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徐薇漾、陈啸思与薛成松的房间,都安排在宾馆二楼,餐厅则在一楼。三人回房,刚待了一会儿,陈水渐就打电话到客房里,通知他们去一楼餐厅用餐。大家心里都藏着事儿,所以各自缄默无言地吃完餐盘里的饭菜后,便再次回到房中。
薛成松回到房里,打开笔记本,想要记录一点东西以防遗忘,可还没写到一行字,就听到有人敲门。打开门后,他看到了满脸阴郁的村长陈水渐。
“薛作家,请问你会开车吗?”陈水渐问道。
薛成松点点头,答道:“我有驾照,但开得不太好……”
“哦,那太好了。薛作家,我有点事儿,想麻烦一下你。”
“什么事呀?有事儿您尽管吩咐。”
“我想请你驾驶何老板的那辆宝马车,我俩再去一趟湖畔的废弃客栈。”
“什么?再去一趟客栈?为什么?”薛成松顿时懵了。他无法理解,为什么现在陈村长还想去一趟客栈。
陈水渐立刻解释道,他还是有点不放心,如果明天工人来拆客栈时,发现了那具藏在壁柜里的赤裸女尸怎么办?但除了藏在废弃客栈里,也找不到更好的地方可以藏尸体了。虽说村子附近有广袤的香蕉林,但抬着尸体也很难走到香蕉林深处去埋掉。埋近了,则难保不被村民们发现,毕竟香蕉都是村民栽种的,村民对自己承包的香蕉林很熟悉,哪儿的土翻过,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陈水渐认为,假若明天拆迁工人真发现了那具尸体,但却辨认不出尸体的模样,那么就算报了警,警方也无法查出死者究竟是谁。所以他决定再去一趟湖畔客栈,拿刀划破死者的面容,再砍掉手指与脚趾,扔进橙湖里,那么即使尸体被工人发现了,也没人能够查出死者的身份。
陈水渐一边说,一边从衣兜里摸出一沓钱,塞进薛成松的裤兜里:“薛作家,我不会让你白忙活的。这是点小意思,还请你笑纳。”
又是一万块,加上之前何天娜给的一万块,短短一天时间,薛成松就等于赚到了出一本书的收入,而且还免税。他脸上露出了笑容,说道:“陈村长,我们什么时候去?”
“现在就去。我在陪何老板回家的时候,就跟她说了借车的事,她当时就把车钥匙交给我了。”陈水渐从裤兜里掏出车钥匙,递到薛成松手中。
两人悄悄下了楼,然后沿村道来到橙湖村东边靠近香蕉林的一隅。白色宝马就停在一幢两层小楼的围墙外,围墙上插着尖利的玻璃碎渣,这儿就是何天娜的家。
何天娜家里,所有灯都关着,她应该还在睡觉。
薛成松上了车,启动引擎,然后与陈水渐一起穿过橙湖村,驶入了通往湖畔沙滩的村道。
花了七八分钟穿越香蕉林之后,他们没再把车驶入沙滩中,而是停在了路边。陈水渐手里拎着一把菜刀,还有一支强光手电筒,和薛成松踏着松软的细沙,来到废弃客栈外。
“薛作家,我年龄大了,比不上你,没气力挥刀砍掉那个疯女人的脸和手指、脚趾。这次,你来吧。”陈水渐恳求道。
真有些强人所难耶,明明是你们村里的事,干吗要让我来干呢?薛成松暗忖道,可考虑到自己刚又收了一万块钱,拿人钱财,就得替人消灾呀,钱哪有那么好赚的?于是他左顾右盼,确定四下无人之后,从陈水渐手中接过了菜刀和手电筒,翻身从窗户钻进了客栈之中。
当他打开手电筒后,立刻看到了躺在窗台下壁柜里的那具赤裸女尸。这具女尸已经在这里停放了两个多小时,瘦骨嶙峋的身体上,凸出的肋骨显得格外清晰。而她五官已经完全扭曲,就算不毁掉面容,也和薛成松初次见到她的时候截然不同。薛成松举起菜刀,实在有点砍不下去,但摸了摸裤兜里的两沓钱,最终他还是闭上眼睛,头扭向一旁,胳膊使劲一挥,“噗!”菜刀重重落在了女尸的脸上。
有了第一下,后面就显得轻松多了。
砍了四五十下之后,女尸的脸几乎完全被剁烂了。就算殡仪馆里最厉害的化妆师来修复,也没法修复成原来的模样。接下来,薛成松又手起刀落,斩断女尸的手指与脚趾,放进陈水渐准备好的一个塑胶袋中,从窗户递给了陈水渐。
“薛作家,你到车上去等我,扔手指脚趾的事,就交给我吧。”说完后,陈水渐转身,拎着装满手指脚趾的塑胶袋,踩着松软的细沙,向湖边走去。
“扔远一点哦,记得在塑胶袋里装点石头,扎紧一点,不然手指脚趾会浮起来的哦!”薛成松叮嘱道。
当然,这种小事,陈水渐肯定不会忽略的。他早就准备好了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放在另一个塑胶袋里,他把两个塑胶袋里的东西混在一起后,又蹚水从一个比较偏僻的角落走进冰凉的湖水中,走到很远的地方,湖水几乎淹没了他的胸口,陈水渐才把塑胶袋轻轻放进了湖水中。
这一下,应该万无一失了吧。
2
陈水渐回到岸上,浑身都湿透了。他从车上又取出一个塑胶袋,里面竟装着一套干净的衣物,原来他早就做好了各种准备。
就在他换衣服的时候,忽然车里响起了丁零零的电话铃声。
是陈水渐的手机响了,他赶紧把衣服套在身上,冲到宝马车旁,从车里取出手机,接通电话。刚说了几句话,脸色就变了,然后挂断电话,对薛成松说:“快,我们回村!村里出事了!”
薛成松心里顿时一紧,问道:“什么?出什么事了?警察来了?”
警察怎么会来?又没人报警!连薛成松都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陈水渐瞪了薛成松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十多辆载重卡车驶入村口,说是何老板订的工业用盐。可何老板打电话跟我说,她根本就没订过什么工业用盐……她是做旅游生意的,又不是搞化工的,怎么可能订这么多盐?她叫我赶紧回村里去,替她解决这个麻烦!”
十分钟后,薛成松驾车和陈水渐一起回到了橙湖村里。
此刻橙湖村里一片灯火通明,几乎整个村子里的村民都来到了村口。十多辆载重卡车呈一字长龙,从村口沿那条通往国道的狭窄道路,一直排列到路口处。
一个满脸通红的粗鲁男人正大声说道:“橙湖村何天娜小姐收货,我的供货单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怎么会搞错呢?”
而何天娜则站在那个粗鲁男人面前,厉声喝道:“我从来没订过这些盐,也根本没签过合同!一定是你们哪里搞错了!”
粗鲁男人回敬道:“合同上说好了的,先预付30%货款,三十万呢!那三十万早就打到了我们公司的账户上了,这难道是假的吗?何小姐,你确定这些盐不是你订的?你是不是拿不出剩下的七十万货款呀?钱的事,好商量!先付一部分,剩下的货款我们签协议分期付就是了,你别让我们把货拉回去,否则那三十万就全打水漂了哦。”
“我说没签过合同,就是没签过合同!一定是有人冒用了我的名义,与你们签的合同!七十万,我会拿不出来吗?我的账上随时都有几百万现金!明天我还要付一百万给城里的演出公司呢,七十万算什么?”
那个粗鲁男人满脸诧异,回头看着其他卡车司机,不知如何解决这件事了。
陈水渐也大致了解了情况,他挤出人群,对那个粗鲁男人说道:“这位老兄,你也别着急。村里的人都认识何老板,她说没签过合同,就一定没签。你们是盐业公司,反正这批盐卖不到我们村子来,还能卖到其他地方去。而你们之前不是收到过三十万定金吗?你们开这么多车到我们橙湖村来,确实很辛苦,但运费怎么也花不了三十万吧?既然何老板说那三十万不是她付的,那么你们就捡个便宜好了,把车开回去,把盐重新入库,然后那三十万就成了你们的纯利润了,这样多好?”
粗鲁男人似乎被说动了。
如今时局艰难,揾食不易,三十万,不知道要卖多少盐才能赚到。现在开车回去,把盐重新入库,解除合同,定金是不能退的,扣除运费,盐业公司大概也能纯赚二十多万。这么好的事,到哪里去找呀?
粗鲁男人掏出电话,走到僻静处,向上级领导请示片刻之后,满面红光地走过来,挥动着手臂兴奋地向同事们叫道:“走,我们回公司去!领导说了,我们干个通宵,把盐重新入库,然后喝酒,公司全额报销餐费!”
在村口扎堆的十多个卡车司机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大概他们也已经很久没喝过好酒了吧。
而陈水渐则回过头来,对村民叫道:“还有半小时就到跳篝火舞的良辰吉时了,大家快准备一下!”村民们立刻四下散开,各自回家去了。
陈水渐走到何天娜面前,把车钥匙递了过去,问:“何老板,一会儿你要来看篝火舞吗?”
何天娜却打了个哈欠,答道:“我睡得正香的时候,就被这些卡车司机的电话给闹醒了。我还没睡舒服呢,现在还饿得慌。我得回屋去吃碗方便面,然后再睡一会儿。篝火舞,我就不看了……”
“好吧……那就这样吧。”陈水渐无奈地答道。
何天娜接过钥匙,走向她的白色宝马,瞄了一眼,却忽然折返回来,小声对陈水渐和薛成松说:“车怎么搞得那么脏?轮胎上到处都是沙……现在天黑,别人看不出来。但是如果明天天亮了,别人看到轮胎上的沙,一定会猜到这辆车驶进了沙滩!”
“那怎么办呀?”陈村长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那有什么不好办的?”何天娜扑哧笑出了声,“把车洗干净不就没事了?”
陈水渐和薛成松也不由得傻笑了起来,这么容易的解决办法,他俩怎么就没想起来?大概是今天遭遇了太多事,所以两人的脑筋都有点不够转了。所谓当局者迷,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何天娜把车钥匙交给陈水渐,说道:“我得回去睡觉,实在没精力再去洗车了。洗车的事,就交给你们二位了。真是太麻烦你们了。”然后她从坤包里摸出几张百元大钞,分别递给陈水渐和薛成松,“这是洗车的辛苦费!”
3
徐薇漾和陈啸思都很累,吃完晚饭就上楼休息了,村口闹这么大动静,居然一点也不知道。直到九点五十,陈水渐分别打电话到两人的房间里,才把他们叫醒。
十点,徐薇漾、陈啸思下楼与陈水渐、薛成松会合,然后一起来到村委会外的空地上。
空地上,十多辆载重卡车已经离去,村民们燃起熊熊篝火,几百号人围在篝火旁,正载歌载舞。空中飘荡着充满原始气息的音乐,每个人脸上都戴着狰狞可怖的面具,火光摇曳,面具上的阴影也不时晃来晃去,更显诡异。
当村长陈水渐领着三个陌生人走到人群中的时候,戴着面具的舞者们同时爆发出欢呼声,然后一起跳跃,身体扭曲成各种怪异的姿势。有的人像蛇一般趴在地上扭动着,有的人像蜘蛛一般张牙舞爪,有的人像蝎子一般从陌生人身边飞速掠过。每个人的动作都不同,但合在一起,却显出一种既杂乱又和谐的美感,真是不可思议。
薛成松看得眼花缭乱,而徐薇漾则拿着DV拍摄着,陈啸思更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说不出话来。徐薇漾迷茫着双眼,呢喃道:“这样的舞蹈,如同群魔乱舞,如果放在音乐节上,一定可以让游客完全陷入歇斯底里的狂欢中!这正是露营音乐节最需要的狂欢元素!我明天就打电话给老板,还要重新写一份策划案,把橙湖村的篝火舞放到压轴环节!”
“真的可以这样吗?”陈水渐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村里的篝火舞可以得到那么高的评价。
徐薇漾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篝火舞充满了原生态的意味,它比所有人工制作的音乐更加淳朴,更加纯洁!”她顿了顿,接着说,“我觉得现在我应该去找一下何小姐,与她商量一下!如果把篝火舞当作音乐节的重中之重,那么我们的预算就可以做出相应的调整。篝火舞可以占据一到两个小时的时间,那么我们就可以少邀请几个歌手,经费就可以倾斜一下,说不定能邀请到几个具有全国知名度的歌手呢!”
“真是太好了!”陈水渐不禁憧憬起一个月后音乐节的盛况。
他想了想,忽然又说道:“徐总监,其实我们村里除了篝火舞之外,还有一种很特别的戏曲呢!”
“戏曲?”徐薇漾愣了愣。
戏曲放在音乐节上,肯定不太合适。但陈水渐已经迫不及待地站到一张桌子上,双手指天。四周的音乐声顿时消失,所有村民都静静地看着他们的村长。
陈水渐见四周鸦雀无声,便朗声说道:“阿木,出列!”
一个戴着面具的人怯生生地走了出来。
“阿木,摘下面具!”
那个叫阿木的人听话地摘掉了面具,徐薇漾立刻看到一个眉目清秀的男孩,十六七岁,个子不高,是个光头,连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
“阿木,给城里的客人来一段社戏!”陈水渐脸上露出微笑,似乎正期待着村里的绝活能再次震住来自城里的客人。
徐薇漾也握紧了DV,准备拍下这位叫阿木的小伙子唱的戏文。
阿木轻轻咳了一声,然后抬起头,一段戏文从他嘴里冒了出来。他唱的,竟是《贵妃醉酒》: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那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啊广寒宫……
不得不说,阿木的嗓子真好,这段戏唱得有滋有味,悠扬婉转,绕梁不绝,就连薛成松也屏住呼吸,静静聆听着阿木的唱腔。不过,徐薇漾却难掩脸上的失望。这不是京剧吗?而且还是梅兰芳先生的《贵妃醉酒》,最常见不过的戏。外行人也许会觉得唱得真不错,但徐薇漾是音乐总监,她一听,便知道阿木没有接受过专业培训,只是凭自己的嗓子特性来唱戏。也许假以时日,阿木可以成大器,但起码现在,是没法登台演出的。
但阿木正唱在兴头上,徐薇漾不好打断,只好耐心地捧着DV拍摄。
《贵妃醉酒》唱完,需要十多分钟的时间,徐薇漾只能一言不发地拍摄,刚才看篝火舞时心中产生的熊熊激情,此刻已经被这段社戏消磨得几乎殆尽了,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村长陈水渐则轻轻拍了一下薛成松的肩膀,低声说道:“薛作家,我之前跟你说过,要向你透露一点三年前那桩血案的内幕,就是被警方隐藏起来没有对外公开的犯罪细节。”
薛成松顿时来了兴趣,张大嘴,兴奋地说道:“有什么内幕?陈村长,你快告诉我!”
陈水渐幽幽叹了口气,说:“警察来到那幢湖畔客栈,打开客栈地窖之后,除了找到几具被剔除人肉的骨架和客栈老板自杀的尸体之外,他们还找到了一位幸存者。”
“什么?!”薛成松不禁发出一声惊呼,“还有一位幸存者?他在哪里?我要采访一下他!他当时为什么会在地窖里?客栈老板对他做了什么?为什么没有杀他?”
这一连串的问题,令陈水渐的脸色变得愈加难看。
陈水渐顿了顿,语气更加低缓:“当时,地窖里还有一个男孩,只有13岁。客栈老板虽然留下了他的一条命,却对他做了更加惨无人道的事——客栈老板割掉了男孩的命根子,还把他捆绑之后吊在天花板上!”
“啊?!”薛成松被吓得脸上顿失血色。
“警方估计,客栈老板把男孩吊在天花板上,是准备一点一点剔掉男孩身上所有的肉,最终只留一具光秃秃的骨架。而他割的第一个地方,就是男孩的命根子!割掉男孩的命根子后,他上到客栈一楼,也许是想喝杯黑咖啡,却无意中看到那个身穿白衣的女演员,于是又想将那个女演员当作新猎物,没想到却被电影摄制组抓了个现行……”
“后来呢,那个男孩接受治疗了吗?”
陈水渐摇了摇头:“警方把地窖翻了个遍,都没找到客栈老板割下来的命根子。男孩被抢救回来之后,才告诉警方,客栈老板割下他的命根子后,在芥末里蘸了一下,便生吞进了肚子里……”
薛成松脸色苍白得仿佛一张纸,他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警方在地窖里只找到了一具具白森森的骨架,却找不到客栈老板从受害人身上剔下来的肉。原来,那些肉全都被他蘸着芥末,生吞进腹中,就像吃生鱼片一般!
“后来,那个男孩的情况怎么样?”薛成松喃喃问道。其实即使陈水渐不回答,他也能猜到那个男孩以后的日子会很不好过。
陈水渐再次叹了口气,答道:“那个男孩,就只能这么继续活下去呗,逆来顺受,尝尽世间的沧桑。不过,村里人对那孩子都很好,没有人歧视他。只可惜,孩子再也长不出胡子来,说话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像女人。连唱戏也只能唱旦角,那孩子最拿手的就是《贵妃醉酒》。”他一边说,一边望向正在唱戏的阿木,眼中充满慈爱。
最后,他补充了一句:“阿木,是我的儿子。”
说完之后,他泪流满面。
4
阿木的《贵妃醉酒》终于唱完了,徐薇漾并不知道阿木与陈水渐的这层关系,所以迫不及待地凑过来,对陈水渐:“快带我去见一下何小姐,我要马上与她商谈更改演唱会流程的事儿。”
“可是……何老板可能在睡觉呢……”
“先给她打个电话,这事很紧急,如果她认可我的方案,今晚我就连夜把策划案赶出来,明天一大早就发邮件给公司。如果晚了,公司发邀请函给其他歌手,凑满了四十八小时不间断演出的人手,不仅会花很多钱,而且你们村子里的篝火舞还有可能挤不进最终的音乐节环节里!要知道,我是准备把篝火舞放到压轴演出的哦!”
陈水渐也动了心,但他还是说:“我先发个短信给何老板,问她睡了没。她是橙湖村的财神爷,万一打扰了她,真不太好。”说完后,他便摸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
可是,过了五六分钟,何天娜也没回复。
“何老板可能已经睡着了,现在找她不太方便……”陈水渐诺诺地说着。
这时,一个手里拎着面具的村民走过来,这村民二十多岁,脑袋上也一根头发都没有。他凑到陈水渐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似乎在询问什么。陈水渐听后,便答道:“篝火可以灭了,阿冲,你告诉村民们,下个月音乐节上,篝火舞会作为压轴戏登台亮相,你让大家都振作起精神,每天晚上都要练一下!”
这个叫阿冲的年轻村民脸上顿时露出兴奋的笑容,转身冲入人群,首先迎向他的,便是那位演唱《贵妃醉酒》的阿木,两人说说笑笑,一起将陈水渐的话传给其他村民,村民们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有的村民甚至戴上面具,重新开始跳起篝火舞来。
徐薇漾却有点着急,她倔强地说道:“陈村长,你带我去何小姐家里吧!我看得出,何小姐也一心想争口气,把音乐节办成功,就算我们打扰了她的睡眠,但她知道我是为了音乐节的事来找她,一定不会生气的!”
陈水渐这次没有再犹豫了,毕竟事关重大,不能再耽误了。于是他朗声说道:“好,我们这就去何老板家找她!”
陈水渐领着徐薇漾、陈啸思和薛成松,一起穿过橙湖村,来到村东头靠近香蕉林的一隅。在何天娜那幢两层洋房的庭院围墙外,停着她那辆白色宝马。车已经洗得干干净净,不过车钥匙还在薛成松手中,暂时没有还给何天娜。
陈水渐来到庭院前,手刚一碰到铁门,铁门便应声而开——门竟然没锁。
“咦?!何老板怎么没关铁门呢?虽然橙湖村村民向来路不拾遗,但何老板做事谨慎,每天都把门关得紧紧的……”陈水渐诧异地说道。
徐薇漾却说:“别管这么多了,在铁门外喊何小姐,她睡着了,怎么听得见?我们直接进去敲门吧!”她径直推开铁门,来到两层洋房的门口,抬手准备拍打房门。
但当她的手一落到房门上,就听“吱呀”一声,房门开了。
奇怪,何天娜连房间的门也没关。
好像有点不对劲,陈水渐的两条腿变得有点哆嗦,徐薇漾也露出不解的神情。还是另外两个男人胆大,推开房门,一边叫何天娜的名字,一边在墙边摸索开关。几秒之后,薛成松摸到开关,洋房一楼大厅顿时一片灯火通明。
但屋内空无一人,在玄关后摆着一张饭桌,桌上则放着一张纸。
陈啸思继续大声叫着何天娜的名字,却无人应答。
薛成松走到饭桌前,拿起桌上那张纸,只看了一眼,脸上便陡然变了颜色。他回过头,对众人说:“不用再喊了,她已经走了……”
5
各位朋友,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橙湖村了。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但我别无选择,如果再不离开,我猜我一定会精神崩溃,做出不可理喻的事。
所有噩梦都从今天下午开始,在此之前,我还斗志昂扬踌躇满志,想在下个月做出一场轰轰烈烈的湖畔音乐节,可是当我驾车撞倒那个浑身赤裸的女疯子之后,我的人生就完全被改变了。是的,是我驾车撞死了那个女疯子,不仅我没报警,还用金钱阻止别人报警,并且还把女疯子的尸体藏到了沙滩上的废弃客栈中。
也许有人说,撞死一个女疯子,不过是件无关紧要的事,就算我不撞死她,到了冬天她也会被冻死。其实在把她的尸体藏到废弃客栈时,我也有同样的想法,但当我回到家里,我便觉得浑身瘫软,倒在床上睡觉,也不断梦到那个被撞死的女疯子。我看到她的血手竖立在车头前,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引擎盖上,然后瘫软下去。我看到她圆睁着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更可怕的是,她在我的梦中,竟然是活着的,她走向我,伸出血淋淋的手,掐我的脖子!
但她没有在梦中杀我,而是一直哭泣。她告诉我,她也是有亲人的。以前她活得浑浑噩噩没有意识也同样没有痛苦,但她死亡后,成为孤魂野鬼,意识却变得无比清澈无比通透。她告诉我,她想回家,不想被铲车铲上卡车送到垃圾场,埋在肮脏恶臭的垃圾底部,永远不见天日。如果这样,她将永远缠着我,每天都出现在我的梦里。
我醒来后,浑身冷汗,湿答答的,但我怎么洗,都洗不掉身上那种湿答答的感觉。我知道,是女疯子的魂魄纠缠着我的身体。我很恐惧,但我却不能报警。如果报警,音乐节就完蛋了,橙湖村的未来也完蛋了。
所以,我想逃离橙湖村!就让女疯子的鬼魂来纠缠我吧,只要不纠缠橙湖村就行。
过去我在父亲的家族光环下衣食无忧,可我从来没有感受过生命的价值,我觉得我只是机器上的一个零件,生活按部就班,虽然有的是钱,但其实只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混吃等死。当我决定离开父亲,到橙湖村创业,我才第一次认识到,我的生命是有意义的。我的辛勤劳动,可以给橙湖村那么多人带来欢乐与希望。
所以,当我领着女疯子的鬼魂逃离橙湖村后,我希望父亲也能看到这封信。
我希望父亲能帮我完成我未竟的事业。
在我的账户上,还有三百多万现金,请全部划给龙腾演艺公司,全力办好下个月的音乐节,帮助橙湖村顺利完成复兴计划。如果父亲看了演唱会的策划案,觉得有兴趣,也可以在条件许可的情况下,追加投资额。
另外,请不要追究橙湖村中任何人的责任,这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与旁人无关。
何天娜
X年X月X日
全文由电脑打印,签名处手写。在手写的签名之下,还有一处赫然的鲜红指印。
几人传阅完何天娜写的这封信之后,良久无语。刚才陈水渐和薛成松将整幢房屋细细搜寻了一遍,没有找到何天娜,她已经离开这里了。
可是,她去哪里了?
“我们的篝火舞,是在村口举办的,那里灯火通明,就算何老板戴了面具,她也没办法通过村口,沿那条狭窄的道路走向国道。而那条道路,是橙湖村唯一通往外界的道路!”陈水渐喃喃低语。
薛成松摸出白色宝马车的钥匙,说道:“她也没法驾驶宝马车离开橙湖村,车钥匙在我手中。”
“她会不会选择了自杀?投湖自杀……”徐薇漾猜测道。
“糟糕!她真有可能自杀啊!”陈水渐发出一声惊呼。
四个人同时转身,冲出何天娜的洋房。
幸好车钥匙在薛成松手中,他开车载着另外三个人,沿村道来到了橙湖沙滩。
天很黑,薛成松打开车前灯,一道光束射向沙滩。
但沙滩上,只有两行杂乱的足迹通往一侧的废弃客栈,那是之前薛成松与陈水渐留下的。而从客栈到湖畔边缘,有一行足迹,从湖畔边缘,也有一行足迹通往宝马车停着的地方。这两行足迹,是之前陈水渐扔女疯子手指脚趾时留下的,而且每行足迹都留下了清晰的脚印。
除了这几行足迹,再无其他足迹。
也就是说,何天娜并没有选择投湖自杀。
“那她是不是钻进香蕉林里,想沿兽径穿越香蕉林,离开橙湖村?”陈啸思小声问道。
“有可能!”陈水渐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然后说道,“现在我得发动村里所有人,连夜去香蕉林搜索何老板的下落!”
“你真要连夜发动村里人搜索何小姐吗?”薛成松愣了愣,问道。
“是的,必须这么做!在香蕉林的另一侧,是深山老林,有野猪的!何老板不熟悉道路,万一遇到野猪,就糟糕了!”
这确实是个大问题。可是,如果真发动全村人去搜索何天娜,那么如何向村民们解释呢?会不会令废弃客栈里藏着的那具尸体暴露在众人面前呢?
陈水渐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他沉吟片刻,说道:“看来,我得先去找几个值得信赖的人,先不说明理由,就让他们去香蕉林搜索失踪的何老板……”
四人再次乘车回到橙湖村。
在车上,陈水渐就打了几个电话,当他们回到村中,几个村里人已经等在了村委会门口。除了几个面孔黝黑五大三粗的大汉,阿冲和阿木也包括在内。
陈水渐下车后,压低声音向这几个村民进行了一番吩咐。可刚说完,阿冲便上前,凑到陈水渐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听完之后,陈水渐顿时脸色大变,露出愤怒的表情。
他忙不迭地回到车上,有气无力地说:“我们不用再去找了,村民为了防止深山里的野猪冲进香蕉林毁掉香蕉树,所以在各个兽径入口,都安置了捕兽夹,无一例外……这帮人,从来没跟我说过安置捕兽夹的事,真是太浑蛋了!如果他们跟我说过,我偶尔在何老板面前提一声,她也绝不可能选择沿兽径穿越香蕉林离开橙湖村……可是万一现在她真是从香蕉林走的,而且还是这么黑的夜晚,那么……”
陈水渐说不下去了,眼眶里盈满浑浊的泪水。
捕兽夹很尖利,即使是野猪踩着了,都可能夹断蹄子。如果是人踩着了,半条腿都会被切断,这么晚了,即使找到,只怕何天娜也已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了。
这道理谁都知道,但薛成松还是说道:“不管怎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何小姐踩到了捕兽夹,也不能让她就这样暴尸野外。陈村长,还是让这几位信得过的村民,去香蕉林里找一找吧。”
“好吧,我听你的……”陈水渐应了一声,再次下车,向那几个村民走去。
经过一整夜的搜寻,在香蕉林里并没找到何天娜的尸体。陈水渐又让村民们在橙湖村里细细搜索了一番,还是没有发现何天娜的踪影。
当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大家陷入了沉默。
“何老板到底去哪里了?”陈水渐无奈地问道。
薛成松则自言自语:“何小姐不是从村口离开橙湖村的,也没有去沙滩投湖自杀,香蕉林里也没有,她也不在村子里……这是坏消息,也是好消息。坏消息就是,何天娜失踪了,还是从一个超大版的密室里神秘消失了,就像本格推理小说里的不可能犯罪一般。好消息则是,最起码我们尚未找到何小姐的尸体,从理论上说,她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