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生也定定的看着法渊,道:“我也万料不到,就连外表看来异常慈祥。爱为孩子说故事、而且我也极为尊重的东叔,居然会是皇的门众,更是一个深不可测的——绝世高手!”
法渊面色一青,略现愧色,道:“对不起,大生,这五年来我一直瞒着你,只为要履行皇在你身上的计划,事非得已,希望你明白……”
“我明白。”大生毅然斩钉截铁地道,他这五年来一直活在太多的谎话中,到头来如梦初醒,方才发觉自己疼爱的娘亲和尊重的东叔,均是别有机心,怎不叫人心灰?
“得你明白便最好。”法渊似乎对大生有点歉疚?是否在过去的岁月中,他也极为欣赏大生的正值热心,他为自己骗了一个这样的人而心中有愧?
但听他续道:“不过我却有一点不明,大明本已吃了战丸,为何又会懂得替你抢夺神器?”
说时一瞥自己紧制着。动弹不得大明,大明却未俟大生回答,先逞自冷冷吐出几个字:
“因为——娘亲。”
法渊一怔,问:“娘亲?你是说:尊母?”
就在此时,蓦听草丛中又传来一个女子声音,道:“不错,是我。”
语声方罢,一条青衣人影已自草丛步出,她的脸又再罩上她那具七彩斑斓的面具,她又回复她百多年来如鬼如魅的原状,她正是尊母!
法渊乍见尊母,终于恍然大悟,不由朝天叹道:“其实在那天你们三母子家破之日,我瞧见你依依不舍的眼神,早该想到,你始终还是逃不过‘亲情’两个字,你始终还是会背叛皇的计划!反过来帮助他们……”
尊母也叹息道:“法渊,你应该明白,我虽然活过百岁,虽然有许多经历,但我毕竟是一个人,并不是皇,我怎能看着自己抚育十四的女儿就此逝去?怎能看着两个儿子在皇的计划中备受摆布?”
“所以,就在轻缘为大生而昏死过去后,你已找回大明,并暗中给他解药服下,使其回复本性,再回要到大皇官身边,伺机再夺神器?”法渊问。
尊母道:“我不得不这样做,因为只有这样大明才有机会接近皇徒;虽然此举极度危险,但神器确实异常利害,要夺回它,硬抢已是绝不可能,惟有使计……”
啊!原来,在雷峰塔顶与大生会面的人竟是大明?难怪当时大生大为震愕了!
法渊听罢会意一笑:
“不过相信你们怎也没料到我会加入夺取神器之列,这反而更有利你们行事。”
尊母点头道:“嗯,若非你的‘蚯蚓有毒’,也许我们以大明来夺取神器的计划亦未必会这样顺利,想必仍须花上不少工夫。”
法渊淡然一笑,回瞥被紧制着报酬黑,双目似泛起一丝对大明极为欣赏之意,问:“大明,那你早该知道自己处境相当凶险,你为何仍要回到大皇宫的身边,权充卧底?”
不喜多言的大明被此一问,居然不假思索,义无反顾地答:“因为,大哥永远都是我的大哥!”
他说着回首一瞥大生,大生也直视着大明,双目流露一片感激之色,二人之间那种本非兄弟却又比兄弟更坚的情,不言而喻。
这个世上,谁敢矢言“永远”?大明能够不假思索便答“大生永远是他的大哥”,可想而知,他心中对大生那份兄弟之情,如何坚决和肯定!
古云一直在旁细意聆听,艳羡之余,他看着大生,也看了看大明,他蓦然发觉,眼前的大生比之五年前的白喃珏真是幸福多了;至少,如今在其身边,尚有一个为他不惜背叛皇的娘亲尊母,有一个为救活他而不惜牺牲自己的红颜轻缘,还有大明这样一个兄弟,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反之过去的白喃珏,却一无所有;没有娘。没有爱。没有弟、没有笑、没有哭,看来也没有——情……
只有无边无际、深不可测的冰冷,以及那份属于杀神的孤独和寂寞……
一念及此,古云毅然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定;倘若一切过后,若大生还活着,若一切难题也迎刃而解,他会在江湖上让人抹灭掉关于他们的踪迹,就让大生与其身边所有的人不涉江湖险恶,重过平静无波的一生……
法渊乍闻大明坚定的答案,脸上却露出一丝诡异笑意,道:“好!真是,打死不离亲兄弟!可惜老夫还是要试一试你们之间的兄弟之情!”
他说着侧脸对大生道:“大生,对不起,即使老夫极欣赏你兄弟俩,职责所在,也要把大明带回搜皇宫;你若想救他,就必须在十天内单独携同神器前来搜皇宫晋见皇,否则若你迟了半刻,不单大明会被搜皇官内的战奴分尸,你也赶不及回雷峰塔下把神器放回原位……”
法渊语毕,陡地一把掀起昏倒地上的皇徒,且还一面笑道:“尊母,你我同袍多年,我也不想见你含恨而终,你最好快回头是岸,否则皇一定会叫你不得好死,好自为之吧——”
“吧”字甫出,法渊已挟着大明与皇徒,倏地展动身形向密林外飞逸,大生犹可听见大明的呐喊:
“大哥,放弃我!你快和轻缘姑娘及娘亲——”
“远——走——高——飞——”
闪电之间,大明的呐喊声愈来愈远,大生与古云刚想拔腿穷追,尊母却拦路于前,道:“孩子,另再追了!你若穷追,只怕未到搜皇宫,大明已被法渊杀掉了……”
大生一愣,顿足问:“怎会,东叔……不!法渊看来并不似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他岂会忍心下手?”
古云也道:“不错,那个法渊似乎并非坏人,也许他仅是危言耸听……”
尊母却重重摇首道:“你俩有所不知,我与法渊同是长老,相处半生,我最清楚他的为人,他本性虽非大恶,却有一个原则。”
“甚么原则?”古云问。
“那就是——”
“杀生的慈悲!”
“杀生的慈悲?”大生闻言更感迷惑。
“是的。”尊母微应,开始述说一段关于法渊的前尘:
“当年法海因误信皇的说话,以为真的可以推翻帝制,让万民能够平等、自供自给而加入搜皇宫,目下法渊的执念依旧一样,他认为,只要助皇推翻帝制,万民便能得到幸福……”
古云奇道:“甚么?难道他还不知道皇欲千秋万载统治苍茫天地的野心?”
尊母道:“他怎会不知?他早便知道,不过这正是他矢志协助皇的原因。”
这下子连大生也感到好了,道:“那他是助纣为虐?”
“没有那样严重!他只是有感于九州千百年来时出昏君,导致苛捐重税,还有诸侯割据,战乱频频,民不聊生;虽然偶尔会出贤主,但毕竟太少,对草民也无保障;归根究底,若要天下能持续保持安定繁荣的局面,最好的保障,还是能有一个长生不死,能统治人民千秋万载的皇!”
是的!对于草根的平民来说,重税政还不及战乱可怕!兵荒马乱中,军兵强悍肆虐,奸淫掳掠,甚至比贼还更配称为贼……
法渊比法海又别具更独特的见解;他不能长生,他已垂暮,在其有生之年惟一想看见,是千千万万人能在千千万万年内,都在一个皇的统治下,永恒地保持安定繁荣……
如果天下苍生真的要在一个皇帝的统治下生活,为何不能选择一位惊才艳艳超越世界一切至高之上的皇帝呢?
这世间又有几人配与搜皇宫的皇相提并论?
这也是一种慈悲,一种别无选择、无可奈何的慈悲……
只是,何以会称——杀生?
尊母又继续解释下去:“因为个理想,法渊便本着宁可牺牲一人,总较牺牲千万人为佳的想法;若我们不依其说话去做,他绝不会对大明留情的!”
却原来,看来外貌慈祥的法渊,背后的心思竟有这番曲折;大生与古云听罢,心中也不得不暗自感叹,人,真的是一种异常复杂难明的动物。
大生霍然道:“既然口此,只怕前赴搜皇宫,已是我惟一的路”
尊母点头:
“别无他法!惟有依他的说话携神器往搜皇宫,否则大明是死定了。”
古云动容:
“那岂不是叫大生送羊入虎口?”
尊母一片无奈:
“我希望不是:因为适才听法渊对皇徒说,皇的计划之一,只是想把一种比求天易诀及霸天魔诀更厉害的力量传给大生;若是如此,也许情况并不如我们想像般坏,皇可能只是想多添一个左右手助其复出江湖,届时候,反而是看大生的意愿了……”
“不过,我们当然也要作出最坏打算,就是皇可能另怀不轨目的;大生此去,可能已无法再活着步出搜皇宫……”尊母说着幽幽的一瞥大生。
大生此刻的表情却是冷而坚定,就像适才大明脸上的表情一样,他道:“为了大明,我一定去!”简单的八个字说得异常铿锵有力。
尊母不由得深深叹息:
“很好,那大明纵使此时死去,他还有一个为他不惜赴汤蹈火的大哥;而我,也有两个……令我……值得永远……骄傲,怀念的……儿……子”
尊母说到这里,霎时哽咽起来,难以成言;世上慈母,谁不希望有两个能在人前挺起胸膛、终生无悔无愧的儿子?
大生瞧着尊母面具下那双泛着泪光的眼睛,面上坚定的表情登时缓和下来,当下轻搭着她的肩膊,低声轻唤:
“娘亲,只是我此去,不知何时才可再恃奉你左右?”
他的声音无限低沉,古云还是有生以来首次听见白喃珏的嗓子竟会说出这样的话,私下暗自感动。
尊母强自抑制自己的泪,不让它们掉下来,只是哽咽道:“娘亲……已活上百多年了,难道还不懂照顾自己?你不用记挂我!不过在你起行之前,你还须先办妥一件事。”
“我知道。”大生平静的答。
他当然知道,因为这本是他硬闯雷峰塔下的目的!在他此去之前,他必须先以神器把轻缘救活,否则纵使他能有命自搜皇宫回来,也许亦未不及救她了。
大生说罢把那块裹着神器的黑绢解开,就在黑绢解开同时。他与古云均看见一个灿烂绝伦的钵子,眩目生光,古云不由忘形低呼:
“这……就是神器了?”
尊母答:“这看来是神器,不过其实并非神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