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天理难容
他坚决不让任何的风声流入,坚决不向我过问有关这件事的任何细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哪怕外面的群臣已经炸开了锅,哪怕请求处死我的奏折足以堆砌半道城垣,这小小的乾清宫依然保持着独有的宁静,仿佛和外面隔出两个世界。他以为他摒却无视一切的纷争,就能守得住我,守得住这片宁静。
外面的群臣已经乌压压的跪了一地,身上的锦服早已脱下来整整齐齐的叠放在自己膝侧。他们以死谏的方式,请求圣上将我这个大逆不道的妖女除以极刑。
乾清宫的门终于打开了,其实雍正心里比任何人都清醒,他守不住我。否则他不会时常半夜惊醒,汗流浃背。唯有将头依靠在我的肩颈,才能稍稍平复。圣上谁都没有见,独独召见了李卫。李卫只说了四个字:“请求诛灭!”雍正大怒,将李卫打了三十个板子,逐了出去。
雍正疲惫的回到了乾清宫,他想给我一个安心的微笑,可是他知道聪慧如我,看的比什么都透彻。雍正的视线在落到替我诊治的庄邹凯上时,无精打采的眼眸立刻变得光彩起来。庄邹凯先前是康熙的心腹,如今又做了雍正的御用太医。太医署里有上百位的太医,独有他能够侍奉两帝,这其中的位份自是不必说。本来也用不着他亲自诊治,可是放眼整个太医署,竟无人愿意为我出诊。
雍正:“庄太医,这件事你怎么看?”
庄邹凯作揖道:“臣只是个医者”。
雍正瞪了他一眼:“朕要你说!”
庄邹凯这才端端正正的跪下,只说了四个字:“请求诛灭!”
“大胆!”雍正气的说不出话来,狠踱了几步,甩着衣袖恨道:“你跟那些个酸腐东西都一个样,一个样!”
雍正劈头盖脸的大骂了会儿,稍稍平静了下来,又指着庄邹凯问:“朕问你,既然你也想让她死,为什么还愿意替他诊治”。
庄邹凯定了定,回道:“臣是个医者”。
雍正怒瞪着眼,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我缓缓起身,跪在庄太医身边,目光落在脚下的地板一动不动,“请圣上下令”。
“你”,雍正浑身的血液像被怒火沸腾着的开水,一直流到手指尖。可他不愿冲着我发火,舒了几口气才双目通红道:“你这样说对的起朕吗?”
我把头埋的更低:“若诗谋弑太后,天理难容,理应诛杀!”
雍正:“可是太后并不是你杀的”。
我:“就算不是,皇上也必须相信:是”。
“连你也在逼朕”,雍正身子一恍,几乎没有立住。那是第一次在他脸上流露出软弱的神色。可这也是极短暂的一瞬,他又挺直了脊梁,大声道:“你要朕无视真相,昧着良心将你送上断头台!”
我抬起头:“汉朝主父偃才智双绝,忠心耿耿。却为什么却还要被诛族?难道真的是因为他贪污受贿吗?圣上应该比我更清楚,是因为主父偃政吏严苛,得罪了诸侯权贵,导致兵临城下!汉武帝将主父偃诛族是为了平息藩王之怒。如今,太后驾崩,天下震怒。若诗早已是别人的肉中刺,眼中钉。不杀若诗,难以给天下人一个交待”。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他这句话与其是说问我,其实是在问自己。雍正满面沧然,“这不是朕想要的天下,朕的天下应当公正、清明。”
我:“若诗相信,圣上的理想终有一天能够实现。但现在,必须用若诗的人头去堵住悠悠众口。不要让那些蠢蠢欲动的藩王将若诗变成扫荡京城的砝码。我听说,君王的理想必将经过尸骨的堆砌,我希望只要若诗一人就够了,而不是十万将士!”
雍正背过身去,一言不发。他的脊梁笔直,隐隐发颤。不知过了多久,他大喊了一声:“来人啊,蓝若诗谋弑太后,罪无可赦,打入天牢,交由大理寺候审!”至始至终不再看我一眼,微微垂目,眼睑在他的卧蚕上留下半月牙似的余影。
谋弑太后,已经是板子上钉丁的案子。即便所有人都知道太后死于郁疾,这也无法为我洗脱罪名。即便是捏造了替罪羊,这个交待也只我来给。这些蠢蠢欲动的藩王根本不关心太后是怎么死的,他们要的不过是我的命而已。准确的说,是借着我的命威胁圣上而已。只要圣上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这就会成为他们兵临城下的理由。
候审不过是个拖延时间的借口,雍正想借最后的机会奋力一搏。他大多时候是温和的,甚至非常仁德,他也很勤政爱民,但这个在历史上记载曾经弑兄杀弟的男人,你丝毫不需要怀疑他的心狠手辣。
我被关押的期间,李卫顶着半脸的乌青过来看我。雍正是一代君王,威严自重,自然不会是他的手笔。楚牧与我生了嫌隙,更是不会为我出头。十四爷更是被诸位藩王煽动的恨不得杀进宫去。李卫倒是一脸的不以为意,还劝我宽心。笑着说论我走到了哪里,哪怕是去了阴曹地府,他都会跟着去。他是臣子,他不能坐视江山动摇,不能眼看着圣上寒了民心,不能任由皇上落入敌政的陷阱,所以我必须得死。进谏是臣子的职责,生死相随是他李卫能为我做的。
我低低的应了一声,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纵使雍正拥有这个皇朝最高的权利,他依然无法阻止我的死刑,他只是利用他的权利尽可能的延缓我的生命。这些居心叵测的藩王显然不肯轻易放过我,正在紧锣密鼓的佐证我的罪行。他们担心雍正背后的手段,担心太后的死亡无法成为我致命的理由,他们用最晦暗的心思揣度别人。我依然记得,我被关押的时候,那双怨毒的眼睛。
其实他们何必多此一举,腹中孩儿死的那一刻,我的心也就死了。权仗着一腔仇恨支持到现在,可是现在太后也死了,那个我日日夜夜诅咒不得好死的人终于死了,我心里仇恨的脊梁也塌了。浑浑噩噩,毫无意志。死与不死,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