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中的造句运动
中国文坛可曾有过寂寞?
中国文坛是不会寂寞的。若现出一时的冷寂必为形势所迫。即使迫于形势也不会自甘寂寞。总有人喜欢把握大方向,预言未来,大谈当代文学的走向,而大谈走向的时候往往是感到没有了走向,倘若人人都看到有一条大路朝天,又何必煞有介事地议论什么走向问题?
文坛上也不会没有人站出来扫荡前面的、前人的、前天的乃至昨天的东西,让身后一片寂寞以便自己不寂寞。
当政治不再统帅、行政不再干预文学的时候,文人们自己也要制造点事端,想尽各种办法追求“轰动效应”。真正自甘寂寞的有几个人?
当文学能够轰动的时候,常常是一涌而上:批判的,褒扬的,羡慕的,妒忌的……当文学失去了“轰动效应”,又有人说这才是正常的。严肃文学作品销量锐减,读者寥寥,文人们又急呼“不正常”.文学走入了“低谷”,产生了“困惑”,被“冷落”了,“迷失”掉了。被冷落几年、十几年,不正可以平心静气地、从从容容地经营一些大作品吗?可见文人是耐不住寂寞的。这无可厚非,在这个热热闹闹的商品社会里,为什么独要求文人自甘寂寞呢?
文学似乎别无选择,而社会总是选择适合自己的文化。当代文学已度过了对政治干预、行政命令俯首贴耳的阶段,表现得桀骛不驯。而面对商品经济的冲击,则显得脆弱,幼稚,无所适从。于是“广告文学”应运而生。不只是大小刊物都抢登商业广告,自卖自救,而且有组织地兴师动众地采写能为文学团体(不只是为作者本人)换钱的报告文学,编辑出版质量粗劣的报告文学专集。既无益于企业,又无补于文学,只是为了商业目的。作家和企业家的联谊多了,反映企业的好作品却难得看到。作家更多的是看中了企业的钱袋。“改革文学”的旗帜的打出和滥晃,既臭了“改革”,也坏了文学。1982年之前,社会上尚未响亮地喊出“改革”这个口号的时候,我曾写过一些反映工厂生活的小说,当时不知“改革”为何物。1983年之后,“改革”成了中国土地上使用率最高的两个字,我的笔便不敢再触及工厂生活,躲开了又红又热的“改革题材”。之所以这样做只是出于谨慎,我觉得作家有责任爱护“改革”和文学。时至今日,一提“改革电影”、“改革电视”、“改革小说”,观众和读者便退避三舍,这不能不归功于赶大瀠的“广告文学”、“改革文学”和爱竖大旗的批萍家。
如果说当代文学陷于困顿,前还看不出大踏步前进的趋势的话,那么文学的造句运动却是迅猛而彻底,造句运动的前进速度是凉人的,无论是小说家的语言还是批评家的语言,都有了本质的更新。决不可把这场造句运动简单地误认为是玩文字。一般的当代作家都愧对“当代”,面对繁复的当代生活显得准备不足,力不从心。唯独当代文学语言却得益于当代生活。或现代气息十足,或仿古学道,半文半白,或欧化洋味,刻意破坏传统文法。自由自在,变化无穷,强烈,精深,俏皮,粗野。即使文学已失去了目的性,也可推出一批时髦的“意识”。即使不再真诚,也可淋漓尽致地行使宣泄的功能。即使没有哲理,没有一流的思维,没有历史感和责任感,也可表现出一种灵气,一种心灵的真实,一种机智。总之,现代造句运动拓宽了文学的河道,极大地提高和丰富了语言的承载力和涵盖面,弥补了目前文学想象力的贫乏。如今造不出好句子,再为文就困难了。也许,造句运动正帮助当代文学摆脱自己的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