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字是凤清,这里面难道还有什么缘故?
桓老郡公伸出食指在凉透的茶水里轻轻蘸了一下,在光亮的桌面上写下了两个字潆、滢。
他指了指前一个字:“锦国清德帝唯一的女儿,永徽公主姬凤潆。”
又指了指后一个字:“骆老将军唯一的女儿,骆凤滢。”
“同音不同字,难怪了”萧姵喃喃道。
桓老郡公扯了扯嘴角:“从锦国皇宫逃离后,永徽公主在几名忠仆的护卫下一路向北,最终逃到了魏国东郡。”
“那她的弟弟锦国太子呢?”萧姵问道。
桓郡公的目光沉了沉,姬凤濯这个人,他真是不愿意在孩子们面前提及。
“情势太过危急,逃离皇宫时他们姐弟二人失散了。”
这话合情又合理,完全挑不出毛病。
但从桓老郡公的语气中不难听出,永徽公主和太子后来一定是重逢了。
而且她有一种不怎么好的预感,这位锦国太子的出现,一定与永徽公主性情大变有直接的关系。
甚至于她的难产,还有乔氏的早产
桓家这一连串的事故,与其说是姚氏从中挑唆,她更相信是锦国太子的手笔。
萧姵想了想,故意问道:“那位锦国太子的名字,该不会也叫做凤清吧?”
桓老郡公本来还有些伤感,被她这么一说撑不住又笑了起来。
“你个鬼丫头果真是戏本子看多了,一对相似已是巧合,再来一对那成什么了?”
萧姵陪着他笑了两声:“谁让您不告诉我他的名字嘛。”
“你是想听他的名字,还是想听公主的遭遇?”
“这还用问,那锦国太子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我管他叫什么呢!”
萧姵翻了翻眼皮,臭老头太奸诈了,这种时候还玩二选一!
桓老郡公道:“骆老将军夫妇成婚后聚少离多,膝下只得一子。
直到凤清十岁那年,他们才又添了一个女儿,取名凤滢。
只可惜天不假年,骆凤滢三岁那年得了一场重病夭折了,为此你们外祖母的眼睛险些哭瞎。
永徽公主带着几名忠仆一路逃至东郡,恰好遇见了去庙里为女儿祈福的骆老夫人。
她为公主提供了庇护,公主为了表示感谢,便为她治好了眼睛。
公主与骆凤滢年纪相仿,又是个十分讨人喜欢的姑娘,更重要的是她的闺名听起来与骆凤滢一般无二。
你们外祖母想要收公主做义女,公主担心自己的身份会拖累骆家,当时便回绝了。
可你们外祖母心疼她小小年纪四处漂泊,怎么也不肯放她离开。
相处日久,母女二人的感情越来越深,永徽公主终于撤下防备,向你们外祖母坦白了身世。
她完全没有想到,你们外祖母丝毫不介意她落难公主的身份,甚至比之前更加疼爱她。
于是她便以骆凤滢的身份留在了骆家。
东郡人口稠密,知晓骆家旧事的人不在少数。
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你们外祖母决心举家搬迁到边关。”
萧姵的鼻子酸酸的,眼泪险些掉下来。
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外祖母的做法真是把这八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相比于繁华安定的东郡,地处大魏西北边境的武威郡不仅偶有敌军滋扰,还是个偏僻且气候不太适宜居住的地方。
可外祖母为了女儿的安全,也为了她能够活得自在,宁愿舍弃舒适安稳的生活,前往条件差了不止一星半点的边关。
桓老郡公唏嘘不已。
隔了一阵才接着道:“那时大魏正与北戎和流云作战,武威郡那边的将军府也没有建好,你们外祖母便在天水郡置办了一处别苑,带着公主和小儿子在那里住了将近两年。
直到流云军队颓势初显,将军府也修建好了,她们才搬离别苑去了武威郡。”
萧姵握了握拳。
接下来的事情并不难猜测,永徽公主在将军府待了没多久,骆老将军便在与梁隽的遭遇战中身中剧毒。
他的副将乃是心腹,自是知晓老将军府中添了一位精通医术的姑娘。
于是他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把永徽公主请到了军营中。
在她的精心医治和照料下,骆老将军的身体渐渐恢复,父女二人也培养出了真正的父女情。
难怪永徽公主出嫁时,骆家几乎将一半的家产拿出来给她做陪嫁,甚至超过了许多人家的亲女儿。
除却亲情之外,骆老将军的一条性命,外加骆老夫人的一双眼睛,这份恩情根本无法用价值估量。
“祖父,婆母之所以让父亲如此钟情,除了样貌之外,对外祖父的孝心也是很重要的原因吧?”
桓老郡公浅浅一笑:“公主为了方便照顾骆老将军,在他的帐篷旁边搭了一个小帐篷。
战时生活条件非常艰苦,加之每日都有源源不断的伤兵被送回大营,公主在照料骆老将军之余,还要帮忙医治伤兵。
你们父亲那时还不及郁哥儿大呢,却已经随老夫征战了好几年。
那时的他性格与现在完全不同,倒是与际哥儿有几分相似,打起仗来跟个小老虎一样勇猛。
在一次战役中,他贪功心切深入敌营,虽然立下大功却也受了十几处伤。
回大营治伤时,他遇见了永徽公主。
得知她是骆老将军的掌珠,他的心动立刻化为行动,整日围着公主打转。
初时公主并不想理会他,但她毕竟也是豆蔻年华的少女,又怎能做到心如止水。
待老夫听说这件事时,他们两人的感情已经得到了军营中所有人的认可。”
听到这里,萧姵忍不住问道:“所有人都认可,但您却没有答应,是么?”
桓老郡公笑道:“真是精得跟个猴儿一样!”
萧姵吐了吐舌头:“这可不是我精,而是对您老人家太过了解。”
第四十章 只是未到伤心处(上)
桓老郡公看着她那张英气勃勃的小脸,暗暗叹了口气。
小九的确是聪明善解人意,但说到对他的了解,那就差得太远了。
似他这样背负着血海深仇,年少时便四处漂泊的人,又有谁能真正了解他?
不过在儿子与永徽公主的婚事上,鬼丫头对自己的想法倒是看得挺准。
“老夫这辈子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识人的本事。
永徽公主是好,但好得太过了。
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又是出身将门,哪里来的那一身好本事?
你外祖父与老夫几十年的交情,他们夫妻的性格我一清二楚。
好容易才得的女儿,还不得惯得无法无天,怎会舍得她去吃学医那份苦头。
而且我隐隐记得,他们的女儿像是在三岁的时候没了。”
萧姵啧啧道:“祖父谦虚了,您老人家聪明绝顶,啥事儿过了您的耳朵和眼睛,不是记得一清二楚?”
桓老郡公笑道:“你以为老夫是那些在家闲着没事儿做的人?
早年间崇武先帝在位,似我们这样的武将,一年到头四处征战,连家人都很难相见。
兄弟们难得凑在一处,要么商议战法,要么往死里喝酒,谁顾得上那些家长里短的事儿。
老夫之所以对这件事情有些印象,还是因为有一次你们外祖父在席间突然痛哭流涕,因此才听说了一二。”
萧姵摆摆手:“又扯远了,您还是接着刚才的说。
您这么高明的手段,棒打鸳鸯是怎么失败的?”
桓老郡公眼皮调了一下。
这话听着怎的这么怪呢?
“老夫可没你那么无聊,当时我觉察出不对,便去找骆老将军询问。
刚开始时,他一口咬定永徽公主是他的女儿骆凤滢,非说是我太过多疑。
无奈之下,我只能把疑点一一列举给他听,并要挟他说要亲自去东郡调查。
他一听就慌了,只好把事情真相告知了我。”
萧姵撇撇嘴:“外祖父那么老实,怎么可能玩得过您嘛。”
桓老郡公笑了笑:“把一切都弄明白之后,我让人把永徽公主请了过来。
她对一切都供认不讳,并保证自己此生绝不会利用与你们父亲的婚事去报仇。
而且我看得出,她虽然真心喜欢你们父亲,在婚事上却十分犹豫。”
萧姵道:“这也不难理解啊,婆母身为清德帝和楚皇后的女儿,怎可能不想为父母报仇?
假若她和父亲成了婚,夫妻便是一体的,哪里还分得清你我?
更别提将来有了孩子,外祖父和外祖母的血海深仇他难道能视而不见?
以父亲对婆母的喜爱,兴兵讨伐锦国都是有可能的。
可父亲毕竟不是大魏皇帝,要做到这一点谈何容易?”
有些话她都不忍心说。
从桓郡公方才的表现不难看出,他骨子里其实是个有些冲动的人,别说与桓二哥相比,就是阿际恐怕都比他强。
朝廷的军队他动不了,难免就会生出豢养私兵的念头。
一个不小心,别说替妻子报仇,先就把桓家给坑了。
桓老郡公捋捋花白的长须,叹道:“是啊,永徽公主就是有这些顾虑,所以才没有把自己的身世告知你们父亲,对婚事也十分犹豫。
不过,也是因为这一点,老夫倒是舍不得放弃她这个儿媳妇了。”
对这个说法,萧姵并不觉得奇怪。
永徽公主之所以有那么多的顾虑,正是因为她喜欢桓郡公。
否则以她的聪慧和手段,完全可以不动声色,甚至连老郡公都可以瞒过,先嫁进桓家再说。
等她有了孩子,别说是郡公,就连老郡公也无法阻止她的孩子去找锦国皇帝复仇。
桓老郡公的身世和经历,决定了他不可能是个迂腐的人。
在儿女们的婚事上,他甚至比萧姵的祖父萧老国公更加开明。
挑选儿媳和孙媳,他最看重的从来不是家世,而是人品。
最在乎的不是女方有多少嫁妆,而是她们待自己的儿子和孙子是不是真心。
永徽公主待桓岩的真心,显然是把他给打动了。
萧姵想了想才道:“祖父,既然您觉得公主适合做儿媳,为何还是不把她的身世告知父亲,而且还在军中为他们举行婚礼呢?”
桓老郡公有些为难。
绕了半天,怎的又绕回姬凤濯身上了!
那厮一直阴魂不散,让他如何放心得下?
“祖父”萧姵不明就里地看着他。
“这个”桓老郡公在心里盘算了半天,终于开口道:“就在老夫准备答应婚事的当口,锦国太子的人找来了。”
“啊?”萧姵在心里咒了自己几句。
乌鸦嘴啊,早知道她就不那么想了。
好歹也让婆母和父亲过上几年好日子,那锦国太子再出现好么?
“祖父,去年我和桓二哥再弱水城时,听那弱水城主提起过锦国太子。
他说锦国最近这十多年锦国一直都有人假借太子之名起兵造反,把锦国皇帝弄得夜不能寐。
今日听您这么一说,这些义军背后的人,恐怕还真与锦国太子有关联。”
桓老郡公笑道:“这件事远比这个复杂得多。当初永徽公主和太子是分两路逃出锦国皇宫的。
那时公主尚不满十二岁,而太子则只有十岁。
三年之后,公主不过十五,太子则是十三。
而你说的那些义军,早在济安帝谋反成功时便开始行动了。
后来他们有没有与太子的人勾连,老夫也不甚清楚。
但十八年前,刚满十三岁的太子手中只有一万人马,而且他们一直驻扎在离国境内。
离国与天水郡中间隔了一个流云国,因此太子的人才没有及时寻到永徽公主,而是拖了近三年的时间。”
萧姵有些不满道:“您都同我说这么多了,索性把那锦国太子的名字告诉我吧。”
桓老郡公有些心塞。
他伸手在萧姵脑袋上弹了一下:“你这孩子真是那厮名叫姬凤濯,是个最难纠缠的人。
你最好想清楚,将来要如何应对。”
“切”萧姵满不在乎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小爷难道还怕了他?!”
第四十一章 只是未到伤心处(中)
桓老郡公含笑看着萧姵。
时间过去了八年,小丫头个头儿长高了许多,样貌也有了不小的变化,个性却还是一如从前。
还是那么自信狂妄,却一点都不惹人讨厌。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许多年前的自己。
如果没有那一场惊天巨变,如今的他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祖父,此次云翎突然出现在陇西郡,莫不是那姬凤濯指使的?”萧姵拽了他的衣袖一下。
桓老郡公醒过神来:“不是他还能是谁?永徽公主知晓自己恐怕很难熬过生产这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