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四周已是一片黑暗，下午的时候还艳阳高照，但到了晚上却连月光都没有一丝。记得今天应该并非月亏之日，看来在这山中，天气真是变幻莫测，云层遮蔽了月华，说不定再过一会儿还会下雨。

　　如果下雨，山路就会变得极为难行。意识到这一点后，蓝若海立刻从登山包里取出两支手电筒，他与夏悦妍各取一支，然后快步沿山路继续前行。

　　大约二十分钟后，两人终于在路边看到了写有村名的石碑。石碑上涂满了紫色的油漆，想必也是路上遇到的那个疯子的杰作。幸好碑上的字凹进石头，没被油漆完全掩盖，蓝若海才辨认出刻的是“枯木村”三个字。

　　黑夜里，山村静悄悄的，连狗吠声都听不到。所有的灯都关着，前方一片黑暗，宛若一座巨大的空坟。

　　天不过刚黑不久而已，为什么枯木村里这么安静？为什么所有的灯都关着？难道村里人这么早就休息了？或者这儿根本没通电？

　　不对呀！在村外都有手机信号，绝不可能没通电。蓝若海不禁心生疑惑，他伸出手，想牵着夏悦妍一起走入村庄。但他立刻敏锐地感觉到，夏悦妍的手先朝后缩了一下，然后才牵住了他的手。

　　夏悦妍为什么要先缩一下手？按照计划，他们应该以情侣的身份走入枯木村中，而且刚才他俩在村外的小山上拥抱依偎了那么久，还互相亲吻……莫非，夏悦妍也意识到那场拥抱与亲吻，只是“吊桥理论”在特定状况下发生的非正常反应？

　　蓝若海的心情顿时跌入了深谷之中。在他心中，又一个绚烂多姿的肥皂泡，刚悠悠飘起，便“啪”的一声脆响，破灭了。

　　两人牵着手，拿着手电筒，走入了这座黑暗宁静的小村庄。

　　脚下，是青石板铺成的村道，冰冷、坚硬，透着阵阵凉气。

　　村道两边的房屋，全都关着灯，在手电光柱的照射下，仿若幢幢鬼影。惨白的石墙，忽长忽短的影子，房屋后深不可测的黑暗，摇晃的树影，飒飒的风声……一切都显得那么诡异。蓝若海的心中，仿佛有一只小猫在抓挠一般，不安正在暗暗滋生，如雨后攀缘疯长的植物，逐渐蔓延。

　　夏悦妍的手心也变得汗津津的，蓝若海知道，她一定也感到了莫名的恐惧。

　　太安静了，这黑暗中的山村，除了风声之外，听不到一点声音。村子里，也嗅不到任何气味，没有炊烟，没有饭菜的香味，连狗屎的臭味都嗅不到。

　　难道这是座无人的荒村？

　　如果是荒村，那么蓝若海与顾德华之前的所有计划，就会完全失效，就像一拳头打入棉花里一般。

　　可是，村外为什么有手机信号呢？而且进入枯木村后，手机信号更加强烈，已经满格了，这绝不是一座荒村应有的状况。

　　难道，全村人都死了？因为瘟疫，或者因为一场血腥的杀戮？

　　想到这一点，蓝若海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与此同时，夏悦妍手中的手电筒忽然扫了一下，光柱对准不远处的一幢石墙屋，她声音颤抖地问道：“那……那是什么？”

　　2

　　那是一棵树，一棵枯树，比他们在路上看到的那棵枯树更加巨大，就挺立在几幢石墙屋之间的空地上。仅是目测，那树干起码就得十人以上牵手才能合围。用手电朝树冠照射，黑夜里根本看不到这棵树究竟有多高，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树枝，张牙舞爪，虽然没有树叶，却依然遮住了整个天空。

　　在手电筒光柱的照射下，蓝若海看到在树干上方，有许多斑驳的印迹，仿佛一块块暗色的疤痕，可惜，在黑暗中无法确认这些疤痕究竟是如何生成的。蓝若海还留意到，在这棵枯树的树干上，缠绕着许多红布，有些还很红艳，有些早已褪色，一层遮盖着一层。而在树根旁，还残留着燃尽的香烛。

　　蓝若海在网上连载过侦探小说，多多少少也接触过一些民俗学，他知道在西南地区，乡村里的很多村民都会把红布缠绕在他们认为神圣的事物上。比如到了佛诞日，许多人都会购买红布，献给庙里的菩萨。而在某些地方，甚至端午节的时候，也会有人买来红布放入江河中，任河水将红布顺流冲走。

　　看到这棵枯树上缠绕着的红布，蓝若海心想，这棵树一定被枯木村的村民视为神圣的象征，说不定枯木村村名的来历也是由这棵树应运而生的。可惜他们踏上旅途的时候，并未提前准备红布与香纸蜡烛，不然的话也可以入乡随俗，为巨大枯树献上一块红布。

　　还好这棵树没有被那疯子涂刷上紫色的油漆，否则定会被村民视为渎神，说不定还会遭遇私刑。

　　不过，村民们都到哪儿去了？

　　蓝若海牵着夏悦妍的手，用手电筒照着，绕这棵缠着无数红布的巨大枯树走了一圈之后，才发现这并不仅仅是一棵枯树，而是一间房。准确地说，是一座庙。

　　这棵枯树大概枯死很久了，树干早已中空，树干表面的裂缝也越来越大。有心的村民，将枯树的裂缝加以修葺，做了一道木门，而中空的树干则变作一间小屋，屋内置放神像、供桌与功德箱。

　　站在裂缝外，蓝若海拿手电照射了一下，看到中空的树干中只摆了一座神像，但神像的脑袋上，盖着一块红布，看不清村民们究竟供奉的什么神祇。神像前的供桌上，摆着新鲜的水果，还有一块煮熟的猪肉。蓝若海将头探入树洞中嗅了一下，没有嗅到猪肉腐坏的气味。

　　“我们快离开这里吧……”夏悦妍胆怯地建议道。

　　蓝若海也确实感觉到一丝恐惧正悄然滋生，所以他点点头。不过在牵着夏悦妍离开这座枯木庙之前，他还是从衣兜里摸出几张小钞，塞进了枯木裂缝外的功德箱中。他这么做倒不是因为迷信，只是为了心安。

　　两人转身离开这座枯木庙，牵手继续向山村的深处走去。“吊桥理论”似乎又开始产生微妙的化学反应，夏悦妍柔软的身体再次向蓝若海靠了过来，蓝若海展开一只手臂，搂住夏悦妍的细腰，夏悦妍则顺势将头斜靠在他的肩头。

　　他们就这样依偎着，一步一步，向未知的黑暗走去。

　　在这没有人、没有声音、没有气味的荒村中，他们不知道在前方还会有什么未知的命运，正无声无息地等待着他们。

　　3

　　两人沿着冰冷的青石板，只花了二十分钟，便在这座空无一人的山村中走完了一遭。

　　山村中，确实没有见着一个人，所有石墙屋都关着灯。

　　但蓝若海在那座枯木庙里嗅到的猪肉并未腐坏，说明不久前才有人为供奉的神像上过贡品，更何况村里还有良好的手机信号。可是村里为什么没有人？难道村民突然之间集体外出了？还是如蓝若海之前猜测的那样，村中出现瘟疫，或者遭遇了一场集体大屠杀？

　　现在怎么办？这么晚了，离开枯木村，显然是不可能的。但是留在荒村里，也太吓人了。

　　最终，蓝若海决定拨打顾德华的电话，询问下一步该怎么办。

　　当他在电话里叙述完枯木村里的情形后，电话那头顿时沉默了。良久，顾德华才若有所失地喃喃说道：“不管怎么样，我明天上午也会赶到枯木村来，就算这是一座无人的荒村，我也得来！”

　　刚说完这句话，顾德华突然在电话那头“啊”地高叫了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

　　“怎么了？顾老板……”蓝若海小心翼翼地问道。

　　蓦地，顾德华的声音变得兴奋莫名：“若海，这是一座荒村啊，而且还有一座枯木庙，庙内的贡品还尚未腐坏，村里人全都不见了踪影！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蓝若海没明白顾德华的言下之意。

　　“这就意味着，把村里的情形发到网上，将吸引大量的眼球！村里人为什么会突然之间消失？是发生了离奇的恐怖事件？还是遭遇了莫名的未知病毒？这样的事件，会不引起网友的关注吗？如果我们在这样的环境下见面，岂不充满了悬念与戏剧感？”

　　“呃……”怎么顾德华的话，听上去那么像某档电视科学栏目的预告片画外音呢？

　　顾德华又激动地大叫道：“不行，我不能再等到明天了！我现在就去枯木村！我就在距离枯木村最近的那座小镇上，最多三个小时，我就会赶到枯木村来。在这三个小时里，你们赶紧在村里拍摄照片，大量的照片！”

　　什么？顾德华就在附近那座小镇上？蓝若海也不由得大吃一惊。不过想一想，也能想得通，如果他不在那座小镇上，也没法明天上午赶到这儿来。

　　两人立即开工，夜晚就不用再追求什么视觉、角度、美感，反正只要拍出枯木村的阴森感就行了。

　　那座诡异的枯木庙自然是拍摄的重点，在其他地方，肯定见不到建在枯树中的寺庙。蓝若海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要揭开盖在神像脑袋上的那块红布，看看枯木村究竟供奉着何方神圣。但蓝若海也知道，擅自揭开红布是渎神的举动，谁也不知道网络对面有着什么样的网友，万一被供奉的神像，恰好也是某位网友所信赖的神祇，打起口水仗来，就有可能坏了炒作的好事。

　　其实按照网络传播学来说，蓝若海并不担心发布的帖子会引来争议，事实上，他以前还希望在自己发布的帖子里发生争吵，甚至骂战，因为那会让帖子越来越红，甚至引来媒体的关注。不过，这次他为顾德华做的网络推广，必须力求树立正面形象，所以还是不要惹来不必要的争议，免得引火烧身。

　　围着枯木庙，夏悦妍不停按动着快门，闪光灯耀眼的光亮掠过夜空，令黑暗中那棵巨大的枯木显得更加狰狞可怖。

　　而那些空无一人的石墙屋，在闪光灯的照耀下，仿佛睡着的野兽一般，虽然一动不动，但却似乎暗藏杀机。

　　拍了半个小时之后，夏悦妍忽然说：“如果只看图片，只能看到空荡荡的村道，并不能显示出这是一座荒村。”

　　“那应该怎么办呢？”蓝若海问道。

　　夏悦妍想了想，说：“如果能进入一间石墙屋，拍拍里面的情形，会更有说服力的。”

　　“这……算私闯民宅吗？”

　　夏悦妍点点头：“当然算。不过，我们是无意中闯到这儿来的陌生驴友，饥寒交迫，亟须找个地方住下……”

　　蓝若海明白搭档的意思了，于是两人在枯木村里转悠着，想找一间最适合闯入的空屋。

　　很快，他们就确定了闯入的对象。

　　那是一幢两层楼高的石墙屋，有歪歪斜斜的围墙，低矮的围墙上虽有一扇紧闭着的木门，但却可以很轻松地越过围墙。而在相机镜头下，以石墙屋为背景，歪歪斜斜的围墙显得颇有几分原生态的不平衡感，而在围墙石缝中顽强生长的几丛野草，则能隐喻着某种向往自由的精神——拍出来会非常有意思。当然，这评价是从夏悦妍口中说出来的，她不愧为科班出身的摄影师。

　　忽然之间，月亮就从厚密的云层中钻了出来，一轮圆月挂在天空上，还能看到无数剔透的星星，月华如水一般倾泻在大地上。刚才四周还黑暗得不见十指，现在即使关了手电筒，也能清楚看到十多米远的景物，这山区里的天气，真是说变就变。

　　在月色之中，取景拍完石墙屋的照片之后，两人翻过了低矮的围墙，穿过庭院，来到石墙屋一楼的铁门前。门上挂着一把锁，虽然只是一把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普通锁，只要拿硬物砸一下，就能打开，但蓝若海与夏悦妍此刻的身份是误入此地的驴友，砸锁岂是驴友可以做的事？

　　所以两人只好作罢，但夏悦妍还有点不甘心，绕着石墙屋走了一圈后，发现有扇窗户开着。没法进入石墙屋证明屋里确实没人，端着相机朝屋里拍张照片，总不犯法吧？

　　只不过窗户比较高，夏悦妍必须把相机举过头顶，才能拍摄到石墙屋内的状况。她小心翼翼将相机举过头顶，探到窗户位置，又摸索着调整了一下拍摄角度，便按下了快门。闪光灯闪过之后，她把相机捧到胸前，调出刚拍到的照片。当她看到相机液晶屏幕上出现的情形时，顿时瞪大了眼睛，眉毛都紧紧蹙在了一起。

　　“看到什么了？”蓝若海凑过了脑袋。本来他还担心夏悦妍会拍摄到一屋的尸体，以证明全村人遭遇了恐怖的大屠杀事件，但既然夏悦妍没发出凄厉的尖叫，自己刚才的猜测就完全是杞人忧天罢了。

　　不过，当蓝若海看到液晶屏上出现的屋内情形时，也不由得挠了挠脑袋，说道：“奇怪，屋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