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儿怯怯的，抓着母亲衣襟靠在她身后，垂着头一个字儿也不说。秋月拉了两下，没把孩子拉出来，便只好勉强笑道：“你外甥女儿从小就是这样，害羞，好在你是她的姨娘，素日里也不讲究这个，想必不会因此怪她。”

　　秋香叹了口气，看着那小女孩儿，无奈道：“我怎会怪她？二姐姐，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样日子，你倒过来了？”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着你如今有了身子，不知道吃东西怎样？睡得安稳不安稳？恰好今日无事，所以我过来看看……”

　　不等说完，就听秋香怒道：“你从前和我不是这样儿的，有什么话，也愿意找我说，也不像大姐姐那样刻薄。虽然后来到了京城，你自己性子软，非要去那几个堂妹面前看人眼色，可我除了气你不争气外，心中并没有因此怨恨于你。怎么到如今，你竟将我当做外人一般？即便受了天大委屈，也不肯和我分说？”

　　“妹妹多虑了……”

　　秋月明明连声音都泛起了哽咽，却还勉强笑着分辩，不等说完，就听秋香气呼呼道：“多虑？是我多虑了吗？你看看自己和琴丫头？这样冷的天，穿的是什么？斗篷都没有一件。不是说汪家是皇商，家资巨富吗？你是他们家二少奶奶，就穿成这样出门？便是不在乎你和琴丫头的身体，难道连脸面都不要了？这是何等的忽视，才能让他们对你们娘儿俩就漠视到了这个地步？”

　　秋月就不说话了，泪流满面道：“原本就是我自己贪慕荣华，看着你和大姐姐都有那样好归宿，我便想为爹娘争口气，所以嫁了过去，我是什么人？不过一个村姑，又怎能怨得人家瞧不起我？更别提连儿子都没生出一个……”

　　“糊涂。”秋香柳眉倒竖，忽见那小女孩吓得更向母亲身后缩，她抚了抚胸口，转头对怡儿道：“去看看，茶水点心怎么还没上来？”

　　“是。”

　　怡儿连忙出去，片刻后掀了帘子，花枝小玉两个丫头进来，默默奉上茶水点心。秋香便知道她们之前是听见自己发火，所以避在门外，因便道：“我和自家姐姐说话，有什么好避讳的？你们也太多心了。”

　　花枝和小玉连忙称是，秋香挥挥手，让丫头们都退下，这里就对秋月道：“这炕床上铺着褥子，倒暖和，让琴丫头上来暖暖，顺便吃点点心。”

　　秋月道：“你这屋里已经很暖了……”

　　不等说完，秋香便道：“这是来了自己妹妹的家里，又不是跑去别人家做客，为何这样拘谨？来，琴丫头，上来坐，这是姨娘亲自指导她们做的点心，你舅舅姨姨姑姑弟弟他们都喜欢吃，上次你小姨还从我这里拿了一篮子走呢。”

　　那小女孩儿只看着秋月，秋月知道秋香性情，略一迟疑，便笑着将女儿抱起，柔声道：“你三姨既这么说，你就上去。早上的粥冷，娘也没让你多吃，恰好这点心还冒着热气，你就吃几块。”

　　汪玉琴这才乖乖脱鞋上了炕床，盘坐在桌子边，接过秋香递来的点心慢条斯理吃起来。

　　这里秋香方对秋月道：“从小我们就在一起，虽然大家性情不同，年少时也起过争执，你酸过我我嘲过你，但终究都是自家姐妹，什么也改变不了这份血脉亲情。我是和甜丫头更和睦一些，但于大姐二姐，我心里也是记挂着。我的性情二姐知道，最是要强，我也只盼你们都能同我一样。尤其二姐姐你，从前吃过软弱的亏，我还以为你能从此后刚强一些，可听了你刚才这话，怎么倒比从前更软弱了？”

　　秋月眼泪就掉下来，忙拿出一条帕子擦拭，一边哽咽道：“我如何敢比你和大姐姐……”

　　不等说完，就听秋香道：“既然知道是一家姐妹，怎么就不敢比？你是我的姐姐，我虽然也不算什么人物，好歹让我的姐妹们在婆家不受欺负，这点能量还是有的，大姐姐不用提，四妹妹也很好，怎么独独二姐你……你到底为什么自卑？又为何如此懦弱？以至于竟让人欺负到了这个地步？”

　　秋月苦笑道：“虽是一家姐妹，到底有别。我不识多少字，嫁去汪家，真正是高攀，又没有生下一儿半女，落到今日下场，也是自作自受。不是我自己贪慕虚荣，何至于此呢？”

　　“这话不对。”秋香将脖子一梗：“一个巴掌拍不响，汪家那样的人家，是你想嫁就能嫁过去了？他们不同意，你难道还能自己上花轿跑去他们家？既然同意娶你做少奶奶，就该拿对待少奶奶的方式来对待你。刚刚你也说过，是从嫁进了他们家，你丈夫就对你不好。这是什么意思？不喜欢他们可以不娶啊，娶进门又不好好对待，这不是害你吗？怎么到头来，你倒埋怨自己高攀？高攀不高攀，也是他们同意了的，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我的二姐姐，你醒醒，你是受害者啊，别这么包子行不行？”

　　“他们肯娶我，是因为我是总督夫人的姐姐。结果娶了我后，才知道原来我们姐妹不和，当时我们爷就说我是骗人，从那以后，连话都不和我说几句了。”

　　秋月凄惨一笑，眼泪成串落下，她自己却浑然不觉，这边秋香又忍不住生气了，咬牙道：“竟然是为了这个娶你，这和那势利眼的二叔祖一家有什么区别？再说谁说咱们姐妹不和了？不过是我同大姐姐在辽东，聚少离多而已。就算不和，你也成了他的妻子，不说爱护你，竟然就因为这没影儿的事疏远你，简直可恶。”

　　说完见小玉琴的点心吃完了，她就将盘子推过去，笑着道：“喜欢吃什么自己拿。”

　　说完直起身，正要和秋月继续说话，忽然见她抬手擦了下眼泪，宽大袍袖滑落，露出里面青红交错的伤痕。

　　秋香这一惊非同小可，忙抓住了秋月的袖子，秋月先是一愣，接着反应过来，慌忙就将袖子夺过来，想要掩饰。却听秋香厉声道：“你这个时候来我这里，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寻求庇护吗？还有什么遮掩的必要？给我看看。”

　　秋月听了那一句“你来我这里，为的不就是寻求庇护？”，当真是戳到了心坎里，一时间这些年的满腹委屈心酸齐齐涌上，忍不住便痛哭起来，泣不成声道：“妹妹说的没错，我这样日子赶过来，就是没有路走了。不然我明知道你怀着身孕，怎能厚颜来此？若不是琴丫头，我……我真恨不能死了……我……你不知道我，我当真是活得半点趣味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