫予,亦有其寻常之心——孝心。
只是,发现了莫予的孝心,这还不算是墨梅此行的最大收获,当她的目光随着莫北南与吟殷的灵位向后流转,她突然有一些更惊人的发现!
赫见莫北南与吟殷灵位之衅,也竖立着一列长生位,竟有七个之多,而这列长生位与莫予父母放在一道,想必也是莫予安放的,他,除了莫北南与吟殷之外,还有甚么亲人?
墨梅的掌心在淌着汗,准备一块块的看下去,她感到有一种终于寻获至宝的感觉;能够明白莫予的心,对她来说,真的如同寻获至宝?难道她在不知不觉间,已经……?
一看之下,墨梅更是呼吸急促起来,只因那七个长生位的红纸之上,所祈保平安的七个名字,赫然是——天、藏、白、云、荷、轻缘、尊母!
天、藏、白、云、慈?这五个名字尽管仅是单字,惟墨梅一看之下便已完全明白,这五个名字一定是——帝九天!厚藏!白喃珏!
古云!青荷!
莫予为他的两位师兄,以及古云、青荷立长生位祈保平安,墨梅亦不难理解,但据闻帝九天与莫予的关系最不融洽,处事方法背道而驰,他亦毫不计较,也一保他长寿平安,倒是相当难得。
但他为何又只书一个单字,而不写下他们五人的整个名字?
墨梅推详,这可能是与莫予不想木婆从这五个名字看出他是莫予有关,要是木婆真的知道他是帝九天的第三弟子,恐怕便会对他又敬又畏,不会把他视作一个寻常年轻人般看待。
有些时候,声名显赫的人若要交朋结友,也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苦衷。
至于其余两名字——轻缘、尊母,墨梅是感到这两个名字听来,与自己的名字一样怪,她虽然不知道此二人是谁,但能够令莫予如此铭记于心的,相信亦是两个了不起的女子。
两个绝世奇女子。
尽管墨梅认为莫予为生人立长生位,真是傻得可以,惟毕竟是一番心意;这个世上,喜欢干傻事的人已不多,没料到她会遇上一个,更没料到她会对这个傻子……?
而就在墨梅边看边想之示,莫予此际蓦从怀中掏出三块东西,墨梅信眼一瞧,啊!那又是三块贴着红纸的长生灵位!但听他问木婆道:“木婆,我可否再安放三个长生位?”
木婆慈祥一笑,道:“有何不可?小予,只要是你的亲人,木婆亦会每日为他们上香。”
莫予见木婆首肯,便缓缓把第一块长生位置放在神盒上,墨梅一望,不由一怔,只见长生位上的名字是一木婆!
木婆乍见之下也是既惊且喜,一时间,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结结巴巴的道:“小……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