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小老弟蔡大碗就派上场了,蔡大碗原来是个乡里无业晃荡的混混,在赌博场上看场子的,身边总是一堆吃喝酒肉的狐朋狗友,在他哥哥收买选票,当上了村长后,他摇身一变成了拆迁队长,到处扒皮倒灶,这林木彬老先生的老房子就是他亲自带人,土匪一样地去强拆了的。
拆房子的那个晚上,林木彬的老婆直接被一根掉下来的顶梁柱给压死了。林木彬木匠自己也被拆迁队的人给打残了一只手。因为现场混乱,法不制众,也没法抓到凶手。
最后事情实在弄得难看,村里写了一张语义含糊的报告,说他的房子是年久失修,自行倒塌的。人死各安天命云云。
这是狗屁话,那老房子从明朝盖到现在几百年都不倒,比现在七十年的水泥房都禁得起地震台风,怎么说没就没了。
而且最惨的是,蔡小碟说村里乡公所里保留的地契也被虫咬了,也就是说,找不到证据证明林木彬的房子有多大面积了。
说白了就是,房子倒了,房本没了,根本没得赔。
而实际上,林家的房子后来一测量,改了几个章,转了几手,全部进了蔡小碟当隐形老板的一家房地产公司的口袋。
“林家没有后代吗?”莫之鸣问。
“这就是更惨的地方了。”夏荷说。
“怎么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林木彬木匠和他老婆生前只有一个女儿,名字叫林薇薇,在古山小学教书。”夏荷说。
“这女孩我有印象,长得白白细细的,说话轻声细语,我们在路上碰过几次,那时候她还在读大学,我还送过她一两次进城,特别有礼貌。只是不知道她是林木匠的女儿。”莫之鸣回忆说。
“因为家里房子被拆,林薇薇从小学跑回村里,要给家人告状,她还写了一张冤情经过的上访书,让村里人都签字盖章,但是那些村里人都是怕事的,很多人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清楚,更不会给她盖章。反正,当时她来找我,我是给她签字盖手印了的。”
“你当时没和我说过这个事。”莫之鸣说。
“你那时在外面查案。”夏荷说,“而且,这样的事情其实天天都在上演。你在这附近走一圈,只要是没拆的钉子户,或者有被火烧过痕迹的老房子,只要疑问,十有八九都有类似的悲惨故事,你能管得过来吗?”
“那这个林薇薇后来呢?”莫之鸣关心地问。
“林薇薇后来也死了。”夏荷哀怜地说。
“怎么死的?”莫之鸣追问。
“林薇薇是自杀的,但她死了,倒是为村里人做了最后一件事情。”夏荷叹息着说。
“愿闻其详。”今天莫之鸣出来登山,本来心情很好,但是听到这民间疾苦,顿时觉得日光之下,还有那么多肮脏卑鄙,见不得人的勾当呀!
“林薇薇到处找人上访,想要回老房子,并给死去的老母亲讨一个公道。但是她就是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能有什么办法?好几次去上级信访,都被强退回来,甚至有人写信到她学校,说她是精神病。每到一些敏感时期,村里还派人专门盯着她的教师宿舍,不让她出门,连火车站都去不了,手机都被停机,上网都被监控。
后来,林薇薇好不容易联系到一个中学同学,叫做苟布儒,苟律师。这苟律师答应帮林薇薇打官司要回房子,也不收她的律师费,就说事后能赔多少,分一半给他就行。那老房子很大,赔他一半,林薇薇也够住,何况她本来就是不争馒头只争一口气。林薇薇就同意了。
期间林薇薇就是不停地写信投诉上诉信访被抓被偷袭被骚扰被陷害被污名化,反正黑社会各种龌龊卑鄙下流的手段都用在了这个可怜的女人身上。一天,那个苟律师突然神秘地打来电话,说上访有回音了!中央上面来了一个大领导,很重视这个事情。要和林薇薇在某个酒店见一面详细面谈。
林薇薇不谙世面,就去了那个酒店,一进包厢,乌烟瘴气,都是一群油腻油滑的老男人,彼此觥筹交错,称兄道弟,满嘴跑火车。吃到一半,那苟律师就尿遁逃跑了。林薇薇也不知道在桌的哪个人是大领导,就一个个谦卑地地敬酒过去……”
“她肯定上当了。”莫之鸣说。
“是的,没一会,她就醉了。”夏荷说,“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躺在一张酒店的床上,而旁边躺着的,就是蔡村长!”
“实在可恶!”莫之鸣狠狠地捶了一下旁边的树木,碗口粗的树木剧烈地摇晃着。“是小蔡还是大蔡?”
“这个我也就不得而知了。因为这一切也都是各种流言蜚语,小道消息传出来的。”夏荷说,“林薇薇不仅没给家里讨回清白,反而失去了自己的清白。她一时想不开,就跳井死了。”
“就是村头那口百年老井?”莫之鸣问。
那井水有一个美丽的传说,据说是一个得道高僧用锡杖点了一下,涌泉出来的,吃了可以长生不老,永葆青春什么,没自来水之前,全村人都是靠喝那口井活下来的,千百年没有干涸过。
“对,那老井本来有开发商看中,要包到别墅内部的花园里去,后来看到死人了,觉得晦气,也就弃之不用了。这是林薇薇一死给当地老百姓留下了一处难得的古迹。”夏荷说。
“那老房子后来为什么没有开发改成房子?却变成了仓库?”莫之鸣问。
“说起来也奇怪哦。”夏荷说,“那一片老房子倒后,来了很多捡破烂的人。他们把整片的木门,雕花门窗,牌匾,八卦基石等都拆走了,当做古董变卖掉,赚了一大笔钱。那房子的宅基地平整后,就准备打桩盖商品房,但是很奇怪,一开始打地基,不是机器突然坏掉,就是工人发生事故,都说那个房子拆迁中死了人,有了冤魂,很邪门,住不得人。闹鬼呢!”
“这群逐利之辈不会因为迷信就不开工了吧?”莫之鸣看过许多充满黑暗伎俩的拆迁新闻,哪一个崭新的商品房下面没有死人?
“最关键的是村长蔡小碟下台了。”
“下台了?”
“对,因为贪污受贿罪。”夏荷说,“更想不到的是,据说举报人是他的亲弟弟蔡大碗!”
“怎么回事?”
“据说他们兄弟两个分赃不绝,大蔡把小蔡给告了,就是那个拆迁头目的弟弟蔡大腕把原来的村长哥哥蔡小碟给拉下马了。”夏荷说,“这狗血剧简直就是一个王储大战。弟弟居然找了一个律师,把哥哥贪赃枉法的黑料证据都捅给了纪委,而自己摇身一变,当上了土皇帝。”
“狗咬狗呢!”莫之鸣不屑地说。
“嗯,那个律师你肯定也猜到了,就是林薇薇找的苟律师。”夏荷说。
“原来如此,都是蛇鼠一窝啊。”莫之鸣摸着一棵千年老树说,“传说在古代,木匠当中流传一本神秘祖书,叫《鲁班书》。”
“你说的是宁波天一阁的《鲁班经匠家镜》?”夏荷说,“那是民间流传的一本民间木工工行业的专用书。”
“非也,那是上卷,据说下卷是一种混合了木匠技巧、道术、诅咒、祝由等的《鲁班书》。”谁要是家里动工,得罪了木匠,木匠有时候在柱子里藏一个小木人,就让你房子闹鬼。或者闹一个木马车,马头朝外,就会搞得你家里财运外漏。我估计这个林老木匠也会一点鲁班术,可能在宅基地里动了一些手脚。所以就有闹鬼的传闻出来。”
“哎,总而言之,是一个苦命的人。”夏荷说。
“是苦命的一家子啊。”莫之鸣说,“弱势个人的痛苦,何其不是一个社会的缩影呢?”夏荷和莫之鸣在山脚下转了一圈,就登到了半山腰。
那半山腰上有一个寺院,就叫半山寺。
说是寺院,但也住了一些尼姑女客,原来多是村子里的一些穷人。有的是拆迁拆蚀本了的,有的是被村里恶霸欺压怕了的,有的是得了不治之症,没钱看病。当然也有一些吃喝嫖赌,自作孽不可追的人。
总之都是一群穷人苦人罪人聚居的地方。
那寺院的方丈满脸横肉,脸上还有很多道刀疤,大家都叫他海通师父。据说他以前也是个黑社会,无恶不作,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天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这半山寺这些年也发生了一些离奇事件,其中有两起比较有名。
第一起案子是有一天,庙里的和尚起来,发现功德箱里的钱不见了,而如来佛祖塑像的手上都沾满了鲜血,一个尼姑不见了。后来,才发现尸体藏在佛像的肚子里,原来是一个人做生意失败,要上山自杀,路过寺院,一时贪婪,偷走了钱,又被尼姑撞见,于是杀死了尼姑。
第二起案子是有一天,和尚尼姑们一起吃饭,在米饭中突然吃出了一根手指头,才发现是一个和尚不见了。原来一个尼姑和一个和尚私下往来,但是和尚和一个女香客好上了,那尼姑气愤不过,于是杀死了和尚。
这两起案子当时都闹得沸沸扬扬,莫之鸣也亲自参与过,这里因为路过寺院,所以暂且为读者们稍微介绍一下。
这时候,天色已经黄昏,莫之鸣和夏荷吃了寺院免费提供的素面,捐了点香火钱,就下山去了。
下的山来,经过那一片梯田,莫之鸣又听到“驾,驾……”的声音,好像农人在驱赶耕牛。
他觉得很奇怪,因为这山田比较陡峭,一般的牛是吃不消的,这林老先生是从哪里搞得来一头耕牛?
他和夏荷好奇地走过去一看,却看到一个非常奇怪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