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偏远的院子,萧姵在院门外停下了脚步。
“父亲先进去休息一会儿,我让人去找忠叔来伺候您。”
见她一刻都不愿意多作停留,萧思谦有些受伤。
他用近乎祈求的语气道:“姵儿,咱们父女好几年不见面,你就不能与为父多说几句话?莫非……你还在恨我……”
萧姵转过身看着他,轻笑道:“父亲想太多了。您是知道的,我这人一向粗粗拉拉的不会伺候人。
您一路行来也累得很了,待会儿还得参加祖父的寿宴,抓紧时间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萧思谦依旧不甘心,又道:“壮壮他们几个还好么,为父怪想他们的。”
萧姵耐着性子道:“您又不是今晚之后就要离开,总是有机会相处的。
今日客人太多,我还得去前院帮忙,就先失陪了。”
萧思谦不好继续挽留,只能目送着她远去。
※※※※
申时末,寿宴准时开席了。
平日里用来举行宴会的华英堂坐得满满当当,热闹非凡。
四老夫人兰氏和三夫人聂氏乃是孀居妇人,萧姮身份特殊不好在人前露面。
三人用屏风相隔,也算是亲自感受了寿宴的气氛。
太子魏珞第一个拜寿。
他的身份尊贵不便磕头,躬身行礼后宣读了天庆帝亲手所书的圣旨并送上御赐的贺礼。
天子贺寿太子献礼,这是亘古少有的殊荣,彰显了萧老国公和定国公府的地位。
魏珞年纪虽小,行事却极有分寸。
寿宴的主角是寿星,他把该做的事情做完后便隐身于屏风之后,完全没有抢戏的意思。
宾客们纷纷感叹。
皇室如此态度,定国公府的富贵必将长长久久。
一拨又一拨的客人给萧老国公祝寿,终于轮到了至亲晚辈。
萧思谦和萧思厚夫妇先给父亲磕头,萧思怡夫妇也上前给伯父拜寿。
紧接着就是孙辈,萧燦带着妻子和弟弟弟媳、妹妹妹夫们敬献寿礼。
世人皆知定国公府人丁兴旺。
萧思谦一辈只有兄弟二人,尚且没有太多的感受。
萧燦一辈除了萧姮之外还有十六人,外加萧思怡的儿子尉迟蔺,足足站了四排。
不仅人数众多,还个个都是人物俊秀气度不凡,仿佛大魏年轻一辈的精英都集中到这里了。
宾客们又是一阵感叹。
萧家“九之”的名头大家都听说过,从前总以为是某些人的逢迎之语,如今亲眼所见才知所言非虚。
终于轮到了曾孙辈。
在萧瑞的带领下,一大群男孩儿女孩儿纷纷跪下磕头,数量极为可观。
宾客们第三次感叹。
人丁兴旺是一个家族兴盛的重要标志之一。
定国公府的人口一代比一代多,孩子们的教养也极好,长盛不衰也就不奇怪了。
看着大大小小的孩子们,萧老国公的心中涌起一阵暖流,眼眶瞬间变得湿润。
他站起身抬了抬手:“孩子们都起来吧,你们的心意老夫都收到了。”
大大小小的孩子们纷纷起身,规规矩矩立在一侧。
萧老国公点点头,朗声道:“老夫已经三十年没有过生辰了,今日特别高兴。
之所以高兴,不是因为活到这般年纪依旧吃得下睡得香,而是因为有你们……”
他的嗓音突然变得有些喑哑。
“五十多年前,老夫初次随家父上战场时,萧家嫡枝只剩下了我们父子二人。
并非萧家人丁不旺,而是所有的叔伯兄弟们都为国捐躯,把年轻的生命留在了战场上。
几十年来,老夫历经数百场战役,见过无数生死。
但老夫今日说句实话,每次上战场我心里都是害怕的。
不是怕死,而是怕辜负萧家的列祖列宗,怕萧家嫡枝的血脉断在老夫手中。
几十年后的今天,国公府子孙满堂,孩子们个个都跟小老虎一样健壮活泼,老夫再也不怕了!”
宾客们都被他的话打动了。
世人都道定国公府位高权重富贵已极,却很少有人在意繁华背后的伤痛。
都知道打仗要死人,却没有人计算过有多少萧家子弟战死沙场,也没有人意识到,萧家嫡枝也曾经面临血脉断绝的危机。
当然,更没有人想过,名满天下的萧老国公,让北戎人闻风丧胆的魏军主帅,和他们这些普通人一样也会害怕。
如今他老人家子孙满堂,萧家嫡枝人才济济,的确是不需要再怕了。
萧老国公又道:“老夫如今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希望你们团结一心,莫要学人兄弟阋墙勾心斗角。
一个家族也好,一个国家也罢,只要自己内部足够团结,任何外力都绝不可能将其击垮。”
他这些话既是告诫子孙,也是对在座的所有人的警示。
大魏立国百多年,大大小小的危机经历过无数次。
最严重的一次便是永王谋逆,若非萧老国公和桓老郡公力挽狂澜,魏国必将遭受更大的苦难。
萧老国公的话刚说完,华英堂中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久久无法平息。
萧姵不由自主地握住了桓郁的手。
“阿郁,祖父的心结终于解开了。”
桓郁道:“戎马一生操劳一世,祖父为大魏倾尽所有,值得世代景仰。”
听他说得严肃,萧姵偏过头看着他。
“几十年后,你想不想得到同样的待遇?”
桓郁眸子中满满都是笑意。
万民景仰从来不是他的追求。
他想要的东西从来只有一样,那就是和小九相濡以沫白首偕老。
第一百零一章 一诺千金三十年不晚(大结局)
魏国洪兴二十八年。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天水郡一带终于迎来了一年之中最美的时节。
相较于三十多年前,桓家猎场的规模扩大了几倍,设施也经过了好几次翻修,俨然已经成为了一座风景极为秀丽的庄园。
绿树繁花掩映的山林间,数十骑穿梭而过,不时有羽箭破空的声音传出。
“二哥二哥,祖母又射中了!”
“二哥,你居然还在睡觉!”
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驾着小马停在一棵粗壮的大树下,仰着小脸望着躺在树杈上的少年。
少年懒洋洋地睁开眼睛,噗地一声把叼在嘴里的青草吐掉。
“祖母的箭法天下无双,射中几只野物有什么好奇怪的?
你们俩这般大呼小叫,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老人家射空了呢!”
圆脸的小姑娘道:“在府里憋了几个月,好容易天气暖和了能出来跑一跑,你就打算一直这么睡下去啊?”
少年撇着嘴道:“野物猫了一冬,身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一点意思都没有……”
瓜子脸的小姑娘年纪更小些,闻言嚷道:“要是咱们墨麒队今日输了,我就让娘罚你三日不准吃饭!”
“瞎说什么呢?”少年坐直身子,满脸不屑道:“今日祖父没来,大哥和三弟也不在,他们赤麟队拿什么赢咱们?
你们这些话千万别让祖母听见,她老人家这辈子就从来没输过!”
瓜子脸的小姑娘吐了吐舌头:“知道祖母最疼的就是你,可你也别仗着这份疼爱就偷奸耍滑!”
圆脸小姑娘也附和道:“就是,待会儿祖母要是发现你一只猎物都没有打到,看她怎么收拾你!”
少年纵身一跃,稳稳当当坐在了瓜子脸小姑娘的身后。
“下去,下去……”小姑娘狠狠拐了他几下:“我的雪儿还是一匹小马,你又高又壮的它可驮不动。”
少年哈哈笑道:“亏得你还是雪儿的主子,我这样的再来一个都没问题。”
兄妹二人正打闹,十几骑朝他们这边跑了过来。
跑在最前面的是一匹纯黑的骏马,骑手正是他们的祖母萧姵。
虽然已经年过半百,她却依旧保持着修长匀称的身材,束起的青丝也不见半根白发。
“淩哥儿不认真打猎,又在欺负妹妹呢?”萧姵拉住坐骑,笑看着马背上的兄妹二人。
“哪有……”桓淩大声分辩道:“祖母乃是我大魏的战神,这些年把流云和北戎都打成了缩头乌龟。
如今大魏四海升平,您也只能靠打打野物来过一过打仗的瘾,孙儿怎敢和您争抢嘛!”
“臭小子!”萧姵笑骂道:“本事全长在嘴皮子上了,今日你祖父他们没来,祖母且饶过你这一回。
改日人齐了再敢偷懒,仔细你的皮!”
“孙儿谨遵将令!”桓淩嘿嘿笑着看向萧姵身后。
“哇——”他夸张地惊呼道:“祖母实在太厉害了,咱们墨麒队又是大获全胜!”
“闭嘴吧你!”圆脸小姑娘剜了他一眼:“时辰不早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单是收拾这些野物也得花费好些时间呢!
你饿肚子是小事儿,可不能耽误祖父吃烤肉!”
桓淩哇哇怪叫道:“暴露了暴露了,这就是个叛徒加马屁精啊!”
萧姵噗哧笑道:“你们这些小馋猫肯定都饿了,赶紧回吧!”
一行人出了山林,策马朝庄园那边飞驰而去。
“你们几个把猎物送去厨房,帮着厨娘们把它们收拾干净,一个都不准偷懒!”萧姵把马缰扔给一名小马夫,吩咐道。
少年男女们齐声应是,抬着猎物去了厨房。
萧姵回到主院,就见桓郁歪在躺椅上晒太阳。
见四下无人,她蹑手蹑脚地走到了他的身边。
桓郁本来就没有睡着,嘴角忍不住往上翘。
萧姵在他肩上捶了一下:“你个死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还开玩笑!”
桓郁睁开眼睛道:“夫人冤枉为夫了,晒太阳么肯定要闭着眼睛啊。”
“谁和你说这个了?我是看你分明能吃能睡,为何不肯陪我去打猎?
你不去孩子们也偷懒,弄得一点气氛都没有!”
“哎呀,夫人啊——”桓郁笑着解释:“为夫都已经是死老头子了,哪里还能如你一般精神抖擞……”
“去你的!你是什么样子的我还能不知道?”
萧姵白了他一眼:“还不老实交代,这几日背着我悄悄咪咪地做什么呢?”
桓郁站起身道:“明日便是咱俩成婚三十六周年,为夫想要给你一个惊喜。”
萧姵笑道:“这些年你送我的礼物数都数不清了,我就不信你还能有什么惊喜!”
“看过才知道嘛,这份礼物为夫可是准备好多年了,如今总算是能送出手了。”
“说得跟真的一样。”萧姵小声嘀咕道。
桓郁拉起她的手:“咱们去书房。”
主院占地极广,两人足足用了盏茶的工夫才走到书房外。
正打算推门,一阵低语顺风传进了夫妻二人耳中。
“大哥,晓君姐姐自小就喜欢看戏本子,市面上的戏本子她全都看过。
要想讨她喜欢,你就得拿出点不一样的。”
说话的少年是二人的孙辈中排行第三的桓澈。
而他嘴里的大哥则是排行第一的桓泽。
听了弟弟的话后,他显然是动心了。
“说得轻巧,好的戏本子是这么容易寻到的么?”
“你看这是什么?”桓澈从怀中摸出一本小册子:“为了帮大哥,今日我连打猎都没去,你先听我念几句就知道好不好了。”
桓郁的脸瞬间就黑了,抬腿就想去花丛后面。
萧姵一把拉住他,笑着摇摇头。
清朗悦耳的少年声音再次响起。
“春风拂面,满城花香……”
戏本子的内容萧姵居然十分耳熟,正是当年她与曹锟比武一事。
她偏过头看着桓郁。
三十六年,这家伙居然还记得答应过她的事儿。
只不过……
正想着,桓澈的音调突然一变。
“这般漂亮的眼睛……”
“在下有眼有珠,九爷不必觉得可惜。”
少年的声音还在继续,萧姵的手已经i拧住了桓郁的腰。
她当年说的分明是有眼无珠,这家伙还真是能编!
这一次桓郁不打算忍了,大声吼道:“澈哥儿,你小子找死啊?!”
“啊——”
“大哥快跑——”
小哥俩吓了一大跳,脚步却一点也不慢,很快就溜得无影无踪。
萧姵挡在桓郁身前,戏谑道:“原来桓二公子对爷是一见钟情啊?”
桓郁笑而不言,将妻子紧紧抱在怀中。
二人的初遇,是在春暖花开的时节。
春风吹乱了小九的鬓发,更惹动了他的少年心……
————————全书完————————
------题外话------
小九和黄鱼的故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