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殉葬
她伸手抹过我的泪说,“我终于明白伯牙为什么要绝琴”。她说完这话,在我怀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直到那一刻,我才真正读懂梨花和楚牧之间的感情。他们之间的感情不仅是兄妹,不仅是知己,不仅是恋人。他们一起经历了彼此最痛苦的岁月,这世间没有任何人比他们更加了解彼此的痛苦。旁人或许会痛心,会叹息,会感同身受,会在茶余饭后发出一声感叹,“他们的经历好惨”。但也仅此而已。
楚牧和梨花就像两个受伤的野兽相互舔舐伤口。两个生病的人放在一起,只会相互传染,谁也没有办法治愈谁。久而久之,一个人痛了,另一个人也会跟着痛。他们就像两个残缺的灵魂,相互支撑着才挺过来。现在有一方塌了,另一方自然也就毁了。
“爹爹,孩儿不问了,求爹爹不要伤心”,男孩摇着我的手。
我回过神来,才觉眼角有泪溢出。我摸了摸他的脑袋,“爹爹没有伤心,爹爹只是感叹,世间再无人像他这般护我”。
男孩:“爹爹放心,等孩儿长大了。孩儿保护爹爹”。
我勉强笑了笑,思绪回到刚刚遇到他的那一天。
梨花死后,我几乎也成了一个废人。这才几年,我的挚友,我的孩子,我的兄弟,我的姐妹,她们都一个一个的离我而去了。我挨不住这样的打击,已经变得雪白的头发开始大把大把的脱落。
梨花说,血人参是楚牧拼了命找回来的。我时常想,要是我当时死了,他们是不是现在就能活。如果我早知有今天,我当初就不该活着回清国。
我如同一滩烂泥,或瘫在街头,或瘫在后巷。所有人看见了我,就像看见了怪物,捂着鼻子逃跑。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饭,也好几天没有洗澡。有时候下雨了,或者躺在洼水地里,就汲上几口水,苟延残息。
李卫就是在那个时候找到了我,华美的丝绸垂在水洼地里,他紧紧的拥着我,全然不顾他人的目光。
李卫将我带到一个偏院里,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我。我恍若未觉,头很沉,手很痛,脚很麻,身子很僵,想哭不知道怎么哭,想动不知道怎么动。
终于有一天,李卫发怒了:“你就打算这样不死不活的过下去,你对得起楚牧吗?”
他见我没动静,又放软了口气:“梨花的死,不怪你。十三爷的恩情她回报不起,十七爷的深情她也负担不起,十三王爷自是痴情无悔,十七贝子也是敢爱敢恨,唯独梨花,她没得选。她如同站在绝壁,站久了累,动就是死。”
我的眸子终于有了反应:“为什么她动就是死?”
李卫见我嘴唇微动,甚是欣喜:“你说什么?”扭头对着门外喊,“快叫大夫!”
“为什么她动就是死?”我提起气又问了一遍,发出的声音却是吱吱呀呀。我一着急,从床榻上摔了下来。
李卫连忙过来扶我,我揪住他的衣领,终于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声音,“为什么她动就是死?”。
我:“是不是四爷做了什么?”
李卫眼神一闪,没有接话。
我无力的松开手,“你不说也没有关系,我有一百种方法去调查真相,你不怕他们发现我还活着的话”。
李卫:“圣上什么也没有做”。
我眼里射出两例冰冷的寒光,“他自是什么都没有做,因为梨花姐姐已经死了。如果梨花姐姐现在还活着,依着圣上的性子,他也绝不允许两个他最疼爱的弟弟因为一个女人而反目”。
李卫:“你不该为了莫须有,未发生的臆测而怪罪圣上”。
“这就是最可怕的地方”,我开始放肆大笑,任泪水释意,“一个人因为被医生误判了绝症,抑郁绝望而死。可是所有人都不会指认医生是凶手,而只会指摘受害者的怯弱”。
我分明知道梨花的死不能全然怪雍正,可是我只能这样想,只有这样想,我才能活。我抑郁到了极点,痛苦到了极点,压抑到了极点,需要一个发泄口才能活!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遇到河流的。第一次遇到河流的时候,河流正跟人打架,被一小胖墩骑在身上。他虽被压在底下,又被掐着脖子,依然以无比汹汹的气势的声音喊道:“你服不服输,服不服输”。处于弱败之势的分明是他,却理智气壮的像打赢了胜仗。
小胖墩被吼得怀疑人生,“哇”得一声大哭起来,直嚷着要去爹娘那里告状。河流揪着小胖墩不放,非得他赔自己五个铜钱才肯罢休。
我摇摇头,声音惨淡:“真是活久了,什么都能见到”。
小胖墩趁河流这一诧神的功夫,一溜烟的跑了。
河流气鼓鼓的插着腰:“你这个大伯好没道理,无端端赶跑我的生意,你既赶跑了我的生意,你须得陪我五两银子”。
我:“你叫我大伯?”
那个时候,我头发已经掉的差不多,独剩的后脑残一小撮金钱鼠尾也是呈花白之色。面上因为落水,被水里涌动的树枝刮了两道伤口,留下狰狞的疤痕,身上又常作男子打扮。他喊我大伯不足为奇。
河流也十分‘机灵’,他见我童颜鹤发,忙改口道:“叫你大叔也无妨,但你先得把银子陪我”。
我摇摇头:“小小年纪就会敲竹杠,长大了成什么样了?”虽是问句,声音却波澜不惊,不带丝毫情绪。我的感情在楚牧死的时候,在梨花死的时候,已经消耗殆尽。
河流:“小时候是小竹杠,长大了自然是大富翁啦!”
我不由看了看他,“你说得很有道理”,清冷如死水的眼眸里有了些许波动,“可是我现在身上没有带银子,要不我给你打个欠条”。
河流将信将疑的看着我,从大街上捡了张包药用过的黄纸,又拿了块墨碳递给我。
我笑了笑,将纸铺在地上,书曰:“今日欠……”抬起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河流:“我无父无母,没有名字。爷爷说我是河里头长出来的,就叫我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