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因为慕容珍出现在了客厅里,客厅中的对话戛然而止。
虽然慕容珍披上了外套,但仍然可以看到她穿着一件薄如蝉翼的丝质睡衣。黄石、苏村长与那个叫李木根的男人顿时别开了目光,而苏修文则迎上来,回头朝来访者道了声歉,便陪着慕容珍上了楼。
在卧室里,慕容珍问:“那个叫李木根的男人,就是蔷薇的丈夫吧?”
苏修文点了点头。
“他们来绿屋做什么?”
苏修文答道:“他们来询问京姨,发现尸体的具体位置在哪儿,商量着明天一大早就要去断魂潭边打捞尸体。”
其实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了,苏修文口中的“明天”,应该说成“今天”才对。
慕容珍缄口不语,她寻思着,蔷薇如果是因为生不出小孩才选择了轻生,李木根家里给蔷薇施加的压力一定很大,她的死,与李家人对待她的态度是分不开的。所以慕容珍也对那个叫李木根的男人产生了很糟糕的印象。
“阿珍,你先休息吧,我再下楼和他们聊几句,毕竟现在我是绿屋的主人,断魂潭里发生了什么事,我得管着一点儿。”苏修文扶慕容珍上了床,但慕容珍心中却不以为然,苏修文本身都是病人,断魂潭里发生的事,他又怎么管得过来?
苏修文正要拉开房门下楼,却听到楼下传来黄铜大门关闭的声响,还有合上门闩的声音,看来那三位访客已经离开了绿屋。果然,片刻之后,听到京姨上楼的脚步声。京姨经过二楼的时候,对苏修文说了一声:“修文,你也早点睡吧,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天明了,我们还要去断魂潭忙一整天呢。”
经过这段折腾,慕容珍怎么都睡不着了。苏修文也好不了多少,自从他生病后,似乎睡眠就变得很差,经常整宿整宿睡不着觉。本来看他回到珑寮村后气色不错,晚上也睡了一会儿的,还打了鼾,但现在重新上床睡觉,竟然也和慕容珍一样,没法顺利入眠。
于是,慕容珍干脆和苏修文聊起了天。
聊天的时候,慕容珍自然鄙视了一下逼死蔷薇的李家人,还说:“修文,要是我也生不出孩子,没法替你们苏家留下一子半女开枝散叶,你会不会也像李家人一样,逼我去跳舍生崖呢?”
苏修文听后哈哈大笑,说道:“苏家是个大家族,珑寮村里姓苏的人不少。就算你生不了一子半女,苏家也不会绝后的。”说完后,他又敛住脸色,说,“其实蔷薇也不一定是被李家人逼去跳崖的,我小时候就认识李木根,他挺老实的一个人,蔷薇跳崖,或许与她自己钻了牛角尖有关……”
“人总是会变的,你小时候认识的李木根很老实,不代表现在他依然很老实。”慕容珍不无揶揄地反驳道。
苏修文正色道:“我觉得李木根还没变,听黄石说,李木根在舍生崖边看到摆在大石头上的那双绣花鞋后,顿时就变了脸色,扑过去把绣花鞋紧紧捧在了怀里。下山的路上,李木根跌跌撞撞好几次差点摔倒,但却一直捧着绣花鞋。后来穿过珑寮村,到绿屋来的时候,李木根心中急切,还一不小心踩滑,摔进了水田里……绣花鞋也湿透了,李木根还因此号啕大哭了一番,说自己没保护好蔷薇最后的遗物。”
难怪李木根来到绿屋里的时候,浑身都湿漉漉的,原来是他不小心跌进了水田里。
聊了一会儿,慕容珍想起,苏修文一大早还得去断魂潭边,所以她打了个哈欠,对丈夫说:“睡吧,睡吧,要是你睡不着,我帮你按摩一下头部穴位吧。”
2
按摩了一会儿头部,苏修文便睡着了,但慕容珍直到凌晨五点多才渐渐睡着。慕容珍不知道苏修文是什么时候离开绿屋的,中途她曾经醒来过几次,但她睁开眼发现屋里黑黢黢的,于是翻了个身便再次睡着了,连丈夫是不是躺在身边都不知道。
当她再次醒来时,忽然意识到绿屋所有窗户都被攀缘在墙外的爬山虎遮掩住了,阳光根本就透不进来,这才清醒过来。她侧过脸看身边,丈夫已不见了踪影,大概天一亮就被京姨唤醒了吧,而自己睡得太死没听见。
看了看没有信号的手机,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了。
慕容珍走到窗边,窗户只能朝内拉开,不能朝外推,因为窗外全是爬山虎,根本就没法推开窗户。拉开窗,从爬山虎的缝隙里,还是透入了一丝丝金色的阳光,形成一道道斜射的光柱,无数灰尘在光柱中飞舞跳跃,仿佛起舞的精灵。窗外,想必是晴朗的一天。
慕容珍换了一套长至脚踝的翠绿色长裙,开门下了楼。
一楼客厅中,铁蛋和楚儿正聚精会神看着满是雪花点的电视机,听喇叭里的声音,电视应该正在播放《猫和老鼠》吧。楚儿见慕容珍下楼,立刻吐了吐舌头,羞赧地躲到铁蛋身后,而铁蛋则大大方方地叫了一声:“阿珍姐,上午好。”
慕容珍笑了笑,问:“铁蛋,楚儿,今天你们没出去玩?”
铁蛋哭丧着一张脸,可怜兮兮地说:“今天幺奶奶不让我们出去玩,说怕我们见着不干净的东西,所以只能待在家里……”
哦,今天京姨和苏修文,要带着村里人去断魂潭边打捞那具穿着红衣的浮尸。这会儿,那具尸体应该已经被打捞起来了吧?
正寻思着,却听玄关处传来“吱呀”一声,黄铜大门被推开了,与此同时传来的,还有猛烈的咳嗽声。是苏修文在咳嗽。
慕容珍连忙快步走向玄关,然后她看到苏修文一只手扶着门,另一只手则抓着一张白丝绢掩住嘴,正咳嗽着。见到慕容珍,苏修文弯下腰,大口吸气,然后吐出,喉咙发出“咝咝”的浑浊声响。咳嗽的声音渐渐消失,苏修文失神落魄地挪开手,白丝绢上又是一摊鲜血,嫣红刺眼。他的唇边,亦是同样嫣红。
慕容珍替丈夫拍了拍背,苏修文的脸色恢复了些许红润,他无力地说了声:“谢谢你,阿珍……”
慕容珍担忧地问:“昨天一夜你都没咳嗽,今天怎么又在咳了?”
苏修文眼神黯淡地叹了口气,说:“回到珑寮村,呼吸着这么新鲜的空气,我真以为自己的病快好了,没想到今天……看到水潭里的那具女尸,我就顿时感觉血气上涌,胸口一阵阵刺痛,然后就咳起来,怎么都止不住,从水潭边一直咳到绿屋……”
“女尸……”慕容珍心里不由得打了个激灵,“那女尸,确定是蔷薇了吗?”
苏修文又叹了口气,说:“暂时没确定,但八九不离十,应该就是蔷薇。因为除了她之外,村里再没谁失踪了。”
“可为什么还暂时没确定?”
“因为……昨天在水里泡了一夜,那具女尸的脸被水潭里的鱼啃噬得看不出模样了……”
刚一说完,苏修文似乎忆起了水潭边看到的那一幕,又一次猛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出了鼻涕,咳出了眼泪,咳得弯下了腰,咳得吐出了血。
3
京姨没回绿屋,她得待在断魂潭边,帮李家人张罗各种烦琐的事情,还要替那具女尸的双足丈量尺寸,做好寿衣后,还要为死者做一双合脚又漂亮的绣花鞋。
随便在绿屋里吃了一点昨夜的剩菜剩饭,慕容珍见苏修文不再咳嗽了,于是陪着苏修文出了一趟门。原本苏修文想领妻子熟悉一下珑寮村的状况,但村里人似乎都去了断魂潭边,村子空空落落的,见不着一个人影,唯有各户庭院里的狗此起彼伏地吠叫着。那些狗显然不太欢迎这对陌生人,狗吠声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
在村子里转了一会儿,慕容珍觉得很是无趣,村里除了狗吠声,就是狗吠声,于是她便向苏修文提出,不如回绿屋去。返到珑寮村通往绿屋的那条怪石中的小径上,才走几步,他俩就看到前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黄石,正向断魂潭的方向走。而在黄石的后背上,背着一个人。那人消瘦不堪,似乎不省人事,脑袋歪在一边,双眼紧闭。
是病人吗?可是这条路的尽头是断魂潭,又没医院呀!
苏修文叫了一声黄石的名字,黄石顿时停下了脚步。等慕容珍和苏修文靠近黄石之后,立刻嗅到一股像腐烂水果一般的酒味,是从黄石背上那个人口中传来的。而且慕容珍还听到黄石背上传来了鼾声——嗬,原来黄石背了个醉汉啊。
见到慕容珍皱起眉头,黄石憨厚地笑了笑,脸上竟然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他嘴唇朝后努了努,笑着说:“我背上的这位,就是沈道士。不过呢,当着他的面,得管他叫醉天法师。”
慕容珍这才想起,进村的路上曾经听黄石提起过,在山道岔路住着一个颇有“家学渊源”的野路子道士。没想到这位道士居然叫醉天法师,口气真够大的,不过看沈道士现在这副醉猫样,取这法号倒也恰如其分。想到这里,慕容珍禁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没想到听到笑声后,那沈道士却翻开眼皮,露出一大片眼白,张嘴叫了起来:“何方妖孽,看我醉天法师举起桃木剑,斩你回原形!”沈道士的音调忽高忽低,仿佛拽戏文一般。慕容珍吓了一跳,但沈道士刚一说完,眼睛便又闭上了,鼻孔里再次发出低沉的鼾声。
原来这家伙在说梦话呢。
慕容珍忍不住又笑出了声,就连苏修文也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这一日来他们回到珑寮村后遭遇到的阴霾,似乎竟在笑声中一扫而光了。
但随即慕容珍便想到了一个问题,这条在怪石中开凿的小径,只通往绿屋与断魂潭,黄石背着这位醉天法师,又是准备去哪儿呢?是绿屋,还是断魂潭?
听到慕容珍的询问后,黄石敛住笑容,说道:“按照珑寮村的规矩,只有寿终正寝的人才有资格在村中设立灵堂。蔷薇跳崖而死,只能算作死于非命,所以不能在村里设立灵堂。”
“那在哪儿设立灵堂呢?”
“断魂潭边……”黄石道,“现在村里的热心人已经帮着李家在潭边搭好了灵堂,木根大哥正在家中准备棺木,而沈道士则是请到灵堂为蔷薇主持送她最后一程的仪式。”
“哦,原来如此……”
黄石又说道:“不过,沈道士先得去你们绿屋一趟。这家伙,喝了太多酒,简直就是个酒鬼,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只有把他送到你们绿屋里休息一下,等他醒酒后才能主持仪式。”
慕容珍撇了撇嘴,转头望向丈夫,苏修文则只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打心眼儿里说,慕容珍不希望有不相关的人进绿屋里,毕竟那是她以后的家。不过,她昨天才和丈夫一起回到绿屋,许多事,暂时还得由京姨做主。既然黄石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只怕早已得到了京姨的首肯。
一屋不容二主,以后的日子,说不准还真不好过。
4
慕容珍与苏修文跟在黄石身后,一同回到绿屋的庭院之中。楚儿远远就看到有人进了庭院,替他们开了门。见了楚儿,慕容珍问:“铁蛋呢?”
楚儿却一下子变了脸色,两行泪水盈眶而出。
“怎么了?”慕容珍诧异地问。
楚儿颤抖着声音,答道:“铁蛋……铁蛋他生病了……”
“铁蛋生病了?生什么病?上午他不还好好的吗?”
楚儿抹了一下眼泪,说:“你和修文哥吃完饭出门后,铁蛋在家里待着无聊,便溜出绿屋,跑到断魂潭边去看热闹……后来,他被奶奶赶了回来,一进屋他就不停打哈欠,一点精神也没有……再然后,他靠着沙发就睡着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是感冒发烧了吧?请医生了吗?”
黄石却在慕容珍身旁应了一声:“村子里没专职医生,平日里乡亲们生病了,都是请沈道士帮忙看看。沈道士家里的道家书籍里,多多少少有点丹药方剂的记载,他也炼了一些丹药。”
这偏僻村子里,竟然靠一个半吊子道士的丹药来治病?慕容珍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苏修文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他问楚儿:“你跟你奶奶说了吗?”
楚儿涨红了脸,埋下头,小声答道:“我不敢出门,我怕在潭边看到不干净的东西……”她似乎很内疚。
苏修文摸了摸楚儿的小脑袋,和蔼地说:“你也别自责了,没事,铁蛋应该只是在潭边染上了风寒,熬点姜汤喝了就会好。”话虽如此,苏修文还是决定去断魂潭边叫一下京姨。
“修文哥,你又何必亲自去断魂潭找京婆婆呢?这种事,让我去就行了,反正我安顿好了沈道士,也要去潭边帮忙的。”说话的是黄石,他真是个热心人。
不过,苏村长曾经吩咐过,黄石一定得把沈道士安顿好了才行。所以黄石必须先把沈道士扶进绿屋,打来热水给他擦脸烫脚,为他醒酒。要是在绿屋里花的时间太久,苏修文担心会耽误了铁蛋的病情,所以他还是决定自己去一趟断魂潭。
慕容珍不放心丈夫一个人去断魂潭,她担心苏修文的咯血病会再犯,所以执意要求陪着丈夫一起去潭边。苏修文拗不过,只好和妻子一起走出了绿屋。
走在怪石间开凿的小径上,很快两人便看到了潭边搭建的灵堂。
那灵堂搭建得很简陋,也就是在潭边用十多把木凳子围成长方形,再把一大块木板覆在凳子上。木板四周立了十多根竹竿,每根竹竿的顶端都飘扬着白色的旗幡。“那是招魂幡……”苏修文在慕容珍的耳边轻轻说道,听了这话,慕容珍发现自己的胳膊上忽然生出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慕容珍朝灵堂望去,她看到在那块木板上,搁着一张卷起来的草席。草席的一端,露出了两条白森森的腿,赤着的一对脚。
那就是在水潭里发现的女尸,虽然因为脸部被鱼啃噬掉了,暂时没确认身份,但十有八九就是失踪的蔷薇。女尸在水潭里泡了一整夜,所以小腿上的皮肤白得瘆人,也粗了好几圈,仿佛刚削了皮的白萝卜一般。
草席湿漉漉的,在阳光下变作了深黄色,草席旁还有一大摊水渍。几个人站在木板旁,正忙碌着。为首的,自然是苏村长,他正大声招呼村里的乡亲帮忙在木板上敲钉子,把木板固定在凳子上。而京姨也没闲着,她戴了一副老花眼镜,坐在一把木凳子上,正缝制着一双绣花鞋。
尸体发胀了,在舍生崖上找到的那双绣花鞋,自然穿不进尸体的脚,所以必须得重新缝制一双。
慕容珍走近灵堂后,看到京姨缝制绣花鞋的时候,面容安详,脸上一点也找不出惊慌失色的神情。她不禁暗忖,究竟是京姨胆子大呢,还是京姨或许在潭边见过了太多尸体,所以见怪不怪了?
5
京姨听到铁蛋生病的事,也没有惊慌失措,她只是微微一笑,把手中的绣花鞋与针线顺手放在木板上的那卷草席旁,说:“我就知道,铁蛋会出事。早就跟他和楚儿说过,不能到潭边来,小孩子的天目还没闭合,能看到不干净的东西,看到了就会受惊吓。没事,我忙完这会儿,回去给铁蛋喊喊魂,他就会好起来。”
天目的说法,慕容珍以前也曾听说过。
据说人生下来的时候,有三只眼睛,其中一只藏在颅骨之中,大脑的正中心,每个人都有,但从婴儿时期,这只眼睛就开始退化,渐渐闭合。那只眼睛就被称为天目,从玄学的意义上来说,天目不是用来看风景的,而是看另一个世界——鬼魂行走的平行空间。很多玄学家都认为,小孩最容易看到鬼魂,因为小孩的天目还没完全退化闭合。
莫非,铁蛋真是因为看到不干净的东西,所以才受惊吓生了病?他究竟看到了什么?是蔷薇的鬼魂吗?如果真是蔷薇的鬼魂,鬼魂又对铁蛋说了什么?
还有,京姨说的喊魂,又是什么?
慕容珍愈发感觉在这偏僻的珑寮村里,有太多她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现在也无法理解透彻的奇异事件。
慕容珍不敢去看木板上那具裹在草席里的尸体,但露在草席外的小腿、足踝、脚丫却老在她脑海里晃啊晃的。她有些恐惧了,这毕竟是她第一次距离一具货真价实的尸体这么近,近得几乎没有距离。
幸好一只有力的胳膊扶住了她,否则慕容珍很有可能会晕倒在这潭边的简陋灵堂旁。
扶着她的,是苏修文。自从苏修文生病之后,这是慕容珍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丈夫是那么值得倚靠、值得托付。
“我们回绿屋去吧……”靠着丈夫的胸膛,慕容珍凄楚地说道。
苏修文点点头,正想扶着妻子回绿屋,这时却听到怪石间的小径传来了嘈杂的声响。
抬眼望去,两人看到在小径中,出现几个大汉,他们托着一口棺材,正沿着小径,准备把棺材送到断魂潭边的灵堂来。
这口棺材,一定就是为蔷薇准备的吧。
棺材很简陋,不过就是几块薄木板钉在一起而已,油漆都还没干透。
虽然并不认识那位轻生的可怜女子,但慕容珍的眼眶中,却盈出了两汪清澈的泪水。人这一辈子,到了最后,也只能躺在棺材埋入地底,如果生前过得不错,死的时候可以躺在精致的棺材中,要是过得不如意,死的时候就只能葬在几块薄木板钉成的简陋棺材中。只不过,躺在贵重棺材和简陋棺材里,究竟又有什么区别呢?人死了,还能有尊卑贫富的差别吗?
棺材后,穿着一身麻衣的李木根,正悲伤地哭泣着。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眉毛眼睛都挤成了一团。但从慕容珍和苏修文身后,却传来一声闷哼。回过头,他们看到了珑寮村的村长苏渡寒。
苏村长轻啐一口,低声喃喃自语:“李家人是木匠出身,家里那么多好木料,却给儿媳妇钉这么一口简陋的棺材,真是让人笑话!”他的声音虽低,却正好能让慕容珍和苏修文听得清楚。
慕容珍不由得在丈夫耳边轻声低语,说了一句:“这场葬礼,怎么看起来像是一场闹剧呢?”苏修文无言以对,只好笑了笑,表示同意妻子的说法。
不过,到了后来他俩才发现,李木根的到来,并不标志着闹剧的开场,直到几分钟后李木根的父母,也就是蔷薇的公公婆婆来到断魂潭边后,这场葬礼闹剧才达到了高潮。
那对年迈夫妇颤颤巍巍跟着李木根来到了断魂潭边,虽然有村民知道蔷薇自杀的缘由,因此对他们指指戳戳,但他们却不管不顾,一看到木板上用草席裹着的尸体,就扑向了木板。他们并不是来悼念儿媳,顺便落下几滴泪,而是径直拉开草席,婆婆伸手抓住了女尸的一条胳膊,向自己这边拽了过来。
女尸早已僵硬,被婆婆拉过来的时候,胳膊依然保持弯曲的姿势,藏在胸前。但婆婆却使尽蛮力,想把女尸的胳膊拉直,女尸的关节顿时传来“咔咔嚓嚓”的古怪声。
慕容珍看得目瞪口呆,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而苏村长则径直叫道:“李老太太,你这是干什么?”
李老太太瞪了苏村长一眼,怪笑一声,答道:“我得看看我家里这不中用的东西,手腕上的那对金镯子还在不在!”
“天哪!天底下居然还有这种婆婆……”慕容珍发出一声惊呼,苏修文连忙掩住了妻子的嘴。这李老太太行事如此乖戾,想必绝非善茬,惹到她,天知道会惹出什么事来。
不过,李老太太根本无暇顾及慕容珍的惊呼,因为她马上就发出一声惨叫,倒在地上,双手乱摇,双腿乱蹬,嘴里吼出杀猪般的呼喊声:“哪个杀千刀的,偷了我儿媳妇的金镯子?死人的东西都偷,你是天生的穷命呀?这对金镯子花了我们李家三千多块钱呀,你就忍心偷走吗?”
真是个泼妇,儿媳妇都被逼得跳崖自杀了,她居然还惦记着儿媳妇手腕上的金镯子。
连慕容珍都忍不住啐了一口。
而这时,李老太太却突然一骨碌站了起来,朝苏村长大吼道:“是谁从断魂潭里捞起了蔷薇的尸体?一定是捞尸体的人偷走了金镯子!”
苏村长对此嗤之以鼻,但李老太太却不依不饶,就连她男人也在一旁帮腔,说苏村长要是不交代出是谁从水潭里捞起了蔷薇的尸体,那么苏村长一定也是小偷的同伙。
眼看事态有些无法收场,突然从怪石间的小径里传来一声怒吼:“是我从断魂潭里捞起了蔷薇的尸体,你们有什么火,就冲我发吧!”
众人抬起头,只见小径里站着一个铁塔般的年轻壮汉。
此人,正是黄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