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上的花瓣摇了摇，地泽灵君忽而幻化做人形，慵懒地靠坐在石头上，慢条斯理道，“此事自有卫极去承担，与莫离也无甚干系，可是……”

　　地泽灵君话音一转，挑眉道，“罗刹王插手凡间之事，似乎太频繁了些？”

　　罗刹王神色无异，只是冷声道，“本王救了那两个孩子，是在做善事。”

　　“是啊，你是在做善事！”地泽灵君嘴角一扬，紫色的眸子里尽是深意，“可你又为何不让莫离知晓？”

　　“许多事情，她不必知晓经过，只要记得结果便可。”罗刹王淡淡道。

　　地泽灵君挽了挽鬓边的发丝，俊朗的脸上是一派惬意，唯独那稚嫩的嗓音显得万般违和。

　　“事发当夜，你于那两个孩子身上施了法，令他们得以保全性命。可即便这回他们逃脱了，往后亦会有别的灾祸降临，他二人这一世的命数，本就坎坷波折。罗刹王莫非每回都要搭救？”

　　罗刹王眸光轻敛，只道，“倘若莫离要救他们，那本王自不会旁观。”

　　地泽灵君眉头微蹙，“仙神固然能乐善好施，可鬼界却不同，我们掌管生死轮回，凡人的命数本就插手不得。若长此以往，你可有想过，会有何等下场？”

　　“本王只知道，若是足够强，便可不惧任何威胁，不必迫于任何约束。”罗刹王的脸色突然冷了几分。

　　地泽灵君有片刻怔忡，暗自轻叹了一声，而后问道，“既然罗刹王早有抉择，又何必再来本王这里？莫离此番并不会受到责罚，你可以安心了。”

　　罗刹王的眸色沉了沉，眼底凝聚着些许复杂，突然低声道，“灵君，本王来找你，实则有事相问。”

　　地泽灵君打了个呵欠，“何事？”

　　“本王沉睡的这三百年里，可有发生过什么？”

　　阴风拂过，吹散了地泽灵君所有的睡意。

　　他目光一滞，神色有些许异样，却很快恢复如常，随口说道，“镇瞿大将崔修平与阴探司空影于七十年前修得仙身；神机将军颜卿在五十年前的一场魔族大战中所向披靡，寥寥数语便击退敌军，带领阴兵大获全胜，自此便更得鬼帝器重……”

　　罗刹王眉头微蹙，道，“你知道本王所指并非这些。”

　　“那你指的是什么？”

　　“本王沉睡时，神魂可有去过人界？”

　　地泽灵君眸色一沉，却笑道，“罗刹王莫不是做了场大梦？你可是在罗刹殿睡了足足三百年，任凭鬼帝都无法将你唤醒，又怎可能去过人间？”

　　“可是……”罗刹王眸色复杂，低声道，“可近日本王脑中总是会闪过一些奇奇怪怪的景象，细细比对后，似是与人间有所关系。”

　　地泽灵君闻言，蓦然敛了笑意，他站起身，直视罗刹王，却道，“六年前你曾与莫离去过人间两月，兴许记得深了些。不过有件事本王倒是很想知道，罗刹王，三百年前在虚空之境，你究竟是如何战败穷奇的？”

　　四目相对，二位鬼王的眸色里尽是探寻，似是企图自对方眼底瞧出几分异样来。

　　罗刹王沉默了片刻，回道，“倘若本王说不记得了，灵君可会信？”

　　本以为地泽灵君势必不信，却没料他竟十分爽快，“信！本王当然信！”

　　罗刹王一怔，却也未再多言，朝地泽灵君拱了拱手，便离开了。

　　地泽灵君垂下眸，轻叹了一声，喃喃低语，“三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片刻后，他幻化为原身，花瓣轻轻摇曳了两下，便再无动静。

　　莫离醒来时，已是两日后。

　　她这一觉睡得很沉，却并未遭梦魇缠身，醒后只觉神清气爽，心底的郁结也消散了大半。

　　见自己正身处罗刹殿，却并未瞧见琂的身影，她有些疑惑，便对着脖间的灵石道，“琂，我醒了，你人呢？”

　　“我在轩辕殿，很快就回来。”对方立即回道。

　　莫离点点头，“公事要紧，我等你。”

　　说罢，莫离起身下了床，离开了罗刹殿。

　　她心中还是很在意卫极之事，唤来小傻，坐在它的背上飞去了奈何桥。

　　站在地泽灵君面前，莫离问道，“灵君，卫极被带去阎罗殿后，被判了怎样的处罚？”

　　“他本一心求死，可阎罗王并不肯。判了他无间地狱之刑，受过万年后，入牲道轮回百世。”

　　听了这惩处，莫离不由打了个哆嗦。

　　且不论牲道轮回如何，至少那无间地狱是真的可怕。

　　若换做是她，也宁愿灰飞烟灭。

　　心中说不出是何等滋味，可卫极的言辞却犹在耳边，遂，莫离开口道，“灵君，在偌大的人世间，如同卫极这般的人想必还有不少，他们双手兴许从未沾染过鲜血，可他们的心却早就脏了。但正如他所说，有的人行善是假，有的人作恶却是为了善。可地府却仅仅只以是否夺人性命而判定一人善恶，如此一来，岂非错怪了好人，而又宽恕了恶人？”

　　地泽灵君头顶的花瓣摇了摇，眸色颇有几分不自在，低咳了一声道，“卫极只是特例，只怪他心机太深，藏的太好。当然，本王并不否认，地府的制度仍有些缺陷，这才会出现此等漏网之鱼。不过，这也是阎罗殿侦查不到位，阎罗王已承诺，往后但凡迈过鬼门关的生鬼，牛头马面二位鬼将都会严加盘查。”

　　莫离眼皮一抽，又问，“可单凭是否杀过人便判定其善恶，是否不太公平？许多人行凶或许只是为了自救！或许在杀人以外，他还做过许多善事！”

　　地泽灵君直直地看着她，“诚如你所说，有人行凶是出于无奈，是逼不得已，若是不行凶兴许死的便是他自己。因此，世人皆苦，谁也逃不出命数的桎梏。”

　　莫离静静地听着，等着他的后话。

　　他偌大的眼瞳内清明一片，启唇继续道，“可众生虽苦，但还望……诸恶莫作！”

　　莫离心头一震，蓦然瞪大了眼，喃喃低语，“世人皆苦，还请诸恶莫作……”

　　仿佛就在这顷刻间，她明白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