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琼略一思索，回道，“据我所知，曾有人为此付出过来世的轮回，刑罚期满后的千百世，入牲道或妖道。再者，还会有付出命途者，来生非但入妖道，命数也会很差，或幼年重伤致残，或被猎人捕食，亦或祸乱苍生人人得而诛之……”

　　莫离听得是心惊肉跳，她紧攥着拳，指甲嵌入皮肉，渗出丝丝血迹。

　　见她脸色难看，施琼没再继续说下去，转而瞥向桌上的酒坛，笑问，“大人怎知我好酒？”

　　莫离定了定心神，回道，“是酒馆的白老板告诉我的。”

　　施琼神色微怔，随之哑然一笑，“只可惜，酒不醉人人自醉，饮酒只会令我更加想念他。”

　　莫离一时有些窘迫，却见施琼起身，抱起桌上两坛酒，笑道，“多谢大人来探望我，想必你也是个好酒的鬼，那我们今日便不醉不归吧！”

　　“好！不醉不归！”

　　莫离自是大咧惯了，与付白对饮时从来都是抱坛豪饮，却没想这施琼美人看似温婉淡雅，却也抱着酒坛便饮。

　　这别致的屋中立时被酒气盈满，二位鬼姑娘一边对饮，一边闲谈着。

　　莫离也因此得知了章俊与施琼的过往。

　　他们二人皆出生于天祁国沁陵城的大户人家，因家门中的生意往来，故二人幼时便已熟识，称得上是青梅竹马。

　　幼年的施琼见到章俊的第一眼便将他放在了心上，后来随着年岁渐长，二人入同一家私塾读书。本就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随着心思的欲渐成熟，二人也对彼此暗生情愫，终是互许了终生。

　　两家的家主也对他们之间的情意表示认同，待施琼及笄时，章家便下了聘礼，要娶她过门。

　　一切原本十分顺遂，却在婚期将近时，章家出了事。

　　有人告了官，查出章家私自贩盐，于是一夕之间，门庭没落，章家内系族人尽数被抓入狱，旁系族人则被充入军中，发配边疆。

　　章俊在多人的掩护下逃得一命，从此无家可归，更成了朝廷举国缉拿的对象。

　　二人间的婚事自然也不再作数，这对施琼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打击，当她得知章俊成了逃犯时，心中却是窃喜的。

　　又是三月过，施家举家迁徙至靖云城，生意越做越大，门庭更加阔绰。

　　终于有一日，章俊捱不过相思苦，偷偷去见了施琼。

　　施琼爱他爱到无法自拔，多次私会后，决意与他私奔至戎玉国，从此改头换面，从头开始。无论付出什么，只要能与他在一起，她都愿意。

　　章俊原本不肯，可在她的执意坚持与深情恳求下，便妥协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在去往戎玉国的途中，二人遭到官兵围剿，章俊丧了命，施琼被掳。

　　她心如死灰，便吞金自尽了。

　　死后入了地府，施琼在地泽灵君的面前舍弃了轮回，以万年刑罚为代价，换了章俊灵使之身。

　　而直至昨日，相隔五十六年后，她与他才又重逢。

　　可章俊与她说的却是：琼儿，我如今灵蕴集齐，就要去入轮回了，万年后我一定在人间等你。

　　施琼心满意足，她所付出的一切都得到了回应，她认为都是值得的。

　　只可惜，她并不知晓，章俊骗了她。

　　若她得知真相，发现章俊如今已灰飞烟灭，那她该多绝望。

　　莫离将袖中的玉冠拿出，交给了施琼，“这是章俊入轮回前留下的东西，我认为有必要把它交给你。”

　　施琼眼眶一红，原本淡然的神色终是有了变化。

　　她再也笑不出，紧咬着下唇，浑身颤抖。

　　莫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什么也没再说。

　　施琼将那玉冠紧紧攥在掌心，因此划破了皮肉，她却分毫未觉。

　　不知过了多久，她将玉冠塞进怀中，复又捧起酒坛，一口一口不停歇地饮着。

　　莫离见状，心头有些闷，许是因心事重重，今日这酒很是醉人。

　　以往这普通的一坛酒于她而言如同白水，可今日她却喝得头脑胀痛，视线都变得模糊起来。

　　施琼似也醉了，她趴在桌上，一副娇柔似水的神态，眼眶却是一片猩红。

　　她苦笑着，一遍遍地唤着，“阿俊……阿俊……”

　　莫离一时间心烦意乱，章俊与允洛的面容不时自脑中闪过，似有一根针尖，轻轻地刺着她的心。

　　她也忍不住低唤了一声，“琂……”

　　下一刻，眼角有一道金光闪过，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面前，却并非琂的本体。

　　莫离仰眸看着他，瞧见他眉眼的那一刻，心中的纷杂于顷刻间归于平寂。

　　她忽而张开双臂，对他嘟囔了句，“抱！”

　　他嘴角微扬，虽只是神识幻化的形体，却也同常人无异。

　　见他未有动作，莫离有些不满，嘟了嘟嘴，又说了句，“抱！”

　　他再不敢犹豫，连忙俯身将她抱起，紧紧揽在怀中。

　　“阿俊……阿俊……”施琼还在念想着章俊，而落进琂怀中的莫离却安然地闭起了眼。

　　琂的眸光极尽温柔，下一刻金光亮起，他便带着莫离离开了。

　　这幻化而成的形体将莫离带去了罗刹殿，本体正在书房，埋头在桌案上处理公务。

　　将莫离带进书房后，幻体立即消失，回到了灵石之中。

　　琂一把将莫离接过，抱在怀中静静看了半晌，有些无奈，“怎么醉成了这样……”

　　许是听见了他的声音，怀中的莫离微微睁眼，瞧见他时突然嚷嚷道，“琂，施琼她以为章俊已经入轮回投胎了。”

　　琂静默地看着她，半晌后才低低应了一声，“嗯。”

　　莫离却突然激动起来，抓着他的衣袖道，“如今章俊都没了，那施琼付出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这于她而言未免太过残忍。”

　　琂暗自叹了一声，“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她认为值得。”

　　莫离一脸痛苦，垂下头去喃喃低语，“难道就真的没有法子了吗？她那么美的姑娘，要在这地府白白受罚万年，凭什么啊……而我，我又何德何能，值得师父如此付出……”

　　莫离说罢，便头脑一沉，彻底睡了过去。

　　琂的眉头紧蹙着，眼底闪过几分不甘，最终却皆化为无奈。

　　将莫离安置在寝殿后，他独自离开，去见了地泽灵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