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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亡命天涯 从维熙 18922 2021-04-30 1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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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肠草

  ·第十七章·

  断肠草只有土名而无学名。在辞典里难以查到它的条目。它有个土名,当地山民叫它石草儿。

  它依附山表而生,根须紧紧插进山岩的缝隙。砍嘰的樵夫,将其搓成草绳捆柴下山;山中郎中将其碾成药泥,既可医治趺打损伤,又能疏通牛、马、驴、骡的肠梗阻寒。

  邋遢男人,可以将它当作腰带系腰。

  寻短女人,可以将它当作绳索上吊。

  ——摘自索泓一的生活回忆

  你到哪儿去了——石草儿对着披麻戴孝的大山在喊。

  座座高山大峒,立刻响起了她的呼唤:

  索子——索子~~你到哪儿去了——群山的合鸣回声,使石草儿颤惊。不知是她在喊他寻他,还是山在喊他寻他。

  山太空了,空得像一张没有写过字的白纸,空得像一片片生者送给死者的阴间冥钱。可是,缕缕棉花般的雪团还在下若;数不尽的大白蝴蝶上下翻飞,又轰鸣而落一那轰隆轰隆的声响,是砸涡锥 找水的穷汉们,在用雷管和炸药开山打井的回声。待石破天惊的炮声过去,山峁上掀起一股股灰色烟尘;烟尘伴随大雪徐徐飘散,这无声的死山死谷,又变成了白色的冥钱飞舞的世界。

  落雪之前,这条绵延千里的吕梁山系,还活得挺有生气的,一个个褐色头冠光秃秃的,挺像吕梁山的汉子的光劭芦头;山腰上悬挂着枯树祜枝上的漏摘的山里红,像吕梁山娘儿们走娘家穿着的碎花棉袄。有男人有女人的世界,就有鸡叫狗咬娃子哭。眼前,仿佛这汉子和娘儿们都死绝了,只丢给这大山一片素缟。山顶是雪,山坳是雪,山脚是雪!树成银,石成银,就连石草儿脚下这条山汶们常来常往的盘山羊肠小道,脚印也都被镀成银色。而天上的云,还没有停止厮杀,撕扯下来的云片,如同满天鹅毛,纷纷扬扬,摇摇晃晃,飘飘洒洒地遮泣益山,染臼着舍,封祖着石草儿的去路。

  山没了,人没了。

  天和地之间只留有迷茫的白色。

  其芡,石荩儿在这火雪封山的日子,是不该外出的。那座大疝改成的小学乍觉窗檐之下,摆设着大大小小的石缸石瓮,吕梁山系这一带滴水如油,她该和老汉沼汶锨铲當,把厚厚的闭储七进缸泛之中。不然,一旦到了冰化雪消的时日,她和石老汉就每天下山到一口泉的石凹里去担水;山路崎岖难走,怕在一星水花狨出聆外,因而索泓一杷扒水的活儿,比作为他样在魔术闷中踩钢丝,每走一步,都妥全身平衡;而这种平衡身子的硬功夫,比肩上负荷还要吃力许多。

  可是石草儿还是踏雪出山了。她胳膊弯里挎着半篮子莜面馍馍,篮子免里塞着胡麻油拌成的一碗咸土豆丝,用力推开大雪封堵住的山门,來寻找她的素子。她爹石老汉,听见庙门吱吼怪叫,连呼噜带喘地在配殿改成的耳房里喊她:

  草儿,雪能埋死活人,你就别去砸锅底的山坳了!草儿,索子没回来是这场大雪堵路,不会有啥闪失的!草儿……

  孝顺的石草儿,头一回拗了石老汉的意志,头也没回就上路了。正月初一后,她的索子和拴马屯的几条汉子,背着土造的炸药,手里拄着榆木棍子去寻找锅底,想炸出一口泉水翻浦的地下泉水,通过管道上山,解决下山背水担水之劳。行前,她和索子约好了正月十五一定返回庙堂阖家吃一顿白面元宵的,可是索子没有按时回来她风风火火跑到离庙堂半里地远的拴马屯去找其它婆娘徇问,都说是因为大雪封山,山汉没法回来。娘儿们还痴笑石草儿,对她这个远方来的干哥太挂心了,像茶妻疼爱家中汉子那般神不守舍……

  此时,拴马屯那些娘儿们的嘻笑声,早在石草儿耳畔消融得一干二净了,干净得就如同雪团铺就的那片留下一点斑驳的色彩。她脚下穿着的黑帮棉鞋,大雪为它蒙上一层白布,石草儿偶尔低头看了一眼,觉得这鞋挺像哭丧时穿的孝鞋。一丝不够吉利之感,迅速爬上了她的心扉;再看看她总日割荆砍柴时常在它的头冠下歇脚的老槐树,着实地把她吓了一跳,在白枝白杈上踡缩着一只乌鸦。乌鸦见到她一扑楞翅膀飞走了,蹬下来一片树杈上的雪霁,还把一泡鸟粪拉在她的棉衣上。

  鹊报喜。

  鸦报丧。

  石草儿在学堂教山乡娃子不要迷信这老皇历,可是她今天却为这泡拉在她身上的乌鸦屎而心神惶惑:山野大得没边没沿,这泡鸟粪拉在哪儿不行,为啥不偏不斜地正好拉在她手臂上呢?!她悔恨自己不该叫索子跟着山汉们去砸锅底了,他说他天天憋在庙里,像蒸笼里的莜面馍馍,气闷得难受,想去山里去转悠转悠。说这话时,是在大年初五的晚上,当时石草儿正在一盏豆大的灯光下,用锥针给索子纳鞋底儿一这种鞋最耐石头的磨啃,吕梁汉子称它为登倒山。

  行吗?他问。

  锥针扎破了她的手,她吮了吮手指上的血珠,没有吱声。

  问你话呢!索泓一追问着。

  你看呢?她把锥针在黑发里蹭了两下俺看,你不如在这庙堂里迷着!瘸子于三,不是给关起来了吗?索泓一闷声闷气地说,在小小的拴马屯,没了这个贼眉竖眼的山鬼,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户人家。

  石瘃儿久久没有应声,只是在油灯下穿针走线。她俩中间隔恭噼叭作响烧炭的火盆,缭绕的蓝红色火苗一下一下的舔着火否,她和他投祆庙堂墙壁上的影子,便很短地跳起来。草儿,我叫你哩!我耳朵没聋。

  你应了吧!石苡儿放下针线和鞋底,把手伸到炭火盆边烤了烤,神色犹豫地说广险是怕你不经心露了馅儿。吕梁这火山疙瘩里的屯屯芯本,都在雷天找锅底打锅锥;万一都瞄准一个水眼,淹耽心人多眼杂。

  索泓一和石草儿商量着说我实在憋闷得难受,绞到山取转土一个足期,正月十五准冋来,你看行吗?

  初八菸里城关大集,我去把编织的荆篓啥的卖掉,给你尖问几本书來。有书看,你就不烦了。石草儿想着法儿,排解索泓一的忧闷。

  別。索泓一脆脆地囘答了一个字。

  石挈儿笑广笑:怕没钱买口粮了?

  书对我已然是身外之物了。索泓一苦笑地摇了摇头,那亦足祁孽,念书念得越多,痛苦越大。我没別的心思了,只想一个够格的山汉。洱说,去饮马凹砸锅锥是我建议的。你就和我出山一回吧!石饵儿脸上没了芡是不是嫌弃俺了?

  索泓一捧起石草儿的双下,在火盆上烤卷,卷急地解释:我恐个什么物件?一个逃出大牢的囚犯,你就是火盆上的火災,没釕这大庙收下我这个野鬼,给我吃,给我喝,给我……

  我索泓一也许早就成了一把骨头渣子了。

  泪瓣儿立刻顺着石草儿脸上滴落下来,语音哆嗦得像密怿枓翅广索子,我可不能没了你,俺身上都有了你的种儿了。你要是为解解心烦,俺就叫你去几天吧你可不能在打锅锥的地方久留,索子你千万小心,你毕竟不是吕梁山的山汉,山泉水冼不净你脸上的墨水,招起别的村里人的怀疑可就坏了醋了!我不是你走资派的千哥,来山旮旯躲风的吗?索泓一故作轻松地说,这是拴马屯十来户人家,都信以为实的呀!俺是怕外边屯寨的人。她说。

  我小心点就是了,当个只干活不说话的哑巴!索泓一在火焰的温热中,揉搓着石草儿那双粗糙的手一这是一双在黑板上教山乡娃子写字的手,上山割荆编篓的手,还是一年多来抚換索泓一身子的手,他情不自禁地举到唇边,亲了两下。

  直到夜里,石草儿才对着索泓一的耳梢说了句广去不去由你索泓一第二天身穿石老汉的光板皮袄,头戴狗皮帽子,脚上蹬上一双资倒山的吕梁山汉子鞋,与拴马屯的儿条山汉,钴进大山坳之中去了。其中唯一的婆娘是刘翠花,她是随着驾鹰捕措的男人桑狗儿,去山坳捕措去的。

  石草儿站在大庙台阶上,一直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白白的雪路之上……

  索泓一是到饮马凹去打锅锥的。由于遍地皆白,饮马凹失去了在晴天的方位,石草儿只能从开石炮鸣后山环升起的灰色尘烟中,来判断她的索子所在的地方。

  响米肉坡下的山脚,落雪的吕梁山,如同有意戏谑石草几一股,沿这大山中生养下来的山妞,究竟藏有多少袓先的坚山是石铸的身躯,人是血闷的肢体,走了好一段當路之后,实感到误了。她丼至感到她小腹之内,正在一天天长大的一块肉疙瘩,部增加她分体的分迸,使她更觉羊肠雪路之逍远。

  累归紧。

  甜归甜。

  就在尜子要去打锅锥的皮!,石草儿还拉着他的那只大下,抚後:她小股那个部位,她说那肉疙瘩有三个多月了,该长务子、嘴和脚丫了。他笑她痴,说这肉疙瘩至少要到七、八个月后,厂才开始像踡缩的猴儿般的,伸胳膊抖腿地抓她的痒哩!索子说这些活时,大手始终停留在她小腹上,热乎乎的,像一贴粘在那儿的膏药。她很想叫索子的手再往下移动一点,那儿湿漉淹的一片草地,是昔日索子最熟悉的地方,可是他的手没有动,一动都没有动。

  萃儿娇嗔地呻吟了一声。

  索泓一马上回应说:不行,两个月左右最容易小产。

  可天亮你就要走了。她说。

  几天后我不就回來吗!现在已经后半夜了。

  由你!这是石草儿的一句口头禅。

  想到这儿,石草儿脸上一阵躁热,竟然感到飘落到她脸上的号花,犹如五台山成会上凉凉的棉花糖,凉在她的脸上,一直甜到她的心窝。待棉花糖重新在她脸上,变成刀割般的雪片时她当打承认了刚十拴马屯娘儿们对她痴茶的嬉笑,不痴小界的女人,咋能在大雪封山的时日,来出竽自己的汉子呢?!怕是在逶進如蛇的吕梁山雜,也只有她石草儿一个人痴茶到这种地步了!雪路上留下她一串串的脚印。雪水湿透了她的棉鞋,也泐拟了她的裤腿。蹚着半尺多厚的白雪又向前走了一段,她的裤腿突然被什么东西撕扯住了;最初,她以为是山路上的荆棵的尖刺,低头一看不禁使她欣然而笑:是她家豢养的大黑叼住了池的裤子。她不知它是何时追上来的,怛她知道这一定是她老爹赶仑出来,来追她的,因为这条大黑,是索子从小黑驯荞大的;它没了野性,多了灵性。平日总是颈上戴着链子,被拴系在庙院山门内那棵被夏日雷电剥去了外皮的老白果树上。

  你忪开嘴一石草儿训斥着大黑。

  那大黑死死咬住石草儿的裤腿不放。

  大黑,你这是咋的哩?

  大黑松开尖嘴巴,对着飞雪汪汪两声。

  是老爹叫俺回去?

  大黑哼哼唧唧地围着石草儿转歼了圈子。

  你听俺说,俺不是冒雪去赶集上店,俺是去找每天给你喂食的索子去,他被雪埋在哪儿了。

  大黑当真不再哼哼唧唧地哀鸣了,它像猴儿一洋,两眼虎溜澦地盯视着草儿,似在分辨着石草儿的话尾萁是假。

  圮得不,是俺把你从桑狗儿家抱来的。石草儿像足对深堂里听课的娃子说话,索子教会你去叼纸牌?最初,他喊,你总叼回来,引得汉间玩耍的山娃们个个嘻笑个没完?

  大黑摇了摇下垂的尾巴,它一向是用摇尾表示疴定,和人摇头盘味着否定的概念,完全是南辕北辙。它的堵巴又细又长:摇尾之际,把山路上的积雪扫得雪粉漫飞,直到露出山路:被覆盖矜坑坑洼洼的路商,它才停下尾巴不动了!那就伴俺一块走吧,你在前给俺带路。石草儿说,俺还真怕碰到雪后出来找食的狼和骚狐狸呢!大黑不再叼她裤腿,反而当了她的向导,这给白雪世界中的石草儿增添了几丝喜悦和行路的勇气。刚才她面前的环山齒路,还平平整整像块粉团,使她往前下脚时,常怕一脚踩空掉进山谷;眼下大黑给她留下狗爪蹚出的一道道印记,她可以大胆地朝前迈步了。

  狗是黑的。

  山是甶的。

  飞雪落到大黑脊背的茸毛上就融化了。

  长雪落在大山身上却又在甶上加甶,那银亮银亮的雪光扎得石草儿难于睁眼。忽然,她发觉那雪路上的黑点不见了,正在心焦之阮,她身侧发出大黑汪汪的呼叫声。扭颈看去,它正窜到山路旁的一块长条石上,一边对着她撒欢地招呼,一边用像狼一样下垂的尾巴,把长朽上的厚厚积蜇杓个精光。她明巧了大黑的意思,是让她在这块路石上歇歇再走,去寻索子的路很长哩。

  她顿时愣住了,这块路石正是索子和她初次相遇的地界:事怙不是发生在飞雪的冬天,而发生在枯叶乱飞的吕梁山的秋日。那天,她手里攥住一把镰刀,身后背着一梱沉沉的编荆篓儿用的山荆,迎着压山的落日,正一步一步艰难地朝这块青石板上走来。这儿是她上山砍柴割草必经的地方:上山时在这块青石板上虻几下镰刀,砍柴归来,背着柴草在这块育石板上歇脚。是天定的缘分?还是地上的情结?她说不清。反正这天她刚刚背着山荆,照冽从山坡奔这块宵石走來,盘外地发现这块宵石板旁有个身穿灰衣的汶子,正背对着她身子一弓一夜地在石飪上躜矜啥个东西。嚓一嚓一嚓一的声响,在山环里荡起悠悠妁回声。

  足割荆人磨镰?都到了日头落山、百岛回巢的时候了,囉句在天擦黑时上山割荆旳人哩?其实,如果石草儿绕路而斤,池的少活完全会是另一个样子了;怛她走惯了这条山路论总以天挎着柳篮来摘野果,还是深秋时节來割山荆,都走这条她最熟悉的山路一那块大靑石板,是属于她的石头。何况此时她背上的那捆百十斤重的荆条、吆得拽肩膀疼痛难耐哩?

  石草儿后仰了一下身子,把那捆沉重的荆条窕在一棵掄树树干上,目光专注地打觉这个男人,他身穿的灰褂灰裤皱巴巴的,在石头上磨蹭啥物件时的前仰后合的架式,显得很有菸力;不,他好像不是在磨小,卜的月牙形镰刀,而是在磨蹭一把大铡刀片,如果是磨普通的镰刀,不需要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她把抡马屯的男人挨个过了一遍铲,垒村一共三十一个半男人,其中男娃占了十个;至于那只能算半个男人的,是村支书兼生产队长的瘸子于三。余下能出气的,除孟渚、狗、驴、骡、鸡……就剩下清一色的娘儿们和丫头了。哪儿会钴出这么一个光葫芦头的汉子哩?!曰头终于掉进吕梁山脊后边去了,暮色像乌鸦张开的黑色翅膀一样,山林顿时变得昏暗下来。他还在那青石板上磨呀磨地磨个没完。她耐不住好奇的诱惑,把背荆的绔绳摆弄了一下便朝那块青石板走去,待她快要挨近那块青石板时,只听得昨姬啦一声,一副手铐断裂开来,掉到地上。石草儿被吓得目瞪。呆一她终于明白了,这汉子是个逃犯。

  那汉子转过身来,发现了她。

  石草儿本能地向后倒退了两步。

  俺啥也没看见一石草儿忙说道。

  有吃的吗?汉子口把食物吃光了。

  她掏掏褂子口袋,把剩下的半个莜而卷卷扔在竹石板上。

  逃犯抓起硬如石头般的莜而卷卷,就狼吞虎咽地吞吃起来。在这短短的瞵间,石草儿看见他手腕上的两道痕;那鲜红的血汁,顺着手腕流下來,染红他的手掌和五指。是手铐麽的?还是个杀人犯?石草儿不敢多看一眼,掂了掂肩上的捆荆缒儿,赶忙匆匆地走了。

  她生怕那囚犯追上来,一边走一边提心吊胆地回头张望。还好,那囚犯并没有追踪她。他吃完莜面卷卷后,两只饿狼般的眼龄,正打量着那片橡子树林;还没容石草儿回过头来,他已然朝一棵橡子树走去,伸手去摘那树上的橡树果儿。

  她总子想告诉他橡树果儿是不能吃的,吃了会得肠结食或肠破裂的病。年饥荒年月,她刚从县初级简易师范毕业还乡,还没在民办小学给山区娃子上第一堂课之前,就先为她娘送殡;只因为她娘多吃了几颗橡树果儿,而命归黄泉了。可是那饥汉此时已到了饥不择食的程度,摘下來几颗橡子果儿,用手掌揉搓去了带软刺的外売忙不迭地塞进嘴里。他一边费力地咀嚼着橡子果儿,手又伸向橡子树枝。

  快吐出来一好心肠的石草儿,朝那汉子喊道,这东西会要人命的!那汉子并不理睬石草儿的告诫,又摘下几颗橡子果儿下來。

  石草儿背着沉甸甸的荆条捆儿奔了过去,一伸手打掉了那汉子擎心的橡子果儿,不无同情和怜悯地说你不是想逃命的吗?这果儿能要你的命!那汉子喉头蠕动着,已咽下了几颗橡子果儿。俏迫于石草儿的警告,没有俯下身去拾滚落到地上的橡子来儿,只木讷地说了句广我也知道,这东西不能吃:

  那为啥还往嘴里塞?

  我辱我饿。

  这汉子忮懦的回答,激起了石草儿审视他的一点勇气。別矜他磨手铐时的背影十分吓人,正面看他相貌鈣不凶悍;恰奸祀反,在他那苍如纸贫迨上,还留有一点城市人的书卷气。在她读初级师范时,过到省城去参观过,这人忧郁的神情,梃像那些喝过墨水的知识分子儿的。特幻足当他的目光和她的目光相掩时那汉子立刻愧窘地躲开了她的视线,这使石草儿的胆子陡然增加了几分。

  你为啥逃到这儿来?

  那汉子低头不语。是去偷了?

  他摇摇头。

  抢了?

  他又摇摇头。

  是反革命?

  他没摇头,知用一瞥窥视的目光回答了她。石茕儿仿佛明臼了一点点。反革命这三个字虽然使人毛脅悚然,徂在这文萑年头,多如吕梁山婆娘身上的虱子。她老爹石福安,就忍被于三扣:这口黑锅,抓进去了,在一个劳改砖厂打坯制砖哩!因而当那汉子默认了他的反革命身分之后,石草儿恐惧的心,反而令静了作多。她卷看他瘦铧嶙峋的骨哭!以及在秋风中飘动的褴褛闪衣,对那汉子说遒:

  淹家锅里还有剩吃,跟俺走吧!不。我不去。那汉子终于开口了。

  俺家住在离屯子有半里地远的山里、没有人看见。

  那汉子迟疑了一会儿,回答说,会连累你的,我不能去。俺听你是北京那边口音。

  嗯。

  那你咋会从京城到这地方来了哩?

  那汉子缄默了,不说话。

  石草儿这时才发现自己身上还背着沉沉的山荆,便苒次对那汉子表白说:俺走了!俺再说一遍,俺啥也没看见。记住,那橡子果山里人叫野栗子,万万不能进肚。言罢,她杻身走了。

  山里人讲良心,石草儿觉得她对得住这个逃犯了。她不抖担心地三步一回头地张望,她相信这条亡命的汉子,一定是个落难的冤柱鬼,冤枉鬼畏不会来咬冤枉考女儿的脚后跟的。石雞儿去她爹的劳改砖厂探过监,她爹就身穿这样的灰色囚衣。在庙宇殿堂改修成的民办小学课堂上,她给那呰鼻涕过河的娃卜讲过孙悟空的神话,孙大圣拔一把猴毛一吹,遍地都是小毛猴儿;这倒有点像文化大革命了,不知哪个老妖猴儿在施展妖法,一下出来那么多反革命,多得就像眼前吕梁山飞舞着的絮毛。

  大黑汗萍地叫了两声。

  它在催促石草儿赶路。

  她一动没动,像冰冻在这块哿石板旁的一尊冰雕……

  她的思绪飞得很远,就如同吕梁山的片片飞絮来自深奥的天穹一般一而这一切,都是由羊肠子山路边的青石板而引发的。在这儿,她认识了逃犯索泓一也是在这儿,她送别过她的老爹。

  后人听起来她爹被抓的缘由,一定认为是一个荒唐透顶的笑话,但那是前不久千真万确的事儿。文革乍起时,她和她老爹一样像敬崇神灵一样,崇敬伟大领袖毛主席。即使在穷得掉渣儿的山乡,她也翻山跨岭兴冲冲地到集市上用鸡屁股银行鸡蛋,换來几尺绿布,缝上了一件草绿色的男式军装上衣一当时国防绿成了革命的流行色。她老爹石福安为表敬神之虔诚,特意在庙堂边的三分菜地上,先叫石草儿用镢头勾划出毛主席万岁的字形,他在后边弓背驼腰地往这沟沟里撒上了麦种。

  雁叫了。

  春来了。

  当吕梁山坡上的草籽,吐出第一芽嫩绿的清明时节,石福安老汉对神苦心敬献,也在万物萌发的季节破土而出。抒写着毛主席万岁五个大字图案的麦苗,长得滴青流翠。拴马屯的党支部书记于三,看见石福安老汉这个杰作,先是乐得合不上嘴,后来上报到了县里,县里派记者来到拴马屯又是拍照,又是采访。石福安老汉仿佛在一夜之间,声名陡然而起,最后成了这个地区一造反团树立的标竿人物。一辆军用吉普,拉着老汉到处去现身说法去宣讲石老汉的一颗红心。

  可是,没过上两个月,石福安老汉一下摇身一变就成了反革命,而成为反革命的原因,还是由于这几垅麦子。民以食为天石福安老汉为了让麦子长得颗粒饱满,以三分地的口粮弥补石草儿当民办教师工分所得之不足,便往麦垅里浇屎浇尿。种地不上粪,等于眈胡混。对农民来说,这是老辈子传流下来天经地义的真理,因而石福安往麦田里施肥,并没感到有任何不妥。

  石草儿清楚地记得,那是个星期天,她挎着个荆篓儿,上山去挖野蒜、苦菜花以及野萏蓿一类的东西,以当饭染上菜盘中的青菜。临近晌午了,她挎蒋一篮野菜,穿过山坡这片矮矮的橡子林时,看见瘸腿支书于三端坐在山路旁这块宵石板上,贺石板旁斜放着他的那只木拐。石草儿以为于三是在青石板上歇脚,便走上去习惯地叫了声于叔。

  于三嘴里叼着一只大炮皮卷起的土造烟卷,斜愣了石草儿一眼说:

  俺特盘在这儿候你呗!找俺衬琪?

  说有事,市就比天还大;说没事,事就比安针还小。于三话说得含糊其词。

  石草儿没听淸楚于三说的是啥个意思,便顺势靠在这块诲石板上,漫不经心地拢了拢故落在耳边的散发于叔,你说说你爹的事。

  俺爹咋哩?

  你爹犯了反命弥天大罪!石草儿先是屏汴了呼吸,后又瞪火丫她那双杏枝眼;何她马上平总下來己的惊愕,因为于三说这话时正朝她迷迷而笑喂!石草儿摘上沾在她险起胸腩上的取叶又拍拍她绌口上的尘土,对于三说,于叔,你可不能跟俺开这么大的玩笑反革命的帽子,能压死活人。

  谁跟你开哩!于三甩掉手里的大炮皮板起脸子说道:县里一个头头来检马屯,正赶上你爹往毛主席万岁的麦田里浇屎浇尿,这年头,敢于丑化伟大领袖的,不是现行反革命是啥广哎呀!于叔,俺爹的活学活用标竿,是你树起来的。才几个月,咋就能往俺爹脸上扣屎盆子哩!石草儿不以为然地说,吕梁山的庄户人家,哪有种地不施肥的?

  好你个不知深浅的山丫头!为这事你爹要进大牢哩!于三甩出了他手中的王牌,你知道临近俺村的挂甲屯吗,只为一张印着毛主席检阅红卫兵的报纸,给当点火的引柴烧了,立刻波区里抓走了。

  真?

  还假。

  石草儿倒吸了一口凉气,優直地站在那儿不动了。她没听说过挂甲屯那个农民因烧拫纸而定为反革命的事儿可她听说过古辈子杨家将征战的白水滩有一桩反革命案例:一个注镓老汉,用一张邸有毛主席像的宣传画,糊成包耗子药的纸袋,便被以怀恨伟大领袖,想用灭鼠药毒死毛主席的罪名,被抓走关押起来了。于三特意到山路上来等她,足以见得老爹之事当真惹出横祸来了。

  她心里顿时慌乱成一团,忙对瘸子千三说道广于叔,你看这窜咋办?

  你说呢?于三两眼直溜溜地望着她。

  俺?俺是个小孩王,能有啥招数呢!石草儿恳求吔说,于叔,你是支书,说话落地成声,你就帮俺老爹一把吧!俺不能没了俺老爹,俺老爹也不能没了俺!石草儿,这个忙我可以帮。千三慢吞呑地说,可是,于叔要你答应俺一件事。

  俺啥都应。石草儿说,您开口吧!于三没有回声,却突然一伸手把石草儿的腰搂住了。他先像猪吃食一般,唷着她的后脖颈,后又把手从她衣襟中伸了进去……这时石草儿才明白了于三的用心,她挣扎着。在她抗争之际,那长着黄胡茬的嘴,已然扎在她的腮上。石草儿左右摇摆着头,一边躲避着于三那张充满牙臭的嘴,一边高声喊道:

  放开俺——你思在党的人,咋能……你还是叔叔的人吗,你——千三气喘吁吁地低声晡协片石荩:你喊吧,空山没一个人,口有山神爷听得见。淹氏了你婶子那老丝瓜瓤子,俺裒欢你这裉墁发花菜。侬了陁吧,就这一回,你爹的事,包在俺于三身上?

  石草儿觉得她,的奶子被铁钳子一股的大手抓个牢牟。一阵钴心疼痛使她忘记一切,冋手杪袒靑石板:那只乇三的太拐,猛地向三脸上桶去;木柺不偏不正,正好捕在了于三的服窝上。

  纯奶上的手松开了。

  抱着她的手也松开了。

  石草儿抽身从于三怀甩解脱出来。她既熵浐又惊恐挎起野洛篮儿像兔儿般连颠带跑地逃了。她不耽心他追七来洱纠纯勉,一个一走一歪的瘸子行走不便,是追她不上的。这时,她明白了于三为啥在这漫荒野路上等她,要不是那只木拐帮了踫的忙,她或许真要在那块青石板上丢了她的身子哩。

  奶子火烧火燎地疼。她真想对着这荒山野岭大哭一场,可是老爹的命运使她心惊肉颤,她几乎是抹着泪花,一路小跑回到庙堂里来的。

  石福安正在炕桌旁等她吃饭,见她脸上带有泪痕,问闺女为啥落泪。石草儿撒谎说:

  沙子迷了俺的眼。

  老爹说没风哪会起沙?

  钻树棵子挖野菜时荆针扎的。

  倒底是咋回子事?石福安不信实石草儿的话,刨根问底地追问一在这人世间,她和他如十指连心,闺女的眼泪使石福安心焦。

  石草儿咬着下唇思忖了一阵,觉得该把那桩临门的祸事告诉老爹,也好早点做个准备一当然,她把青石板上受到于三欺悔的事儿,咽进肚子,锁在她的内心了。在石草儿看来,万一那桩祸事成真,山路上发生的事,等于又给老爹心田上压上一盘石磨,会使老爹心上流血,老爹是会去找于三拼命的。仅仅那块麦子地的事儿,已然够她老爹承受的了。

  哪知,石福安老汉听了石草儿一番话后,反而安慰起闽女来不会有那事,哪有今天还是活学活用标竿,明天就成了反革命的?

  石草儿无心和老爹争辩,从吊竿上拉下湿毛巾檫擦眼窝,坐在炕桌的对面,佘起一个莜面卷卷,送到嘴边却难以下咽。

  草儿,吃呀!石福安催促着。

  嗯!她嘴上应笤,眼里却瞟着庙墙上被烟蒸火燎、蒙上一层烟尘的十八层地狱图。老爹告诉过她:原来这庙是有一尊尊泥佛的,土改年月佛爷被砸成一块块泥巴。那殿堂上的壁画所以保留了下来,还是她老爹多了几句!俺们把这些人呀鬼的当画儿蔚吧。画儿画在墙壁上,不像那尊箅泥佛妨碍娃儿们上学。此时,石草儿自己也弄不清,她为啥要盯着那墙壁上的地狱图。

  石福安终于发现了闺女的心思。他把夹菜的筷子往小炕枭上一摔,高声骂道球!俺石福安小时候走西口时,落脚在这儿看庙几十年了,房无一间,地有三分,算得上根子红苗儿正;谁他娘的诬赖俺是反革命,他就是地道的反革命。

  筏子从小炕桌上滚落到了地下,石萆儿忙给老爹拾起来,递给石福安说爹,只当是瘸子于三胡说八道,您别生气!大约一周过后,县里下来几个带红胳膊箍的后生,不由父女俩分说,强行把石老汉押走了。

  石福安一路走一路骂:瘸子于三,俺咒你不得好死!俺要告状,一直告到北京!俺昨天还是标竿,今天咋就成了现反了哩!种麦子有不上粪的吗?你们去翻翻皇历!这是他娘的啥个世道?我日这世道的八辈子老祖宗石草儿尾随在她爹身后,一直苦苦哀求着那几个胳膊上残红箍的人,哭涟涟地诉说着她爹的冤枉,可人家说这是例行公事,县甩有石福安恶毒攻击伟大领袖的材料。石草儿一路追到这块人肖石板前,石福安突然收住双脚,权问脖子,叮騎在萆儿说:草儿,甭为爹难受,这灾祸是俺自己找的!当初,淹献哪门子忠心?这叫自做自受。你也二十好几的大闺女了,爹巧初给你起下石萆儿一一石草儿一一的名字,就是石头缝电长出來野山藤的意思!你要对得住你爹给你起的这个名儿!別拿它去当上吊绳,拿它去当拴狼的套儿。夜里睡觉你要顶上山门,冱要插上時坦的顶门棍!爹——石草儿放声地哇哇大哭起来。

  别。留着眼泪给那于三哭丧吧!善有善报,恶有恶惩!这是原来那庙门牌瓯丘:写着的。回去吧!草几!、越送你爹,你爹心里越难受,俺恨不得把那儿垅复不饺掉,一把火烧了!大黑又来叼石草儿的腿了。

  石箪儿突严悅謳梦初醒,重新着见了眼前吕梁山的苦阐絮还在飞着。

  一闭团……

  一缕缕……

  如同天上有无数的纺织婆娘在摇着纺车,摇下来一条条长长棉线:又似老天变成了一面筛面的箩,筛下来吕梁山人一年到;头艰得吃到、而又一辈子也吃不完的白恥。

  白而能壮人筋骨。

  棉能暧人身心。

  而冷雪是冰的姐妹,能凉透人的骨髓;特別是砰西北吕梁;的由于气候商寒,智团甩还常常突杂笤小卜冰的颗拉,敲在品昤匕如。割针刺。昔过出人西的拉骆驼的驮伕,留卜过这样一首歌:

  冰棒棒,

  棉花耱,

  难走的羊肠子山道

  九十九道梁,

  吃一口捽花糖透心凉

  啃一嘴冰棒棒冰牙床

  哎呀呀

  哎呀呀,

  驮伕赶脚想热坑

  被窝躺着俺婆娘

  哎呀呀哎呀呀,

  终打的鞋掌磨了个透

  只有那骆驼不知路断肠,

  冰棒棒

  棉花糖

  羊肠子山道

  九十九道梁。

  石草儿不知为啥在这时候,想起了昔日那些走西口的脚。

  们唱的歌儿。是雪路太难走了?还是她忧心地的索子?池不走西口的脚伕,倒挺像身上驮着沉沉负荷的一匹远行的骆驼。不是吗?

  ……那天,她背着荆条捆儿虽然一路没有回头,心里却也在不停地打鼓:万一那瘦弱的逃犯,怕她走漏风声,追上她来杀人灭口可该咋办?一个在绝望中求生的人出于自卫,啥事都能办出來的。天哪!当她疲惫地走回庙墙外的磨盘上,向后投望一眼时,当真惊恐地喊出声来。因为麻麻黑的山路上,确实尾随蓿一条人影。

  石草儿浑身木了,双腿像是失去了移动的力量。她镇静了―下自己,第一个应急反应,是握紧了割荆的那把镰刀。那亡命囚徒,似乎眼力很好,在她抄起镰刀的瞵间,他突然停住了脚步。

  你……石草儿嗫嚅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跟俺跟俺……

  我饿!在橡子树林,他就是这么回答的。

  俺怕。她说。

  请问,这儿是捡马屯吗?

  石草儿最初没有答话,但她见那逃犯没有往前挪动半步,尤、里稍稍踏实了一点,便点了点头。

  这庙可叫山神庙?

  那逃犯又重复了一次他的问话。

  是。是山神庙。

  那逃犯左右符苕,见黑濛濛的山乡没有任何动静,连一声狗吠都听不到,就蹒蹒跚跚地朝她走了过来……

  至今,石寒儿回味起来那个晚上,还不免有些耳热心眺。只有孤人一口的大庙,她竟默许了一个陌生人走了进来而这个人卫不是普通人,是和她老爹戴着同一顶帽子的反革命。小时候,她老爹曾对她讲过林冲风雪山神庙的老戏,并硬说他和草儿住的这座庙,就是老辈子林冲过夜的埝方。当时,石草儿支愣着兔子般的耳朵,不仅听得有滋有咪,并信以为真。直到后来到县城读初级师范时,从简镇的历史和地理知识中,才知老爹说得驴唇不对马嘴。林冲当牟在河南开封当八十万禁军教头,水泊梁山在山东省的梁县,妙冲夜奔时的山神庙,只能在山东和河南交界一带,咋会一下跳到晋西牝吕梁山坳中来呢!石草儿为此曾纠正过她老爹迨杜撰,值石福安老汉一口咬定山西梆子里唱的林冲发配,就是在这座庙里夜宿的。倒也算歪打正着,近千年的日月轮回之后,这座山神庙里押走了老爹,当真又来了一个逃命的囚犯……

  一盏似明似暗的油灯捻儿,在灯碗里爆着噼叭声响的油花,她躲在远远的墙角,望着那汉子往嘴里塞着食物。他好像是饿死鬼投生的,喝粥时发出吐噜吐噜的怪异声响,喝完一碗就像猫几舔碗一般,把碗沿碗底舔光一遍。他几乎无暇打量石草儿,撝饱肚子占有了他的中枢神经,这倒也不错,给石草儿一个仔细端详这逃犯的充足时间:他约莫有三十四、五岁的样子,尽管脸上粘满汗渍和污垢,但仍能看出他城市人的眉清目秀。他鼻梁高鼓笔直厂鼻翼两侧的口纹挺深挺深,就像吕梁山深凹下去的两条沟镲。他对她似乎毫无戒备,只顾往肚子里苹缚那硬硬的莜面卷卷,在吞咽食为的过程中,儿乎没有抬头看过她一眼。

  石荩儿忽然想起她到监狱探望她爹时的情景来了,在那烧制宵砖、红砖的劳改队,犯人们一律身穿这汉子穿的灰色囚衣,头戴蓝白相间的瓜皮皮帽。在接见犯人的小屋里,老爹钤对他耳语说:草儿,刚来大牢时俺又是跺脚又是捶墙,觉着自己受厂大大的冤枉;蹲上三个月号子才知道,比我委屈大的冤枉鬼多苕哩!这儿不仅有本乡本土的屈死鬼,还有打北京、上海、天津……来的异乡人哩!造髙楼大厦的工程师,各方面的大教授……一句话,被圈起来的能耐人有的是,比比人家,俺也就咽下这。冤枉气了。石草儿一边打量这个逃犯,一边暗暗揣摸:这饥汉只比那些囚犯头上少戴一顶瓜皮小帽,或许是从她爹那砖厂逃出来的人哩!那汉子肚子有了食几,疲惫的眼神中渐渐有了一丝光泽。他抬起头来,先是打量这间庙堂改成屋子里的蔺陋陈设,然后才缓缓地把目光转向为他解饥的主人,并语音嘶哑地说:

  没有这些口粮进肚,我是熬不住今夜了!石草儿低垂下头,她怕他那双神情漤楚的眼睛:吃吧!都吃了它。

  我想带走。

  行。石草儿依然低着头,可你往哪儿去呢?

  窗外突然咚地一声响,那汉子猛地从炕沿七站了起來。石益儿也深深吃了一惊,她第一个反应是瘸子千三又来纠渖她了,因而迅速地拿起一把菜刀,并示意那汉子不要出声然后悄然无声地溜出门外。她站在檐下看了又看,庙门顶着门抢,证明没有人进珩低头一看,她明臼了:原来是秋夜的风把一只成熟了的获芦,从架上给刮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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