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楼下的值班警员姓冯，镇里人都管他叫小冯。

　　小冯去年才从警校毕业，工作经验不多，所以各方面都显得很青涩。

　　因为找不到被害人的尸体，甚至除了在落水管里找到的一绺栗色卷曲长发，还根本无法证明屋顶上是否发生了命案，所以更无法假设这桩理论上的凶杀案是于何时发生的。

　　因此，薛成松只好向小冯问道：“今天上午，是不是有一位陈先生送来了一个身穿绿色职业套装的女孩？那女孩留着栗色卷发？”

　　陆天波、赵所长都对此事一无所知，所以当他们听到薛成松的问话后，都不由得吃了一惊。

　　小冯则老老实实地答道：“是的，是有这么一回事。”

　　“后来呢？你帮她找那位‘魏老师’了吗？”

　　小冯哭丧着一张脸，说：“那姑娘姓龚，她说到赤虹镇来找网友，到了镇里，网友的手机却打不通了……我问了问情况，她说网友在镇里小学当老师，姓魏。于是我就到办公室里给学校打电话，哪知道因为欧阳校长昨晚被杀的事，学校里一个人都没有，所有老师都去殡仪馆了。我又没有老师们的手机号码，所以只好让龚小姐在派出所的值班室里等着，我去殡仪馆问问。哪知道到了殡仪馆，其他老师才告诉我，学校里根本就没有姓魏的老师……”

　　“再然后呢？”

　　“再然后，我回到派出所的时候那位龚小姐已经不在值班室里了……我在派出所里找了个遍，都没找到她。我想，大概她联系上了网友，然后离开了派出所。”

　　“把整个派出所找了个遍？去屋顶天台找了吗？”

　　小冯的脸色更加难看：“没事干吗要去屋顶天台找人？下了一晚上雨，天台上又那么多积水……”

　　“你这浑蛋！太不负责任了！如果当时你多到屋顶上去看一眼，说不定就能阻止一桩命案了！”赵所长气急败坏地叫道，他还捋起袖子，作势想抽小冯一耳光。

　　薛成松赶紧拦住赵所长说：“这不怪小冯，当时没人能猜到天台上有可能发生了命案——即使现在，我们也不能肯定这儿就发生了命案，一切暂时都处于推理之中，没有任何证据，除了我手里的这绺栗色卷发。”

　　其实就算小冯当时去了屋顶，说不定什么也见不着。要知道，他去了一趟殡仪馆，又回到派出所里，随后就再也没有外出了。凶手如果带着一具尸体离开了派出所，也是在小冯外出尚未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走了。

　　薛成松转过头，又问小冯：“你去了殡仪馆一趟，然后回到派出所，一共花了多少时间？”

　　小冯木讷地答道：“我到了殡仪馆，欧阳校长的老婆哭得厉害，我劝了几句，然后又和学校里的几个老师聊了聊，最后回到派出所，大概一共用了四十分钟吧。”

　　听了他的话，赵所长又冒火了：“四十分钟？和小学里的几个老师聊了聊？是和女老师聊吧？脱岗这么长时间，要是有群众来报案，你却不在，误了事算谁的责任？”

　　小冯不敢顶嘴，却小声嘀咕了一句：“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如果不是昨天晚上死了人，哪有什么人来报案？”

　　薛成松估算了一下时间，大概就是陈仲昆送龚小姐去了派出所，然后回到招待所的同时，小冯也离开了派出所，去殡仪馆询问学校是否有姓魏的老师。四十分钟后，他才回到派出所，而在那个时候，薛成松等人正好已经来到了山里，看到了悬浮在空中的“赤环”，并在“赤环”里看到了“敬祭”的霓虹灯字样。

　　也就是说，如果派出所屋顶上确实发生了命案，那个身穿绿色职业套装的龚小姐被杀，那么一定就是在这四十分钟里遇害的。

　　2

　　要想确定派出所屋顶是否发生了命案，只有一个办法最简单，那就是搜索整个小镇，看是否能够找到那位身穿绿衣的龚小姐。如果能找到，那么大家只是虚惊一场。如果找不到，那可就麻烦了。

　　于是薛成松立刻对赵所长说：“麻烦您找几个人在镇里搜索一下，看是否能够找到一位身穿绿色职业套装的年轻女孩。”

　　赵所长点点头，连忙喊了一声：“大头，快过来！”

　　可喊过之后，却无人应答。大家再逡巡四周，只见修理工小四和阿虎还趴在钢板上，而大头却不见了踪影。

　　“大头呢？”赵所长问道。

　　小四懒洋洋地答道：“他下楼去开电闸了。霓虹灯字牌，现在已经修好了，我们可没有闲工夫听你们调查办案，所以他先下楼把电闸开了，请赵所长验收一下，我们就可以收工了。”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钢板另一侧传来噼噼啪啪的细微声响。紧接着，一道赤红色的光芒出现在了钢板的另一侧。

　　小四朝后望了一眼，便大声说道：“‘敬祭’又变成‘警察’了！赵所长，您快来看一眼！看好了，我们就下班收工！”

　　“哼，就算修好了，也不能收工！你们三个是治安先进者，修好了霓虹灯，就去帮我们找人！镇政府会给你们补助的！”陆天波闷哼一声后，向小四和阿虎下达了指令。

　　小四和阿虎接了命令，赶紧下楼，叫大头和他们一起去镇里打探情况了。

　　在派出所的天台上，薛成松则在思考另一个问题。

　　如果身穿绿衣的龚小姐遇害了，杀她的人十有八九就是那个约她来赤虹镇的“魏老师”。可“魏老师”为什么要杀死来见面的网友呢？是因为他本来就有家室，不愿见网友？还是网友的相貌不合他意，他却丢不掉，最后只好动了杀机？

　　虽然与龚小姐只是在招待所餐厅里见过一面，但平心而论，龚小姐绝对不是丑女，所以很难想象她是死于第二个原因。

　　而据龚小姐所说，她是与“魏老师”约好后，才来到赤虹镇的。假如“魏老师”有家室，他也一定不会同意与龚小姐约会吧？所以第一个原因也不太可能。

　　另外，既然是网友相约见面，就得考虑到因为种种原因而无法使用网络的问题，所以双方往往会相互留下手机号码。事实上，龚小姐也对小冯说过，她打不通“魏老师”留下的那个电话号码。

　　既然如此，薛成松不禁设想，与龚小姐相约见面的人，应该就姓“魏”。原因很简单，一男一女约好了见面，其中一人却用了假姓，事后若被对方知道了，肯定会闹出轩然大波。即使两人见面后互不满意，也不需要在网络聊天的时候就开始使用假姓。

　　所以薛成松对陆天波问道：“陆镇长，您应该认识赤虹镇里的所有人吧？”

　　陆天波点点头，道：“我是土生土长的赤虹镇人，全镇三百多口人，我全都认识。”

　　“那么，镇里有几个姓魏的？”

　　陆天波摇摇头，道：“镇里根本就没有姓魏的。不过，有一个姓卫的，你也见过，就是我的助理兼司机，小卫。他的大名，叫卫中华。”

　　咦，怎么忘记了这一茬？薛成松只是听龚小姐提到了“魏老师”，却没想到谐音的“卫老师”。他拍了拍脑门儿，可随即又想到，龚小姐被害的那四十分钟，小卫一直都和他们待在一起，开车送他们上山，又送他们下山直奔派出所，其间根本没离开过一分钟，他哪有时间杀人呢？

　　3

　　不管如何，还是把小卫叫上屋顶来问一问再说。

　　小卫上屋顶后，听了薛成松的问题，立刻申辩道：“我才不认识什么龚小姐，还见网友呢，真麻烦，有那闲工夫，我还不如读几本名人传记，研究一下别人成功的经验。”

　　“你喜欢读名人传记？”薛成松若有所思地反问道。

　　“嗯。”小卫点点头，道，“我就不相信自己一辈子都当司机、做助理。我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成为腰缠万贯的富豪！”

　　再豁达的老板，都不喜欢听到自己的手下说自己总有一天会另立门户，所以陆天波的脸有点挂不住了。

　　赵所长连忙打了句圆场，道：“不错，不错，不想当老板的司机，不是好助理！小伙子，有前途，但也要脚踏实地，从头做起啊。”

　　小卫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老板脸色不太好看，于是赶紧岔开话题，道：“薛先生，我必须提醒你一下，我根本就不是老师，而且也和老师八竿子打不着。所以那个女人口中的‘魏老师’，铁定不是我！”

　　听上去似乎有点道理。

　　而一直保持沉默的小冯，却突然嗫嚅着说道：“薛先生，我觉得你的分析，似乎有点走入误区了。”

　　“哦？！什么误区？”

　　小冯道：“其实，我也和女网友见过面。不过，这种见面说穿了只是逢场作戏而已，虽然我也用了真实姓名——如果用化名，开房的时候要拿身份证，谎话被戳穿了，只怕连房都没得开——但是我绝不会约女网友在赤虹镇上见面。”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会约女网友在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见面。比如说，附近另一个小镇。”

　　薛成松恍然大悟，在刚才自己的推理中，一心想找到赤虹镇中一个姓魏的人，哪怕姓卫也可以。但自己却忽视了一件事，那就是约龚小姐见面的男网友，不一定是赤虹镇里的人，而有可能是某个来自外界的陌生人。

　　可是，整个赤虹镇里除了他和上官思婷、陈仲昆之外，还有其他陌生人吗？

　　通向派出所屋顶的旋转梯，忽然传来了喧哗声，紧跟着上来了两个人，是上官思婷和陈仲昆。在陈仲昆的手里，还拎着一部家用DV摄录机。

　　陈仲昆一踏入派出所屋顶的天台，便吵吵嚷嚷地说道：“成松，我找这位小冯警官借来了派出所用来取证的DV。我在山上的时候就说过，把真实罪案的场景用在虚构的电影里，那才是空前绝后的卖点。本来我想打电话叫公司里的人送两台DV过来，既然在赤虹镇里就找得到一台，就暂且先用着。”

　　赵所长狠狠瞪了小冯一眼，似乎对他擅自出借取证用的DV颇有些意见。但陆天波却说：“没事，镇政府也有一台DV，如果你们不够用，我把镇里那台也借给你们！”

　　陈仲昆打开DV，就开始摄录派出所天台上的情形，不过当他摄到钢板另一侧已经修复好了的“人民警察”霓虹灯时，却皱起了眉头，不满地说：“这霓虹灯怎么修好了？”

　　赵所长没好气地答道：“不赶紧修好，难道让人民群众看着‘人民敬祭’四个大字起哄吗？”

　　陈仲昆讨了个没趣，心有不甘，于是侧过脸，对薛成松说：“成松，你也学过拍DV，我这会儿和陆镇长去取镇政府的那台DV，你先在这儿拍着。”

　　薛成松可不想蹚这浑水，侦破案件还得和赵所长搞好关系呢，所以想找个理由回绝一下。他思索着如果是电影里的名侦探们遇到现在的情况，还会去哪儿勘察现场。忽然之间，他想到了一个地方，那就是停放着刘局长与欧阳校长两具尸体的殡仪馆。周医生应该对尸体进行了一番检查吧，不知他得到了什么样的结论。

　　于是薛成松说道：“我想去殡仪馆看看……如果能在那里见一见欧阳校长或刘局长的家人，那就更好了。”

　　“不错！不错！在殡仪馆也能拍到不错的场景！”陈仲昆又大声吆喝了起来，还不由分说地将DV塞到了薛成松手里，“去殡仪馆拍点精彩的画面回来，一定要拍阴森一点！以后用在电影里，一定酷毙了！”

　　4

　　“薛先生，你要去殡仪馆？”说话的，是陆天波的司机兼助理，小卫。

　　薛成松点了点头。

　　小卫却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道：“那么晦气的地方，我可不能开着陆镇长的奥迪A8送你去，那太晦气了，会影响陆镇长的前程。”

　　“没事，你们告诉我殡仪馆的位置，我自己走路过去。”

　　“那可不成！”陆天波厉声喝道，“薛先生，你是我陆天波请来的客人，怎么能让你走路去呢？就算再近，也得坐专车过去！”

　　听了陆天波的话，小卫又嗫嚅着劝道：“可是，陆镇长，真不能开奥迪A8过去呀！不然车沾了晦气，会倒霉很久的……这可事关着您重振赤虹镇雄风的大计划呀！”

　　陆天波有点犹豫了，他沉吟片刻，说道：“小卫，你把奥迪开回车库，把那辆闲置很久的吉普车开过来，送薛先生去。反正那辆车早就没使用了，沾了晦气，扔掉就是。”

　　“呃……”薛成松考虑了一下，转过头对赵所长说，“能不能用你们的警车送我去殡仪馆？警车总不怕沾晦气吧？”他寻思着，要是警车都怕沾晦气，那办案的时候还能出现场吗？

　　不料赵所长却哈哈大笑了起来：“薛先生啊，您是不知道，在我们这小地方的派出所里，通讯基本靠吼，治安基本靠狗。至于交通嘛，则是基本靠走。我们派出所根本就没车，陆镇长说送我们一辆吉普车，可我们却嫌没有买汽油的经费，只好谢绝了。哈哈，反正在这赤虹镇里，一年都难出两件案子，哪里需要什么车。”

　　说到最后一句，赵所长的声音却忽然黯淡了。

　　昨天镇里就死了两个人，还被砍掉了人腿，今天派出所的屋顶说不定又被杀了一个人，自己居然还好意思说什么镇里一年难出两件案子？真是丢光了脸皮啊！

　　听了赵所长的话，薛成松很失望，但也无计可施，只好拿着表哥递来的DV呆立在屋顶上。

　　小卫要把奥迪A8开回车库，而陆天波和陈仲昆则跟着一起下了楼。陆天波答应借一台DV出来，他也必须跟着奥迪车回旅游开发公司去——他这么一个大老板兼镇长，要是不坐车，改走路，也会丢面子被人看不起的。

　　可小卫这一走，就走了很久。

　　足足半个多小时，他还没回派出所来，倒是打了两个电话。一个电话说，吉普车很久没开，太脏了，得去洗下车。一个电话说，吉普车的油不是很多，怕半路抛锚，得去加点油。直到一个多小时后，小卫才开着一辆越野吉普，停在派出所楼下，按响了喇叭。

　　薛成松上了车。

　　越野吉普在长街尽头拐了个弯，驶入另一条长街里，才两分钟不到，就停在了一幢黑黢黢的平房外。在这幢平房的楼顶，挂着写有六个字的霓虹灯：“南无阿弥陀佛”。

　　原来这里就是赤虹镇的殡仪馆，距离派出所仅有两分钟车程。可小卫却让薛成松在派出所等了一个多小时，这让薛成松很是不满。但归根到底，自己只是受邀参加案件侦破的半吊子门外汉而已，想发牢骚也名不正言不顺，所以他也只好默默拎着DV，下车向眼前这幢黑黢黢的平房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