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走出屏风的年代

第二章 户口问题

走出屏风的年代 徐刚 12691 2021-04-30 13:35

  第二章

  户口问题

  山月进群艺馆两个月了。

  分在文工团的李岚和夏草,又搬进了文工团新盖的宿舍里。山月依旧搜集、整理民间传说——这天荡山一带山海相依,风水不凡,自古属燕赵之地,三教九流,绿林好汉,鸡鸣狗盗,无奇不有,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山月愿意做这个工作,这里自然有她的各种原因,而到舞台上出头露面又实在是非她所愿。在这之前,她已经悄悄地把天荡山瑰丽的山色、晓风夜雨、各种人物,绘声绘色地写了下来,有厚厚的三个笔记本。她是属于文学爱好者中的这样一种类型:并不以为自己有超群的才智,也并不把诗人、作家的称号作为自己的奋斗目标。她写着,是因为她不能不写,是因为太深的爱,再加上她天生深思、多情、善感,一根草的荣枯,一朵花的开放与凋谢,一只凄凉的寻找同伴的小鸟,都会使她百感交集,甚至热泪滚滚,可说是惹心纨质了。

  她与李岚、夏草告别的时候是恋恋不舍的。其实,所谓的告别也就是不住一屋,都在一个院子里,平时天天都能见得着的。

  尤其是夏草,她惦记着那个梦。

  她不敢问山月,但,确实在山月的枕头底下看见过那一条蓝手帕——在这一刹那,她惊讶得合不拢嘴了,曾想过自己莫非有什么特异功能——那时节报纸上正为特异功能吵吵嚷嚷,各执一词。

  夏草本来认为这是子虚乌有的,耳朵认字,要眼睛干什么?隔墙取花,那就胜过所有的国际超级间谍了!但,自从有了那个梦,并且证实了山月确实有了那个蓝手帕之后,夏草真正感到,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人的很多功能尚未被诱发出来,尽管如此,夏草还是觉得惶惶不安:“我这算什么?专门去发现人家的秘密?”

  “最好别再做这样的梦了!”

  她是偷偷地翻山月的枕头的,平生只干过这一次偷偷摸摸的事,以后就越发不敢问山月的身世了。

  但,一切都是明明白白的。既没有爸爸来看过山月,也没有妈妈给她送过吃的、穿的。

  山月的太美而又太冷的眼睛……

  山月难见的笑容……

  还有那些为山月送粮、送油的山里来的乡亲……

  山月的户口还没有落下。

  按理说群艺馆招考是有国家指标的,可派出所总是推三阻四不让报山月的户口,说不合规定,说“农转非”说要向市局报批、核准、签字或画圈,再批转,再发户口本,再去粮站——所用的都是庄严的名词,比如报批啦,核准啦,画圈啦等等,能把老百姓吓得两眼发直、无所适从。却也有个中人跟王馆长捅破过窗户纸:“这年头,那里边的名堂多了,有的是后门,不破费破费怎行!”

  不就是送礼吗?是的,却也没那么简单,这里边大有学问。首先,礼品要丰厚,不能象刘姥姥那样只知道柿饼好吃,要下大本钱才能做大事情。其次,要在关键的环节、抓住关键的人物、在关键的时间送。再次,要绕几个弯,最好是设法能沾上点相隔十万八千里的远亲,使收礼的人问心无愧,收得舒舒服服,不会因此而有东窗事发之虑。

  王兴华虽然得到这番点拨,心里明白多了,却还是犯难。

  这不是明明白白的不正之风吗?

  明明白白的不正之风,却明明白白地在大街小巷里刮着,甚至可以通行无阻。

  山月会同意这样做吗?不会的,这个沉默的姑娘,有志气,也有比同龄人更多的思考,但又是如水一样的单纯。她除了以少女本身的特性,在时时、处处保卫自己外,几乎是不晓世事的。她曾奇怪地瞪大眼睛问王兴华:“馆长,人在这里,还一定要户口吗?”

  几乎是每个星期六,王兴华都把山月叫到家里过周末。

  这个一九四五年参加革命、年已五十开外的老馆长是“右派”得到平反后,官复原职的。他凭着做爸爸的直觉,知道山月是个内向的、有着沉重的负担又有一身刚毅之气的姑娘。王兴华的爱人罗兰,更是把山月当作女儿一般。

  “山月,夏天的衣服够穿吗?”

  “山月,这个星期你瘦了。”

  “山月,你把这一包苹果带走,每天晚上吃一个。”

  王兴华那个有残疾的女儿小桃,则喜欢偎依着山月,听山月唱自己作曲的歌——山路边有个稻草人,没有嘴巴没有鼻子也没有眼睛,只有一颗温柔的心;山路边有个稻草人,她爱小鸟她爱山花她爱行人,她是这山这水的小精灵;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没有弟弟也没有妹妹,她是山里的稻草人。

  罗兰与王兴华核计过:“谁也无法免俗,咱又不是为了自己,送吧,送上一千元的礼,换个山月的户口吧!”

  “明儿就送去,我不怕,明说了是换山月的户口,要不这孩子成天心事重重,这‘黑人’再做下去,非得逼疯了她不行。”罗兰对着王兴华直嚷嚷。

  王兴华还是狠狠心,摇了摇头:“我当了二十年右派,到头来身为一馆之长,于这种事,于心何忍?”

  还是打报告。

  还是打电话。

  还是写证明。

  公事公办吧!中国,幅员广大的中国,地大物博的中国,钟灵之秀的中国,为着那些耗时耗日,耗人心灵的“公文旅行”,官样文章所付出的代价反正是看不见的——那是心灵的损伤,才华的废弃,时间的浪费呀!除了山月之外,天荡山群艺馆又多了一个“黑人”。

  传达室里看门的有一老一小,小的是哑巴,人称“小哑巴”,那也是没有户口的,从外乡流落来的。一进天荡山市,他就闯进了群艺馆,帮着看门的张大爷扫地、烧水,天长日久,从不懈怠。小哑巴人又机灵,长得也不难看,见谁家有难处都肯帮忙,便成了群艺馆的人了——今天帮东家拉煤,拉完便吃,吃完便走,临走鞠三个躬;明天帮西家买大白菜时也照例如此。不是群艺馆的人家,他也可以帮忙,只是决不进食。

  有几个小混子看他长得壮实,想拉他去打架,他三比划、两比划把人轰走了,还指指群艺馆的大招牌,那意思是:这是斯文之地,岂容你辈乌合之众前来扰乱?

  十九岁了,年轻姑娘跟他打招呼,他还脸红呢!

  也许因为善良,也许因为哑巴这个“黑人”在一次次的户口检查中,都被宽容了,真是不说话也有不说话的好处。

  “哑巴?是真的吗?行,就呆着吧。别让他乱窜,出了事情找你们的头儿!”

  小哑巴不知道是来查他的户口,还盯着人家腰皮带上的手枪,觉得很好玩。

  山月就不一样了。

  首先,她不是哑巴。

  其次,她长得实在出众。

  她的面部好象是出现在雕塑家手下的线条,整个脸部的轮廓是那样鲜明,尖尖的下巴是组成这些轮廓线条的交汇点,也说明她的棱角——一个女性所少见的棱角。

  不知她从哪一本书里看到过这样一句话:“你要为自己的美而付出代价!”

  于是,她尽量使自己不美,穿着过时的衣服,夏天出门从不穿裙子,但,有人又说,这时候的山月更美!

  她从山里来到城市,她感到各种各样的目光正盯着她。

  有善意的。

  有叫人害怕的。

  其实,山月何尝没有爱美的天性——包括爱自己的美!然而,对她来说,一方面自己的美象重负一样成了压力,另一方面,她也渴望着自己的美、自己的心灵能被人理解和了解。

  她在出山之初,确实不知道户口问题竟是如此重要!一个活人,一个户口,倘是放在时下的天平上,也许是分不出高下的。这户口里能寄托灵魂与情感吗?

  也许只是一种居住在何处的证明吧?

  也未必!

  山月慢慢地听说了一些关于户口的奇闻,诸如一台彩电换一个户口啦,一次宴席“农转非”啦,还有女人以身相许等等,谁知道是真是假?反正山月是不寒而栗了!不管它,我进山背粮食不就行了吗?山里有人进城,也都会给她捎来米、面、油、核桃、花生、瓜籽,一样不缺,也说不清是谁家的,总而言之,石竹村的人都这样说:“她是俺山里的姑娘!”

  吃是有得吃的,不过旁人的眼光、户籍警的盘查,可就有些透心凉了!

  “笃、笃、笃……”敲门声又响了。

  “请进。”山月一边应声,一边开门。

  还是那个高个儿的户籍警,长得象白面书生似的。也许是职业的特性吧?他的眼睛里似乎总带着敌情观念:

  “补充材料写好了吗?”

  “早交上去了。”

  “你这个户口问题老不解决,不好办!”

  “有什么不好办?我回山里不就完了?”

  “还是想办法解决了好。”

  “什么办法?不就是开后门,请客送礼吗?对不起,我不会!”

  每一次谈话几乎都是这样,但,过几天又会来敲门。他从不落坐,目无邪念,这倒使山月放心了。但,这不断的查问又是什么意思呢?而且,户籍警不比任何人更清楚吗?

  在这一带,山峦连绵,即便是在一个百十来户的小镇上能有一个居民户口,也是一种荣誉,更不用说在天荡山市了——那是有楼房、有宾馆、有浴池、有海滩、有电影院、有霓虹灯的地方。

  仅仅如此吗?山月百思而不得其解。

  户籍警走出山月的门坎,理了理腰上的皮带,从口袋里掏出了红双喜,点燃了一支烟。

  他没有回派出所,穿过几条小巷,找到一处有公用电话的地方,拨了拨电话。

  “大龙吗?”

  “我又去了一次,都快急眼了!”

  “先让你爸给打个电话,你别出面。”

  “先许愿,别急着办,否则会溜走的。”

  “哥儿们,说这个干什么?”

  “再见,祝你成功!”

  其实,户籍警一走出群艺馆的大门,小哑巴便跟上了。

  有人说哑巴因为不会说话而特别有心计,他的“咿咿呀呀”都是心在发音,他的眼睛也特别明亮,他把功夫都用在观察和专心思考了,他不会说话,因而人间就少了不废话。

  小哑巴对户籍警总来找山月早已不满了。在小哑巴看来,这山月似乎是与他差不多的命运,总是那么沉默,总是那么孤独。他把山月看作姐姐,也处处注意男女之别(天性!无法言喻的天性!)。一大早,他会把热水瓶送到山月的门前,然后连对着窗户瞧一眼也不敢,扭头就走。山月要是出去晚了,一进大门,小哑巴准是给她准备好饭菜,热在炉子上。小哑巴也太可怜了,身上的衣服没有一件是完整的,山月帮他又洗、又补。她仿佛感到,这个小哑巴弟弟象是她的保护人一样,常常用警惕的目光护卫着她。

  小哑巴跟踪一段后,回到了群艺馆,山月正好从宿舍出来。

  小哑巴“咿呀”一阵,又拍拍头顶、摸摸衣领,山月明白了,他在说那个户籍警。

  小哑巴伸出个小拇指——“这个人不怎么样。”

  小哑巴咬着牙挥了挥拳头——“要揍他!”

  天哪,山月糊涂了,小哑巴是怎么啦?

  她知道这个哑巴,要比有些能言善辩者公正得多,他发出的信号尽管是不吉利的,却是诚实的——山月坚信这一点。

  小哑巴回转身,从传达室里扛出一包早已准备好的窗栅、铁条、铅丝,跟山月打了个手势,便径直走到山月的宿舍前面,“叮叮当当”地在玻璃窗外又加固一层铁栅,不知道小哑巴从哪儿捡来的宝贝,看得出栅条上的铁锈是擦了又擦的,加固完,他满意地笑了。山月让他进屋喝水,他摇摇头,走了。

  十九岁。山月倘有弟弟,也应是差不多大小的年龄。

  小哑巴的个儿不高,推了个平头,更显得孩子气,机灵的眼睛里也许从来不曾有过淘气的神态,而只是凝视,什么都想看透,又什么都看不透。

  他也没有爸爸、妈妈。

  他希望过大喊、大叫吗?

  山月望着小哑巴的背影在想……

  第二天一进办公室,山月便接到了一个奇怪的电话。

  电话是从市里打来的,因为离群艺馆只隔着一条东风街,一条黄河路,所以声音特别清楚。打电话的是市府办公厅的张秘书,说市长郑大直想找她谈话,还要派车来接。

  山月实在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女孩子。她从不曾希望过幸运会从天而降,也不是立了雄心壮志想有什么大作为的人。她的心愿同一切凡人差不多:安安稳稳地生活。不过,时时袭扰她心灵的,却是自己的身世。可是,祖父从小的教育,又使她从书本里认识了那么多活鲜的人物、活鲜的心灵,她也不认为自己生来就是刈草砍柴的命,还要在这个世界上唱一支属于自己的歌,写一首属于自己的诗。她终于走出了石竹村,但,眼下一个户口又把她搅得心神不宁了,她似乎成了不清不白的“黑人”!

  她不想去求救于任何人,尽管她知道王兴华一家为此已找遍了能找、能托的所有熟人。罗兰甚至为此还掉了不少眼泪。

  山月不得不反过来去安慰这些好心人:“师母,你看我不是挺好吗?”

  “要不,我给你唱个歌。”

  “要不,我给你跳个舞。”

  “要不,我给你学个狗叫!”

  山月使出了全身解数,总算让罗兰破涕为笑了。

  “市长找我是为什么事呢?”

  山月与王兴华、罗兰核计了很久。

  “也许我们向上级反映的情况郑市长知道了,要干预一下吧?”王兴华说。

  “那他就是积了阴德了!”罗兰真高兴。

  山月不说话,她在想看见过的市府大楼:高台阶,高门楼,高柱子,从门廊里望去是深不可测的,不知道有多少间屋,不知道有多少堵墙壁。临街的办公室时常拉着窗帘,坐在里边的人好象是特别怕风、怕雨,也怕阳光似的。

  山月不过是偶然路过,偶然回首,偶有所感,却想不到如今要进到里面去。而且又不知道为什么要进去。

  王兴华与山月、罗兰议决:“去,去了再说。”

  人心是相通的——那是指真正的人。善者,心灵总是有互相沟通之处。罗兰再三地叮咛着:“说户口的事儿,你就说‘谢谢’,说别的事儿,你扭头就走,听见了吗?”

  山月噙着眼泪回答:“听见了!”

  她蓦地想起:“母亲恐怕就是这样叮嘱女儿的吧?”

  山月第一次坐在上海牌的轿车里。

  街道两边的行人不断地回首,指指点点。

  车笛声声好象在呼叫:“这里坐着山月!山月!”

  山月只觉得汽车的坐垫上、靠背上,甚至车的顶棚上,都是针、都是刺,从上下左右向她紧逼过来,那么明亮、那么锐利,刺着她的肉,刺着她的心。

  就连行人的目光里也带着刺儿!

  “我这是怎么啦?”

  好在现代化的交通工具,使时间与空间缩短了许多,上海牌轿车终于在一座院墙前嘎然而止。

  这是市府大院外的一个小院,灰砖墙,不是朱门红漆,也没有殿台楼角,与居民们住的房子的格局大致相仿,“这地方倒也象寻常百姓家。”

  进门就是另外一个天地了。

  两棵馒头柳下是一个喷水池,池中有假山,池内有新荷,整个院子里绿荫蔽日,藤蔓缠树,花事正忙。对面客厅的红漆是刚油漆的,落地的玻璃火门闪闪发光。

  从喷水池到客厅,是一条长廊,长廊的建筑材料不是名贵的元木,而是又白又细的钢筋水泥,两侧是水磨石长椅,顶棚是四季长青的爬山草,这爬山草枝细如丝,叶嫩似水,现在正是浓绿欲滴的时候,千枝万叶一直爬到了客厅的屋顶上,整个内院,被这绿色覆盖了。

  客厅打开了。

  笑容满面的郑大直市长走出来:“稀客、稀客,请进。”

  “市长好!”山月不知所措。

  在沙发上就坐后,便有一个和山月差不多岁数的姑娘——想必是女佣或是什么秘书、公务员之类的人,端上了一杯清茶。

  “用茶,这是黄山云雾茶。”

  “谢谢。”

  “我早就听说你啦,自学成材,家境艰难,不容易啊,搞四个现代化就需要你这样的青年人!”

  山月象听报告一样地听着,只感到浑身不自在——“为什么要用这样的口气说话呢?不都是人吗?聊天多好!”山月心里想。

  郑大直也有点不自在了。照惯理,这个开场白以后,便是左一声“市长”,右一声“市长”,便是“感谢党的培养,市长的关怀,单位党组织的教育,一切归功于党,离雷锋的距离还很远,”等等,偏偏这山月,却一声不吭了。

  “听说你的户口还没有解决?”

  “是的。”

  “为什么呢?”

  “不知道。”

  “那可是个要紧事儿,福利待遇差多了,还关系到你今后的生活、事业。这样吧,我跟下边打个招呼,我是喜欢和年轻人在一起的,我家里也有年轻人啊!”

  “那就谢谢了!”山月起身要告辞了。

  “别忙,坐下。你现在在忙什么呢?”

  “我在整理天荡山的民间传说,业余自学大学的中文课程,还在写写诗歌、散文。”

  “那好,有出息!”郑市长赞扬完,又回头,“郑龙,你出来一下。”

  一个潇洒的小伙子。头发是刚刚梳理过的,上身是咖啡色西服便装,下身是蓝色毛的确良裤子,脚蹬三接头皮鞋。

  “这是我儿子,郑龙,他也在自学中文,你们都是年轻人,请你多多帮助他,他的古典文学还不行。”

  “请多多帮助。”郑龙彬彬有礼。

  山月的心里,时刻有着一条防线。这防线以少女特别敏感的神经作为网络,是看不见的,也是难以突破的。尤其郑龙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出现时,更是这样。

  “谈不上的,我也在自学,实在帮不了什么忙,而且我的基础很差。”

  “山月,你太客气了,以后我家的门是随时为你开着的,常来走走,跟郑龙谈谈学习,交个朋友,呃?”郑大直自己找台阶。

  山月落落大方地站起来,“郑市长,我走了。”

  “小车送送你吧。”

  “不,很近的路,我自己走。”

  山月扭头就走了。

  穿过庭院,穿过假山,走出大门。先从朴素的墙外走到豪华的深院,再从豪华的深院走到朴素的墙外,这一切是怎样象堆积木一样组合起来的呢?积木是孩子玩的游戏,既然称积木,总是先搭起来,再拆除了,高兴的时候再堆,想堆个什么样就什么样。“大人也玩这样的游戏吗?”

  山月走在归路上。

  她把头埋得更低了,步子很急。

  她急着离开这个院子,而生活本来是向她打开了一处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接近的天地的。那么多的天地,各种各样的天地,都在这个小小的天地里,都在这一片蓝天下。

  还有人在注意她吗?在向她射出针刺一样的目光吗?

  要知道她现在是自由的,她不是坐在别人的车子里,她是在按照自己的意志,迈动着属于自己的双腿,走自己的路。

  她心里冒出了一种奇怪的念头——谁要依仗别人的现代化,谁就会失去自己。

  为什么要痛恨自己呢?世界是由无数个自己组成的。

  人,生活着,有时真象演员。

  有的是自觉地当上的,有的是不自觉地被推到台上的。

  这样的演员不用化妆,而舞台也随处可得,在这种戏里,权力是导演的代名词。

  也有实在不愿当演员的,如落荒而去的山月,她的心里反而重新变得踏实了,她觉得只有和大街上那些匆匆骑车而过的工人在一起行进时,和小哑巴、夏草、李岚相对而坐时,她才是堂堂正正的。还有石竹村的兄弟父老们,还有那个稻草人“在天荡山市,我没有户口,但,我是个人。”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