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咱们恐怕得在这里多等一会儿了。”
车厢里的人正是萧思谦,他方才已经看过了外面的情形,皱着眉头轻轻嗯了一声。
窝在车厢角落的是他的随从萧忠,见此情形赶紧将皮水袋递了过来。
“大老爷,您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萧思谦摆摆手:“你自个儿喝吧,爷不觉得渴。”
萧忠讪笑着收回皮水袋,不敢再多话了。
大老爷不久前才刚喝过水,当然不会口渴,无非就是心焦罢了。
换作从前,这样的小破马车连他都看不上坐,更不用说是自小便养尊处优的大老爷。
这一路上连口茶水都无法保证,其他东西就更别想了。
可这些年国公府的主子们都不待见大老爷,除了国公爷和夫人逢年过节来一趟田庄,其他人连面都不露一个。
此次老国公七十大寿,他们举家前来雁门郡拜寿,甚至连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都没有落下。
直到他们一大家子离开京城,都没有任何一个人想起大老爷这个老国公的嫡长子。
这般屈辱的事情,就算是落在他这个下人头上都无法自拔承受,更何况是身份尊贵的国丈。
但这毕竟是老国公的七十大寿,身为人子的大老爷无论如何都不能缺席。
他毕竟是个要脸面的人,自然不好光明正大尾随,只能选择偷偷摸摸前往雁门郡。
这一路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寿辰这一日赶到了雁门郡。
谁知小五爷的府邸已经近在咫尺,他们却又被堵在这里。
说句不怎么中听的话,自从大老爷把爵位传给了国公爷后,运气似乎也没了。
这几年与小二夫人的关系也不好,十姑娘的婚事也是一波三折……
萧忠自以为很了解主子,这一次却猜错了方向。
此时的萧思谦心中波澜起伏,并不是觉得自己运气不好,也没有嫌弃这辆小破马车,而是第一次对父亲生出了艳羡之情。
他的少年时代是孤独的。
看似富贵尊荣,其实整个人都陷在迷茫之中。
身为定国公府的世子,朝中早已经给他留了位置,没有必要寒窗苦读。
不上战场,习武也就没有了意义。
太过安逸的生活,将他养成了一个丧失理想和追求的人。
他甚至想不明白,北戎与大魏之间已经趋于平静,父亲为何不愿意回京养老。
自己这个碍眼的“逆子”都搬出国公府了,不是么?
小五能力卓绝,坐稳主帅的位置完全没有问题,父亲不愿意的回京的理由只剩下了一个——兵权。
不能怨他小人之心,毕竟他也是品尝过权力滋味的人。
手握重兵数十年的父亲,怎会舍得轻易放手?
直到方才看见那些百姓们的举动,他终于开始有些明白了。
百姓们大多都不识字,却并不妨碍他们拥有正确的判断力。
正是因为父亲长达数十年的守护,才换来了他们安稳的生活。
因此他们才愿意发自内心地敬重父亲,在他老人家七十大寿这一日献上自己最真挚的祝福。
这般质朴而又真挚的情感,又岂是朝中那些阿谀逢迎的话语能够比拟的?
人这一辈子能够得到这些,的确是应该满足了。
想到这里,他掀开车帘再次看了过去。
放下寿礼后,百姓们陆陆续续离开,但很快又有更多的百姓围拢过来,侯府门口依旧是水泄不通。
萧思谦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只可惜世间没有后悔药,眼前的这一切他注定是不可能拥有了……
※※※※
一大早起床,萧老国公就陷入了困局。
除了萧姵之外,四个孙女和四个孙媳都给他做了新衣裳和新鞋袜,堆放在一起把他的眼睛都看花了。
“哎呀,这些孩子真是……”萧老国公重新坐回床上,捋了捋长须。
石柯忍着笑意问道:“这都是姑奶奶们和少夫人们的心意,老公爷可想好穿哪一身了?”
萧老国公反问道:“你跟在老夫身边也有几十年了,连这么点小事儿都不清楚?”
石柯老老实实道:“老公爷最想穿的肯定是九爷……可这……”
萧老国公叹了口气,道:“老夫这辈子恐怕是没有那个福气了!”
“不管怎么说您也得挑一身啊,总不能穿着中衣出席寿宴啊?”
萧老国公笑道:“大石活到这把年纪,连个人情世故都不懂。
都是老夫的孙女孙媳,你倒是说说看该偏心哪一个?”
“这……”石柯当然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只是不好替他做主罢了。
要照他的意思,老国公当然应该选择皇后娘娘亲手缝制的衣物。
大魏皇后、嫡长孙女,这点面子总是要给的。
但老国公显然不会这么做。
是人都会偏心,但偏心却不能表现得这么明显。
他今日穿的肯定还是之前准备好的衣裳。
萧老国公笑道:“还说自己是个老实人,其实最奸滑不过。
去把前几日裁缝刚做的那身衣裳取来,老夫谁的都不选,就穿之前准备的!”
石柯笑眯眯地去把衣裳鞋袜都取来,替萧老国公穿戴整齐。
两人刚走出正房,就见萧姵和桓郁候在了门外。
行过礼后,萧姵认真打量了一番自家祖父。
“阿郁,你瞧祖父今日看起来是不是特别精神?”
桓郁笑道:“是,祖父的好气色把这身衣裳都衬得更好看了!”
第九十九章 老国公寿辰(上)
夫妻二人这么一唱一和,萧老国公立刻察觉出了异样。
他停下脚步打量了他们一番,笑道:“你们小两口一大早跑到老夫这里,该不会就是为了拍马屁吧?”
萧姵挽起他的胳膊:“只要能让您老人家高兴,半夜来拍马屁我们都乐意!”
萧老国公斜了她一眼:“臭丫头这辈子就仗着嘴皮子,把老夫的好东西哄去了不知多少。
如今老夫只剩下这把老骨头了,嘴巴再甜也是白搭!”
“祖父可真是会冤枉人,今日是您七十大寿,我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找您要东西呀?”
“那你两手空空的来给老夫贺寿,就没觉得不好意思?”
“那么多的衣裳鞋袜,您独独挑中这一身,说明我的眼光比姐姐和嫂子们都强,还有啥不好意思的?”萧姵的模样得意极了。
“哦,原来这身衣裳是你安排裁缝做的?”
“那当然了,这匹布料是我和阿郁请弱水城最好的织娘织的,衣裳款式也是我亲自挑的。”
“布料和款式都非常合老夫的心意,的确是用了些心思。”
萧老国公夸赞了一番,又故作遗憾道:“只可惜不是你亲手缝的,否则老夫……”
萧姵做了个鬼脸:“您这要求可真是够为难人的,我一个整日舞刀弄枪的人,像是能缝衣裳的么?”
“那你有什么好得意的?这么多年就给老夫送这么点东西,还不是自己做的。”
“就知道您老人家会斤斤计较,所以我和阿郁给您还准备了一份大礼。”
“我们家的小抠儿突然变大方了?”老国公笑着看向桓郁:“阿郁说说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大礼?”
桓郁笑道:“祖父驻守雁门郡几十年,深受百姓们爱戴。
今日您做寿,他们一早就把寿礼送到侯府来了。
小九知晓您从不白占百姓们的一丝一缕,所以特地请各家酒楼帮忙在城中摆了流水席,算是给百姓们的回礼。”
萧老国公果然高兴。
“这事儿你们想得很是周到,百姓们的心意不能辜负,但他们的生活还不富裕,绝不能让他们吃亏。”
说罢又看向萧姵:“如今老夫的孙辈中,就数你这丫头最有钱,这事儿就应该交给你去做!”
萧姵哇哇嚷道:“祖父又偏心眼儿,哥哥姐姐们个个都是大财主,大姐姐还是大魏皇后,我怎么就成最有钱的人了?”
萧老国公一本正经道:“弱水城可是比大魏富庶多了,你这个城主难道不是个有钱人?”
附近有不少下人,都把祖孙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院子里顿时欢声笑语。
恰在此时,清野带着一名下人快步走了进来。
桓郁见二人的神情有些不对,忙止住了笑容,扬声道:“你们二人有事儿么?”
清野忙上前行了个礼:“回老国公、郡主、九姑爷,大老爷来了。”
萧姵轻呼道:“你说的是我父亲?”
“是,今日前来送寿礼的百姓太多,把侯府附近的街巷都给站满了。
大老爷的马车被堵在巷口出处,兴许是等太久有些不耐烦了,他派忠叔来给门房递了个口信。”
萧姵心里蛮不是滋味。
不管母亲是被谁害死的,父亲总是脱不了干系,永远都不可能洗白。
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在知晓事情真相后,她的怒火基本都对着天庆帝去了,父亲这边明显淡了不少。
不过,这并不代表她会原谅萧思谦,最多就是把他当做一个犯了错的陌生人。
此次萧家人尽数前来雁门郡祝寿,连已经出嫁的几个姐姐都没有落下,她却完全没有意识到父亲缺席了。
没想到他居然厚着脸皮跟着来了,而且还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萧姵看了看桓郁,又把视线转移到了萧老国公脸上。
“臭丫头看老夫做甚?”萧老国公白了她一眼,又对清野道:“你亲自跑一趟,把他带到老夫的书房里,记得动静不要搞得太大。”
“是。”清野带着那门房走了。
“祖父……”萧姵轻唤了一声。
“走吧,随老夫一起见一见你们父亲。”萧老国公缓步朝书房那边走去。
萧姵和桓郁只能跟上。
这一等就是近半个时辰。
一身布衣的萧思谦随清野走进书房,二话不说就跪在了萧老国公面前。
“父亲大人,不孝儿思谦给您磕头了。”
萧姵和桓郁面面相觑。
父亲大人一进门就下跪磕头,他们总不能站着吧。
二人正打算跟着跪下,萧老国公开口了。
“赶紧起来吧,孩子们还在呢。”
萧思谦抹了一把眼泪,却不肯依言站起身。
“小九阿郁,去把你们父亲扶起来,要是他依旧不肯起,那就直接把他扔出去!”
“父亲……”萧思谦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腿脚却十分利索地站了起来。
萧姵嘴角微微抽了抽。
果然还是祖父最有本事,一句话就把父亲喜欢找借口拖延的毛病都医好了。
小夫妻二人上前给萧思谦行礼问安。
萧思谦强忍着尴尬,挤出一丝笑容道:“小九阿郁也在啊。”
“自己找地方坐下,老夫的书房没那么大,藏不住人的。”萧老国公冷声道。
萧思谦更尴尬了,在父亲下首寻了把椅子坐下。
萧老国公又道:“既是来给老夫拜寿的,为何不随其他人一起出发,还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萧思谦不敢说兄弟和儿女们的坏话,更不敢诉苦,只能解释道:“婵儿的婚事基本有些眉目了,儿子一时间走不开,所以就晚出发了几日。”
萧姵挑挑眉。
萧婵今年也有二十了吧。
父亲和辛素从她不满十五岁时就开始择婿,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居然还在挑肥拣瘦?
萧老国公淡淡道:“老夫听燦哥儿说,这几年你一直深居简出,安心在田庄里读书教女,这样很好。
如今你也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孙子孙女也有了一大群,有些事情就不要插手太过了。
强扭的瓜不甜,曹家那孩子便是前车之鉴,反倒是耽误了婵儿。”
“是,儿子记下了。”萧思谦老老实实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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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老国公寿辰(下)
萧思谦有心同父亲好好聊一聊,萧老国公却懒得与他多说。
寒暄了一阵后,他对萧姵道:“小九带你父亲去客房,今日府里那么多的客人,怎么也该换身体面些的衣裳。”
萧姵一点也不想与萧思谦独处,却又不敢违逆祖父的意思。
“是。”她微微嘟了嘟嘴,对萧思谦抬手道:“父亲请吧。”
萧思谦又不笨,如何感觉不出女儿的态度有多敷衍。
但以他如今在萧家的地位,别说是训斥女儿,真是连句重话都不敢说。
他站起身告辞,随萧姵一起走出了萧老国公的院子。
今日的寿宴极为盛大,侯府的下人们基本都去了前院帮忙,一路上几乎没有遇见什么人。
父女二人来到了一座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