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老太太和李老头一起张牙舞爪朝黄石扑了过去,一边扯着黄石的头发,一边叫着:“还我金镯子!还我金镯子!你这该死的小偷!”
他们的儿子李木根只是在一旁呆呆地看着,也不上前阻拦,一副懦弱的样子。
慕容珍看不惯了,她朝前走了一步,用尽全身气力大声喊道:“你们有什么权利说黄石是小偷?有证据吗?”
李老太太和李老头陡然停手,李老太太回过头,愣愣地盯着这突然插手的陌生女人,脸上却绽出僵硬的微笑:“呦,姑娘,这么说,你知道是谁偷走我儿媳妇的金镯子了?”
慕容珍顿时无言,苏修文拉了她一把,让她躲在自己身后,但苏修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既然你说不出谁是小偷,就少说话!嘴闭着,不会臭的!”李老太太说话一点也不留口德。
“闹什么闹!还让不让我做事了?!”从慕容珍身后,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如平地响起的惊雷一般。
围在黄石和李家人一旁的村里人都转过头,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慕容珍也回过了头,她看到发出怒吼的人,竟是端坐在木凳子上手拿针线的京姨。
京姨蓦地站起身,愤愤地把手中的针线与绣花鞋扔在了地上,大声叫道:“你们这么闹,还让不让我为丧家缝绣花鞋了?到时候往生者赤着一双脚下葬,去不了地府,留在断魂潭里变作厉鬼,你们就高兴了?!”
原本嚣张至极的李老太太竟突然服了软,她松开了拽着黄石头发的手,慌慌张张地走到京姨面前,低三下四地求饶:“京婆婆,刚才是我气急攻心了……我也是看到儿媳妇手腕上的金镯子不见了,才生气的……我那儿媳妇可怜啊,人死了,手镯子也被捞尸体的浑蛋抹走了……我生气呀!”
京姨却冷冷说道:“你生气,我可不管,但我缝绣花鞋的时候,身边绝对不能吵闹。要是绣花鞋缝得不合脚,往生者赴黄泉的时候脚会疼,走不到黄泉就折返回来,变作厉鬼追究是谁在缝绣花鞋时吵闹了,可别怪我现在没提醒你们。”
“好,好,好,我不闹了。等京婆婆您缝完了绣花鞋,我再来找黄石这小贼讨个说法!”李老太太挥了挥手,让她男人李老头站在了灵堂的一侧。
看到事态发生如此戏剧性的变化,慕容珍长长地吁了口气。不过,从京姨和李老太太的对话里,慕容珍也明白了珑寮村里的一些规矩。往生者一定要穿着合脚的鞋才能顺利下葬,否则按照村里的说法,往生者赴黄泉的时候就不能顺利抵达地府,反而会折返回家,成为厉鬼。
李老太太肯定心知肚明,知道自己与儿媳妇蔷薇素来不睦,若是蔷薇变作厉鬼,说不准第一个就是来找她报仇,所以她才停止了对黄石的纠缠。
不过,黄石似乎很不满,李老太太对他的污蔑,令他非常愤怒。当着众人的面,他竟脱掉上衣,用力掷在地上,露出满是肌肉的黝黑胸膛,走到李老太太面前,恶狠狠地盯着李老太太的眼睛,说道:“如果我证明了自己不是小偷,你得朝我鞠三个躬!”
李老太太的眼里顿时闪烁了起来,心中似乎很恐惧,不过她依然绷紧面子,声音颤抖地说道:“好,那你就去证明……”
站在一旁的慕容珍,听得有些糊涂,黄石怎么才能证明自己不是小偷呢?而这时,她看到黄石赤裸着上身,快步走到断魂潭边,目光坚毅地望向潭中。
他要干什么?慕容珍疑惑地望向丈夫,但苏修文也是一头雾水,毕竟他也十多年没回过珑寮村,村里有什么规矩,他亦记不太清楚了。
京姨似乎看出了两人的不解,缓缓走到两人身后,小声解释:“按照村里的规矩,若是有人觉得自己的清白被人污蔑了,就会以横渡断魂潭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哦,原来如此。慕容珍望向碧绿的潭水,不禁寻思,这种证明清白的方式也太简单了吧?看断魂潭水风平浪静,只要会游泳,体力又好,横渡水潭也不算太困难的事。
没想到京姨又在身后说道:“别以为断魂潭很容易横渡,水潭深着呢,潭底怪石嶙峋,还有无数洞穴与山外的河川相连,潭中的暗流随处都是,一不小心就会拖着游泳者的脚,拽进潭底的洞穴中,再也出不来。所以从古到今,珑寮村向来严禁村里人下水游泳,而且黄石也是以横渡断魂潭证明清白的第一人呢!”
慕容珍明白了,难怪绿屋地下室里的水井能捞到鱼,原来井底与断魂潭底的洞穴相连,暗流把鱼冲到了水井里。而看到黄石一步步走向潭边,她也不禁忐忑起来,为黄石的安危担心不已。
2
黄石站在潭边,回头望了一眼李老太太和李老头,眼神如利剑一般,仿佛刺透了这两人的五脏六腑。李老太太的双腿不由得颤了颤,差点跪倒在地上,但她却依然心硬如铁地叫嚣道:“小贼,你快下水潭去呀!有种你就下去!”
黄石冷冷说道:“是不是我只要横渡过了断魂潭,你就会给我鞠躬?”
“哼,我李老太太说话算话,只要你横渡过了断魂潭,别说鞠躬,就是让我磕头,我也磕,还带着我男人,还有我儿子一起给你磕三个响头。”
黄石嘴角微微上翘,露出嘲讽般的微笑。
慕容珍不由得暗道,难道黄石真有办法横渡这暗流丛生的断魂潭?
黄石没有立即下水,而是弯下腰,在潭边的怪石中细细搜索着,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几分钟后,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黄石站起身来,手中就多了一样东西。那东西拎在黄石的手中,松松软软,黑乎乎的,看不清是什么。而黄石微微一笑,把那东西凑到了嘴边,他鼓起腮帮子,竟朝那东西吹起了气。
呼,呼,呼——
那东西居然慢慢鼓胀了起来,渐渐有了形状,鼓鼓囊囊的。黄石一边吹,一边用手在那东西上轻轻拍打。
“嗬,是浮囊……”苏修文站在妻子身后,发出一声赞叹。
慕容珍不明就里,连忙问丈夫:“浮囊是什么?”
“浮囊,就是皮筏子,一种很古老的渡河工具。”
苏修文向妻子解释,浮囊又叫皮胎,是将牛羊宰杀后,割去头颅,再把四蹄从膝盖割下,又从臀部割开,囫囵倒剥至脖项取下来,这样就可以得到一条完整的皮胎。此时,只要把皮胎的四肢用结实的绳子捆死,留一个吹气的小孔,就可以制成浮囊。现在黄石朝浮囊里吹气,浮囊充满气后就会变得鼓鼓囊囊,扔在水潭里,就能浮在水上。而黄石只要拽住浮囊,用力蹬水,就可以顺利横渡断魂潭。
慕容珍明白了,这浮囊就和游泳圈是一个道理,利用了空气与水的浮力,只是与游泳圈相比,制作过程更加简陋,也更加充满了原生态的意味。
就连苏修文也对此赞叹不已,以前他也只是在电视旅游节目里,见识过黄河岸边的农民用这种方法制浮囊渡河,没想到竟然在这偏僻的珑寮村里也见到了传说中的浮囊。
李老太太亦看得目瞪口呆,当她听到苏修文的解释后,不禁大喊大叫:“作弊,这是作弊!抱着这个怪东西横渡断魂潭,是作弊!不能作数的!”
黄石却狠狠瞪了她一眼,说:“你管我用什么办法横渡断魂潭?打一开始,就没人禁止我使用浮囊,反正我只要过了断魂潭,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你就等着领你男人和儿子给我磕三个响头吧!”
李老太太哭丧着一张脸,转过身哀求苏村长:“村长,您要为我做主呀!黄石抱着这么一个怪东西横渡断魂潭,分明是作弊呀!”
苏村长却答道:“村里的规矩里,好像没说横渡断魂潭的时候不准使用浮囊。”
3
在一旁沉默不语,活像个蔫瓜一般的李木根,这时终于有了动作。他撒开脚丫,跑到抱着浮囊正准备下水的黄石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然后弯腰连续磕了九个响头,磕完后,仰头对黄石大声说:“黄石兄弟,要磕头,我一个人磕头就是了,别让我爹妈出丑,他们年龄大,给你磕头,也会折了你的寿!”
这话说得绵里藏针,又不软不硬,黄石愣了愣,旋即扔掉了手中的浮囊,扶起李木根,无奈地说道:“木根哥,我也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才决定横渡水潭的。”
李木根赶紧应道:“黄石兄弟,我替我爹妈向你道歉……”
听了这话,李老太太和李老头都把脸扭转过去,没脸再看黄石一眼。不过,李老太太还是愤愤地嘀咕了一句:“蔷薇的那对金镯子戴得那么紧,上次我生病要买药,让她褪下金镯子拿去换钱应应急,好说歹说让她同意了,可当时怎么都从手腕上取不下来。这次倒是遇到鬼了,跳进断魂潭里泡了一夜,金镯子反而不见了,难道是潭里的厉鬼把金镯子偷了?”
李老太太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但站在她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听到“厉鬼”二字,所有人都不由得朝后退了几步。
慕容珍见状后心里寻思,看来珑寮村里对于水潭厉鬼的恐惧,绝对是根深蒂固。难道以前曾经发生过极其恐怖的事,才让他们如此恐惧吗?她想问问丈夫,可苏修文已经十几年没回过珑寮村了,说不定连他也不太清楚。
经过了这番折腾,葬礼还得继续办下去。
苏村长吩咐一声,几个壮汉走到木板边,抖了一下草席,裹在草席里的女尸顿时翻了个转,骨碌骨碌滚到了木板上。“啪”的一声,白森森的蜷曲手臂撞在木板边缘,藏在胸前的手腕也出现在了众人视线当中。
慕容珍立刻看到,泡得发胀发白的手腕上,确实没有金镯子,但却有两道凹陷的勒痕。
苏修文也见着了,他小声对妻子说:“看来金镯子应该是在蔷薇跳崖前,就取了下来。”
“蔷薇跳崖前,曾经把绣花鞋留在了舍生崖上。那对金镯子,会不会也放在那儿呢?”慕容珍揣测道。
李老太太站的地方离慕容珍和苏修文不远,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立刻转过头,朝着她儿子厉声叫道:“木根,你过来一下!”
李木根闻声后,战战兢兢走了过来,站在李老太太面前。而李老太太立即扬起手臂,“啪”的一声,给了儿子重重一个耳光,怒吼道:“你这不争气的瘟丧东西,你是不是在舍生崖上捡到了那对金镯子,然后藏了起来?”
慕容珍以前和苏修文闲聊时,曾听丈夫说过,在老家,“瘟丧东西”是最恶毒的骂人话,没想到李老太太竟如此咒骂自己的亲生儿子。
那李老太太刚骂了一句,却又号啕大哭起来,变脸比翻书还快:“木根你这瘟丧东西啊,我知道你喜欢蔷薇,可蔷薇生不出孩子啊,会让我们李家绝后的啊!我知道你想把金镯子藏起来留作纪念,可是没有金镯子,拿什么聘礼帮你讨下一房能生小孩的老婆呀?我都是为了你好,你却这么对待我,老天真是没有眼,你这瘟丧东西,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切,你逼死了儿媳妇,真正该天打雷劈的人,应该是你吧!慕容珍鄙夷地暗自啐了一口。
李木根却闭口不语,似乎默认了李老太太的说法。
慕容珍对李木根的印象,也渐渐好转了一点,看来他也是夹在了母亲与妻子之间,如风箱里的老鼠,两头都受气。
眼看灵堂边越来越闹腾,乌烟瘴气的,不知该如何收场,忽然之间,从怪石间的小径传来了“丁零丁零”的声响,似乎有人正用力摇晃着铃铛。原本嘈杂的水潭边,突然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就连李老太太也不再咒骂儿子,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蔷薇的尸体依然横躺在木板上,那几个准备把女尸置入棺材里的壮汉,都转过身,肃穆地站在木板边,朝小径望去。
慕容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转过头望向小径。
这时,小径上出现了一个人,身穿玄青色的长袍,身体消瘦无比,眼眶深陷,眼珠却直直地望向前方,脸色苍白,神情肃然。那人的脑后,挽了一个发髻,手中持了一根竹竿,竹竿上扎着一团长长的白纸条。
此人,正是慕容珍之前见过的法号醉天法师的沈道士。
4
沈道士沿怪石间的小径,一步步走向断魂潭边的灵堂。
他突然抬起头,翻开眼皮盯了李老太太一眼,李老太太顿时忍不住浑身激灵了一下。沈道士张开嘴,冷冷地说了一声:“死者为尊,你却扰乱灵堂,真是老不修!”
被骂了,就连一向泼辣的李老太太也一声不敢吭,看来珑寮村里的人对沈道士也相当崇敬,不敢有丝毫忤逆。
沈道士又转头望向木板上的女尸,突然大声呵斥道:“都这个时候了,还让往生者暴尸于日光之下,成何体统!快,快,快!快置入棺木之中。”
随即,沈道士又瞄了那口薄薄的棺木一眼,撇撇嘴,朝李木根骂道:“你是木匠,居然给自己妻子准备这么一口破烂棺材,真是作孽!”
李木根也不敢还口,李老太太本想解释几句,但见了沈道士冷若寒霜的一张脸,又禁不住打了个激灵,想说的话也缩回了肚子里。
真是让人想不到,仅仅几句话,这位半吊子道士便让灵堂边的秩序恢复了正常。
沈道士骂完后,抬头看了看天色,低下头,这才注意到了人群中的苏修文和慕容珍。他走过来,鞠了个躬,说道:“二位便是绿屋的新主人吧?感谢你们刚才让我在绿屋里休整了一番。”
沈道士说话的时候,慕容珍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酒味,但此时却怎么也没办法把眼前这个装模作样的道士和刚才那个醉猫一样的酒鬼联系在一起。
几个壮汉赶紧忙着把蔷薇的尸体置入那口简陋的棺材之中。
而沈道士则掐指捏了个指诀,朗声说道:“除往生者的家人之外,请宾客中生肖属蛇属鼠的,暂时回避,离开灵堂。”
哦,原来不是每位宾客都能参加往生者的葬礼,这偏僻的珑寮村里,规矩可真多。慕容珍忽然想到,自己不正是属蛇的吗?她是外来者,但村子里的规矩可不能坏,所以只好抬步准备离开断魂潭边,回绿屋去。
苏修文正好是属鼠的,不能继续留在灵堂,也只好陪着慕容珍,一起离开灵堂,沿怪石间的小径,向攀满爬山虎的绿屋走去。而和他们一起沿小径离开的,还有黄石,原来他也是属鼠的,和苏修文同年,比慕容珍大了五岁。
走在小径上,苏修文再次为昨天黄石背他下山道了谢,黄石羞赧地笑笑,表示那只是举手之劳而已,算不了什么的。不过,苏修文又问了一声:“对了,昨天你到山顶上是去做什么呀?”
黄石微笑着回答:“我家就在山顶上。虽然我搬到珑寮村已经快十年了,但和那沈道士一样,始终都是外来人,不能住在村里,所以沈道士住在山道岔路里的乱坟岗旁,而我住在山顶。”
“你没在村里种田吗?”
黄石摇摇头:“没有,我在村里没田土,想种田也没法种。”
“那你靠什么为生呢?”
黄石举起胳膊,露出一块块疙瘩肉,答道:“我没田,但有力气。村里有几户人家,把地包给了我,请我替他们种。另外,谁家有需要花力气才能做的事,都会来请我帮忙。说白了,我就是到珑寮村来打零工的。话说今天一大早我绑着绳索下断魂潭里打捞蔷薇的尸体,也从苏村长那儿挣了一点钱呢。”
慕容珍听了黄石的回答后,忽然问道:“黄小哥,你这么年轻,为什么会跑到这么偏僻的山村里来打零工呢?干吗不去城里,城里的机会可比乡下多得多了……”
黄石的脸色顿时一沉,他沉吟片刻后,说:“阿珍,每个人的想法是不一样的。在城里,我只能低三下四地求人施舍一份工作,就算上班,也得被别人管着。我在乡下长大,不肯被人管,也不想和别人钩心斗角地过日子。所以,我宁肯待在珑寮村里,最起码别人请我帮忙的时候都和颜悦色的,在村里我能得到别人的尊重。”
慕容珍还想说什么,但苏修文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别说了。然后苏修文又对黄石说:“村里的葬礼,除了让某些属相的人离开之外,还有什么规矩呀?我十多年没回珑寮村,村里的规矩都忘得差不多了。”
“呃,要说村里葬礼的规矩,还真不少呢。”黄石抿了抿嘴皮,说道,“首先,与往生者属相不合的人得离场避讳。然后,剩下的人会在灵堂边陪着守夜……”
黄石说,村里人守夜的时候,丧家会请人在灵堂边搭建灵棚,炒菜做饭,为守灵的人准备晚餐。如果遇到大户人家,为了让大家守灵的时候比较好过一点,还会请来戏班唱戏。不过李木根的爹妈太抠门了,加上他们本来就不喜欢生不出小孩的儿媳妇蔷薇,所以绝对不可能花钱请戏班。
如果换作其他村民家中死了人,黄石去搭建灵堂灵棚,帮着炒菜做饭,还能挣点小钱。但今天他却因为属相不合,不能留在葬礼现场挣那炒菜做饭的钱,一提起这个,黄石便觉得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可是既然黄石那么看重金钱,为什么昨天下午背着苏修文下山,却执意分文不取呢?
听了慕容珍的问话,黄石憨厚一笑,说道:“我也是有原则的,如果是别人请我做事,那当然得收钱。但如果是我自己主动帮忙,那肯定分文不取!”
苏修文再次道了声谢,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问道:“黄石,你那手用羊皮做浮囊的本事,是从哪儿学来的呀?”
黄石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说:“我是从电视里学来的,有一次我在电视里看到黄河边的老农就是用这种办法渡黄河的,于是我试着杀了一头羊,做成浮囊,没想到还真能浮在断魂潭中。”
“电视?”慕容珍惊诧地问道,“这儿的电视信号不是很差劲吗,你居然能从电视里学到做浮囊的本事?”
黄石哈哈大笑了起来:“珑寮村在山谷里,电视信号被大山遮住了,当然接收不到清晰的信号。不过,我住在山顶上,信号就好多了,而且我还专门装了一口锅,什么台都收得到。”
“锅?”
“就是卫星电视接收器呀,像口锅一样放在房顶上,连外国的电视台都能收到。”
哦,原来是这样。
走在小径上,已经能看到绿屋庭院的花墙了,黄石又突然补充了一句:“对了,蔷薇是自杀的,不能葬在祖坟里,只能葬在山道岔路里的乱坟岗中。村里葬礼还有个规矩,往生者下葬之后,村里所有人都要去坟头边送上一朵白纸花,就算属相不合的人,也要去送花,否则就是对往生者不敬。”
“那么,我们也要去吗?”慕容珍皱着眉头问。
黄石点点头:“那当然,要是你们不去,木根哥绝对会恨你们一辈子。说不定蔷薇也因此生气,没法心甘情愿地赴黄泉,回村里找你们麻烦,那可就不好了,哈哈哈!”
三人说着说着,便走到了绿屋的花墙外。
慕容珍招呼黄石,邀请他到绿屋里去吃晚饭,黄石反正是单身汉,再回山顶上去自己开火做饭,也太麻烦了,而在绿屋里,不过只是添一副碗筷的事儿。
“好啊,好啊,我早就听说楚儿小姑娘做的饭菜好吃,却一直没机会吃到呢。对了,我也想见识一下在绿屋地下室水井里捞起来的肥鱼,和断魂潭里捞起的鱼有什么不同呢!”黄石开心地笑了起来,跟着慕容珍和苏修文向绿屋走去。不过,慕容珍一想到餐桌上的鱼,就会想起蔷薇那张被鱼啄咬掉的脸,便顿时没了胃口。
就在三人正要走入花墙间的木门时,忽然听到小径那边传来了一阵虚浮的脚步声。
三人转过头,只见怪石间冒出了一个绿色的身影。
一个身穿绿色外衣绿色长裤、挎着绿色背包的人,气喘吁吁地从怪石中走了出来,背包鼓鼓囊囊,他走得甚是吃力,却一直把背包挎在胸前,似乎背包里装着非常重要的物件。这人四十多岁,皮肤被太阳晒得黑黢黢的,脸颊上汗津津的,那套绿衣绿裤很是破旧,洗得都快发白了,手肘外侧也磨出了破洞,如果再戴上一顶绿帽子,钻进草丛里肯定连人影都见不着。
那人一见着黄石,便大叫道:“黄小哥,你们村里人都到哪儿去了?是不是全去了断魂潭?那断魂潭又有什么好玩的,难不成全村人都去了那儿?苏村长也在那儿吗?”
黄石咧开嘴笑了笑,然后又连忙敛住笑容,对那个绿衣人说道:“蔷薇跳崖自杀了,村里人都在断魂潭边替她办后事呢。你找村长吗?他在潭边的,蔷薇的后事他肯定得在场啊!”
“哦,明白了!原来是蔷薇死了啊,唉,真可惜……”绿衣人顿了顿,转过身,缓慢向断魂潭边走了过去。
“那人是谁呀?”慕容珍好奇地问道。
黄石答道:“他是老方,这里的邮递员。”
哦,原来在偏僻的乡村里,也是通邮的。对了,苏修文回乡前也是写信通知京姨的,要是没邮递员,哪能送信呢?想到这儿,慕容珍不由得哑然失笑。
5
进了绿屋,铁蛋还在客厅的沙发上昏睡,楚儿焦急地在屋里走来走去,不知如何是好。她告诉苏修文,刚才沈道士醒过来后,也为铁蛋号过脉,但却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只好从衣兜里摸了一粒丹药,喂铁蛋吃了下去。可是铁蛋吃了丹药,却依然昏睡,没有半点起色。
“怎么办,这可如何是好啊?”慕容珍担心地说道。
苏修文也不知该怎么处理这样的问题,沈道士就是珑寮村里唯一懂点医术的人,他都没办法解决,那还有谁来解决呢?难道得请黄石跑一趟山路,到珑寮村外请医生来吗?这是请黄石做事,得付他钱才行。苏修文想了想,自己正是因为在城里治病把钱花得差不多了,所以才回到乡下静养,手里也不宽裕啊。
就在这时,他们忽然听到了玄关处的黄铜大门传来“吱吱呀呀”的声响,有人从外面推开了绿屋的大门。
进屋的,是京姨。在她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透过袋口,可以看到里面装着的竟是一叠冥纸,还有一炷香。
京姨一进绿屋,就敲着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地说道:“总算把绣花鞋做好了,现在得回家来给我的宝贝侄孙儿铁蛋喊魂治病了!”
喊魂?
说实话,这个古怪的名词,以前慕容珍也听说过。据说小孩子因为惊吓而犯了病,在科学不发达的时代就会被认为是“丢了魂”,必须喊魂才能找回小孩的魂魄。但喊魂究竟是怎么个过程,慕容珍便知之不多了。反正她认为这只是一种迷信的做法,根本不可能对铁蛋的病症有任何效果。
可是,黄石却立刻闪开身子,让京姨走到了铁蛋面前。
京姨看了看铁蛋的面色之后,便吩咐楚儿:“去厨房装一碗米来,还有菜刀和剪子,我该给铁蛋喊魂了。”
楚儿赶紧一阵小跑,进厨房舀了一碗米,小心翼翼端到客厅里,然后又回了一趟厨房,取出了菜刀和剪子。
京姨在客厅里寻了个小香炉,放在沙发前,又点燃一炷香,插在香炉中。然后,她转过头,对苏修文等人说道:“喊魂的时候,旁边不能有人,麻烦你们暂时离开绿屋,在庭院里稍候片刻。时间不会太长的,几分钟足矣,拜托,拜托。”
虽然慕容珍觉得请黄石跑一趟,请位真正的医生来,大概会更好一点,但现在,她也只能遵循京姨的意思,与苏修文、黄石和楚儿一起出了绿屋。
京姨并没有关闭黄铜大门,所以慕容珍可以清楚地听见里面的动静。先是“哗哗哗”的轻微声响,好像是京姨正把碗里的生米撒到了地面上。随即,听到“啪啪啪”的声音,似乎是京姨一手拿着菜刀,一手执着剪子,正左右开弓用菜刀和剪子用力敲击地面。与此同时,慕容珍听到屋里传来阴阳怪气唱歌的声音,语调时断时续,语音时高时低,但每句歌词都唱得非常清晰。
歌词是:“东方米粮啊,西方米粮——南方米粮啊,北方米粮——四大五方米粮啊,七月初七我家孙儿铁蛋童年来归啊——请到九天玄女、接魄童郎——畀返铁蛋肚胆来归啊!”
京姨反反复复念叨着这句歌词,起码数十次,慕容珍站在庭院里,听得脑子觉得一阵阵眩晕,差点睡着了。
而这时,从庭院外那怪石间的小径上,却又传来了比京姨歌声更古怪的声音。是哭声,一个男人的哭声。
慕容珍跟着苏修文和黄石,一起走到了庭院花墙的木门旁,朝外张望。他们看到了一个人正老泪纵横地踟蹰在小径上,两眼无神,面颊上全是泪水。
此人,正是珑寮村的村长苏渡寒。
慕容珍有点纳闷,她不明白苏村长为什么会如此悲伤地哭泣,蔷薇死了,他有必要哭得那么伤心吗?莫非苏村长和蔷薇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
黄石向来热心,他立刻推开木门,向苏村长奔了过去。慕容珍看到黄石站在村长面前,小声与村长说了几句话。旋即,黄石沉默不语了,表情也变得很是严肃。过了一会儿,黄石向村长鞠了个躬,然后转过身,向绿屋走了过来。而苏村长则带着满脸泪水落寞地向珑寮村走去,只一会儿,他的背影便消失在了怪石之间。
黄石回到庭院里,面对慕容珍和苏修文的询问,他叹了口气,答道:“刚才邮递员老方给苏村长送来了一个包裹,包裹里,是他儿子苏白晓的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