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樱已经多年没有在妈妈面前哭过。女儿这么伤心，惹得朱若梅也心酸不已，她将朱樱紧紧地搂在怀里，摸着她的头发，柔声劝说：“没事的宝贝，他不喜欢你，妈妈喜欢你，妈妈爱你，爸爸妈妈都爱你。”

　　妈妈温暖的怀抱让朱樱的哭声渐渐平息，妈妈开始不动声色地打探军情。

　　“他结过婚了？还是有女朋友了？”

　　“没有，都没有，他单身。”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你吗？”

　　朱樱只是摇头，不肯说话，豆大的泪珠又滚了下来。

　　见女儿不肯直说，朱若梅只好像哄小孩一样地劝说：“我们樱樱这么美，这么聪明，他都不喜欢，那是他没眼光，还是他有喜欢的人了？”

　　“他没有。”

　　“他对你不好，不喜欢你，那是他没有发现你的优点。是不是咱们太骄傲了呀？”

　　“没有，他对我挺好的。他也说我是个好女孩，他说我很优秀，说我独立又能干，他很佩服我。”

　　对女儿挺好的，说女儿是好女孩，很优秀，但又不喜欢她，让她那么伤心！妈妈心里警铃大作，这是个什么套路？感情骗子？想起网上的那些故事，朱若梅心里惶恐。

　　她思想斗争了半天，终于还是问了一句：“樱樱，有件事妈妈想问你，如果不想说也没关系。只要记着，不管发生了什么，爸爸妈妈都一样爱你。你永远是爸爸妈妈心里最完美的宝贝。”

　　这是什么意思？朱樱摸不着头脑，抬起头，含着眼泪，疑惑地看着妈妈。

　　“你们，有没有发生过亲密关系？”

　　朱樱反应过来了，又急又羞，“妈妈你瞎说什么呀！我们天天在一个办公室呆十几个小时。两年了，可他连我的手都没碰过！”

　　妈妈放心了，转念又一想：别是个女的？她装作无事地问：“那他有多高啊？”

　　朱樱想了想，“一米八左右吧？我没问过。他们男生的身高我不太看得出来，反正比我高了大半个头。”

　　“那，他长得好看吗？”

　　“他，“想起关山俊美的身影和深情款款的双眸，朱樱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好看，非常好看，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生。”

　　朱妈妈好奇心泛滥，又怕女儿警觉，便小心翼翼地说：“那，能让妈妈看看照片吗？就看一眼？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朱樱很犹豫，她害怕父母知道关山是老师，可是又很想把自己爱的人分享给母亲。她考虑了半天，翻出朋友圈里组里的合影给妈妈看：“这是我们组学生的合影，站在我后面的就是他。”

　　毕业典礼那一天很热。仪式结束后，关山脱了学位服，身穿简单合体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黑色皮鞋。他站在朱樱的身后，比朱樱高了快一个头，侧面露出半个身子和一条大长腿。

　　朱若梅将手机放远，仔细端详了半天。的确很好看，眉目如画，玉树临风，一脸正气，气质温润儒雅，看上去就是个正经人家的好孩子。

　　朱若梅将手机还给女儿，“的确很好看，看着也正派。”

　　看着照片上一群年纪相仿的年轻面孔，她以为关山是朱樱的同学，也就没有再追问。

　　“樱樱啊，感情这种事，不能强求，可能就是缘分未到，忘了他吧，咱们再找个好的。“”朱若梅拍着女儿的肩膀，轻声细语地劝慰着。

　　“妈妈，我也想忘了他，我天天都想忘了他。可是一想到，如果我忘了他，他从此就不再是我记忆的一部分了，我就喘不过气来，胸口就好痛好痛。”朱樱的眼泪又开始收不住。

　　朱若梅没有办法，只好搂着女儿，拍着她的后背，一遍遍地劝慰：“乖乖宝贝不哭，妈妈喜欢你，爸爸妈妈永远都爱你。”

　　过了一会儿，朱樱想起来一件正事，正色道：“妈妈你不要告诉爸爸。答应我，他是学物理的，说不定将来要和爸爸打交道。”

　　“你爸爸他不是那种人。”

　　“哎呀，你别告诉爸爸，要不然我以后就再也不和你说话了！”

　　“好的，好的，妈妈保证不和爸爸说。”

　　妈妈离开后，朱樱想了想，到底还是把那一条朋友圈给删了。爸爸见过他，要是爸爸妈妈知道他是我的导师，那就完了。

　　晚上，妈妈和朱樱挽着手，在楼下小花园和操场上散了会步。回家后，朱樱洗簌完毕关上房门，朱若梅回房休息。

　　方文昌靠在躺椅上看资料。看到妻子进来，他坐起来，急切地问：“樱樱怎么样了？”

　　“你小点声！”朱若梅锁上房门，坐到梳妆台前擦按摩晚霜，“她喜欢上同办公室的一个男同学，人家不喜欢她。”

　　“不喜欢我的樱樱？什么眼光？”方文昌恼了。

　　“我看到照片了，那个男孩子长得很不错，看着也正派。他说樱樱是个好女孩，很优秀，独立又能干。我猜可能是因为咱们樱樱有点傲气，不太会表达自己，不会撒娇，不会打扮。现在的男孩子，都喜欢那种嗲嗲的，会撒娇的女孩子。独立的女孩反而不受欢迎。”

　　“就像我们科的李依依，医学博士，水灵灵的大姑娘，人品又好，聪明能干，什么Nature，Science，柳叶刀，SCI论文发了一大堆。正高职称，房子车子都有了。可就三十好几了还没男朋友，她妈都快急疯了，满世界托人给她介绍对象。人家一听女博士，马上就被吓跑了。

　　我说当时如果学艺术该多好，咱樱樱的钢琴天分那么高，弹钢琴又有气质，音乐对身体也好。都怪你，好好的一个女儿，学什么物理，跟你一样是个书呆子。还女物理博士，到时候谁敢要她。”

　　见老婆发威，方文昌小声嘟囔：“那樱樱当时考上燕大物理系，你不也挺高兴的，还请全科的同事吃饭？”

　　“可是现在的婚恋市场，高学历的女生就是不好找对象。现在的男生都喜欢学历低一点的，越是优秀的女孩就越不好找。女博士，还加州理工的女博士，把人都吓跑了。”朱若梅摇头叹气。

　　方文昌耐心解释：“学物理，没有博士学位怎么行！博士毕业也就是刚刚达到做科研的基本入门条件。”

　　朱若梅深深地叹了口气，“我知道啊！可是樱樱如果28岁博士毕业，再做两年博士后就30了。嫁人，生孩子都已经挺晚的了。到时候别被人家嫌弃是老姑娘。”

　　“那人家吴健雄，屠哟哟，不都嫁人生孩子了吗？”方文昌气恼地回嘴。他不喜欢别人说女儿的坏话，老婆也不行。

　　“屠哟哟又不是女博士。再说了，你拿着这种个例出来，想说明什么？我昨天才看到社科院的一个分析报告，那统计数据就是说，大学学历的女性到三十出头，90%就结婚了，而女研究生要到四十岁，才有90%的结婚。就是今年的统计数据。你的逻辑有问题。方大院士！”

　　朱大夫引经据典，驳得方文昌哑口无言。他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那不就是晚一点吗？最终还是能找到的。”

　　“你知道什么！卵子的质量二十八岁以后就下降得很快。再说，年纪大了，生育的风险也高。”妈妈没好气地说。

　　爸爸赌着气说：“不嫁就不嫁！樱樱又不是养活不了自己。再说还有我们呢，我养着她。咱们的钱以后不都是女儿的吗？”

　　“这不是钱的问题！咱们两个总是要死的。到时候留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在世上，那可怎么行。”妈妈忧伤不已。“还有啊，网上有人说，这世界上有三种人，男人、女人、女博士，还说女博士是什么，什么灭绝师太！灭绝！你听听，这都什么话？多难听啊！这个世界上，怎么就有那么多人，对陌生人这么恶意？”朱若梅伤心又气愤，唠唠叨叨地抱怨。

　　方文昌也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哎！咱们国家，总体的国民素质还是比较低。有些人，自己素质低，觉得自己是个男人，还不如女的有文化、有见识，没有女人挣钱多，就编一些段子出来恶心人。说到底，还是这些人的封建男权意识在作怪，不要理他们就是了。你管也管不过来，和他们生气还伤身体。”

　　朱若梅只是不住地叹气，没有说话。

　　“放心吧！那些说女博士是灭绝师太的，都是些素质比较低的人。咱们女儿将来交往的人中间，不会有这样的人。中国十几亿人，不可能个个都有文化有教养。不是说中国的本科率才4%吗？那些人要说就让他们说去吧！咱们女儿也不可能找那样的人做男朋友。”方文昌耐心地劝说。

　　“我知道啊！可是我一想到，樱樱这样善良可爱的孩子，被说成是灭绝师太我就难过。你知道灭绝师太是什么吗？那是一个电视剧里头一个恶毒的老尼姑！一想到这些，我心里就膈应得慌。现在网络的力量那么大，大部分人都不会独立思考，人云亦云。就算她周围的人不说，可是她总是会听到啊。

　　而且现在的社会风气已经被带坏了。不单单是那些个低素质的个人，好多媒体也都在跟风，讽刺挖苦那些教育程度高的女孩子。我感觉，咱们现在的社会风气，都在宣扬女子无才便是德。你不知道，有些地方还有女德班呢！有些大学还开女德课呢，简直荒唐透顶！”朱若梅无奈地摇头叹息。

　　方文昌当然知道现在有很多人对教育程度高的女性有一种莫名的敌意，自己粉嫩可爱的女儿也是被人歧视的高学历女生。可世风如此，即便他是个院士，也没办法改变社会上的成见。

　　他心里很憋屈，怎么才能让女儿不受歧视？ 象牙塔之下aka物理学家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