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八章 以身相许
又值一年春日,江东一个靠山的小村落里,山清水秀。
山脚下有一个两进的小院子。这院子的主人很有巧思,劈开竹子一直连通以此为管道引了山上的泉水来,正浇灌着院门口好大一片的花田,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其中,站着一位中年美妇人,她间或弯下腰修剪花枝——此人正是许晴柔。
许晴柔打理着她的花,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放下手中的剪刀开始唤:“青萍!”
“诶!”
声落下不久,青萍便穿着一身杏色的褙子出来了。“夫人有什么吩咐?”
“阿篱呢?”
“主子去上河村了,瞧瞧那引水的沟渠做得如何。我今儿打算要去镇上看看青茗他们,故而没有一同跟着去。”
许晴柔点点头,神色忽然变得神秘。
“我原听阿篱道,那位说过了一年便来找她是也不是?”
听此,青萍的脸色微暗:“是有这么一回事。”
许晴柔有些急,“从阿篱离京至今日,满打满算有一年了,那他人呢?我们倒是没听说今上大婚立后的消息,可他现在怎么也没个人影,咱们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说话不算话。”
尤其,许晴柔见宁芳篱如今完全没有成亲的想法,也不知是不是心里等着那人。若等不到,她女儿不会一辈子都不成婚吧?
青萍同样也焦急这件事。
“今上原三五日就会给主子来封信,最近却不知怎么,上次来信已是半月前的事。至于那信中说了什么也不知,但依我看主子近日似乎也有些伤神。”
她去镇上,也正是打算叫青茗他们好好打探一下消息。这村落消息闭塞,半点不闻外面的风声。
颇久,许晴柔长长叹了口气:“唉……”
“我跟你说的话你不要告诉阿篱,我怕她听了心里难受。”
“夫人说的是。”
上河村正在修建的河道边上,宁芳篱正在巡视河道的走势和修工的村民。她穿着一身姜黄色褙子配葱绿色的襦裙,整洁又清爽。若是不看那张脸,或者是露在外白皙莹润的肌肤,远看便是普通一个妙龄女子。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她这一年来没少做过大事小事,一身皮子倒是怎么都没晒黑。
一路走到做工的村民边上,她很轻松跳下了干渠里。
村民们眼尖的早便看见了她,亲热地挥手叫她:“宁先生,你又来啦?”
宁芳篱熟稔地接话,脸上挂着亲和的笑:“是,来看看你们活干得怎么样。”
“可好了,据里正的说法再有一旬就可以完工啦!”
“那到了今秋,这水渠就能派上用场了,也不枉你们这么辛苦一番。”
跟他们说话的空,宁芳篱已经走到他们中间。众人热切地看着她,眼神表情无不感激。
“不辛苦,先生才辛苦。且里正告诉我们啦,我们做工发的吃食、银钱俱是先生私人出的,先生真正是大善人哩!”
“里正把这个都跟你们说了?”宁芳篱脸上摆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啧,他这做的不好,我本想做个默默无闻的英雄,他这么一说,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一半嗔怪,一半玩笑。
“哈哈哈哈哈。”村民都笑起来,分明不把她当外人。
“先生现在也是个英雄!”
“说是英雄也不对,总觉得不贴切……”
“依我看,应当是活菩萨才是!”
“是了是了,”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婆婆颇激动,“就是活菩萨!”
她想着家里宁芳篱着人送去的东西,自家苦命、无父无母的孙女儿还在宁芳篱建的私塾里读书,眼睛就湿润了。
脑子里下意识就要给宁芳篱跪下,亏得宁芳篱眼疾手快,稳当当扶住了人。
此情此景,也不是第一次了。宁芳篱很是无奈,柔声宽慰:“婆婆再这样,我就再不敢来了。”
劝住人,宁芳篱抬起头望着众人,脆生道:“我先前就和大家说过的,我所作所为不过是先父遗愿、力所能及。我盼着各位好,也盼着天下越来越好。”
煽情话说得差不多,宁芳篱也想走了,但耐不住村民们热情高涨,撺掇着都要请她家去吃饭。话说得让人没法拒绝:“我们都知道先生应该是大贵人,但先生没看不起我们,应当也不会看不起我们家中的粗茶淡饭,先生便去吃一吃吧!”
宁芳篱当然不好意思麻烦,“不成不成,我一会还得去别的村看看,不得空。”
“这哪里急在一时了?”“就是,吃了饭也来得及!”
正哄闹着,宁芳篱视线乱飘,正巧看见穿着青色缎面官服的县令颠颠地跑过来。当即叫村民们安静下来,“别说了,快看,你们的县令来了!”
“我不耐烦应付他,也不想跟他遇上,这就走了!”
说罢,脚下一点施展轻功就跑了。
村民们没见过几次,见此都瞪大了眼。
乖乖,宁先生不会真是菩萨转生吧。生得跟菩萨座下玉女一般不说,本事也通天!
等县令吭哧吭哧跑过来,众人还没回神。
“你们瞧什么呢?本官方才听人说宁先生往这处来了,她人呢?”
赵县令算得上个父母官,故而村民们见他也不惧。
“赵大人好!”
“赵大人找宁先生做什么?”
“宁先生才走,不知道要到哪儿去呢。”
有个胆子大的,跟他之前接触过几次的,开口说笑:“赵大人,虽说您还年轻,尚未娶妻。若是要说配宁先生,大抵是配不上的,你生得与人家实在不般配!所以您也别纠缠了吧。”
赵县令一愣,差点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底下村民们先不同意了,一半是不敢开县令的玩笑,一半是敬着宁芳篱。
“你小子,净胡说!”
那人看赵县令不说话,以为他心里不悦,有些后悔说这种玩笑话。当即道歉:“大人有大量,我昏了头,对不住大人,请大人见谅!”
赵大人说话了,盯着他就啐了一口,神情颇忌惮:“你还知道自己昏了头?这种话再不能胡说,宁先生什么尊贵身份,哪是我能随意攀扯的!”
“还有,纠缠什么纠缠,不过是想跟贵人取取做官的经罢了!别说得那么不入流!”
那可是当今宁王!唯一的女王爷!
众人闻言,欲言又止,分明是对宁芳篱的身份好奇。
但赵县令并不想节外生枝,挥挥袖追着踪迹就走了。
“得了,不跟你们胡扯,本官走了!”
过了一刻钟左右,赵县令骑着驴终于追上了宁芳篱。
她一个人沿着田垄慢慢地走,身影倒映在一旁的湖面上,窈窕婉约。
另一边绿油油的田野里,是王家村的村民,也都认识她,好几个人叫唤着跟她打招呼。但她似乎心不在焉,并不像从前一样回应。
赵县令正想去打招呼,几个小孩子“呼”地从他头顶上略过,疯了似得野得开心。
“这几个小子,也不知道要小心些,别——”
他话还没说完,耳边忽然响起“哎——”一声。
一抬头,“扑通”一下,就见一个小男孩掉进了水里,溅起好大一片水花。
赵县令:“……”
剩下的几个男孩子都看请了宁芳篱,他们一时着急倒是忘了什么男女身份的事,张大了嘴就喊救命。
“宁先生,救命啊!”
“救命啊宁先生!小狗子掉到湖里去了!”
“先生救命!”
这湖颇大,深且宽阔。就宁芳篱愣神的一瞬,那小狗子便已滑远了岸边,一边哭一边在水里折腾。
水面上不好着力,且这还只是五六岁的小孩子,只能下水去捞他了。
“呜呜呜啊,救、命!”
眼见着脸都憋得通红。
宁芳篱看着心焦,一边卷袖子一边对剩下的小子们喊:“你们几个别乱跑了!再掉下去就去见见马王爷吧。”
说罢,“噗”地跳进湖里,游鱼一般朝已近湖心的小狗子靠去。
赵县令此时已上了坡来,见此情景心便放了下去。
远处农作的王家村村民有人隐约发觉湖边上好像出了事,放下了手中的活——
“老二家的,你看那湖边是不是出事了?”
“看不清呢,那帮小萝卜丁围在那儿做什么。”
“怕不是出事了吧,要不去看看。”
“不能出什么事,宁先生在哪儿,出不了什么事!”说这话的农妇自信地摆了摆手,比自己在场还放心。
几个人说着话,几个人做着活,倒是没留意一人骑着棕红色的高头大马风一般从田埂边掠过。
看着宁芳篱废了好一番功夫才把嚎得昏天黑地的小狗子拖到按上来,赵县令慌忙迎了上去。把小狗子拉上来后,他伸手去拉宁芳篱,垂着眼不敢看:“宁先生,得罪了。”
宁芳篱微喘着气,才要把手放上去。身后不知何处突然传来另一人的呼叫声:“救命!救命啊!”
这声音略有些怪异,并不细嫩,比之成年人的声音又多了许多清脆。
大抵是个十来岁的小少年。宁芳篱这么猜。
那声音又响起来,颤巍巍的,“先生救我!”
宁芳篱收回手,小心倚在河岸边,回头辨别那声音的来处。
水面一片平静,没有任何落水的痕迹。
“先生——”
随着这一声,一个尾巴似的衣裳一角从东岸那那棵高树的枝叶间滑落,挂在湖面上瑟瑟发抖。
这课老树根落在岸上,整个树干并枝叶却长歪得离谱,几乎是整个悬空在湖面上。这时候枝繁叶茂的,完全看不见里面那个哀叫的小少年。
“约莫是爬到深处,结果害怕了,就傻在树上不敢动了。”
宁芳篱这么猜测,把几个萝卜头托给赵县令,“劳赵大人看着他们,我去看看那个。”
反正都下水了,也不在乎是一回还是两回。
半蹚半游,宁芳篱到了那棵树下。朝上打量几眼,结果连那条尾巴都看不见了。
宁芳篱眉头一皱,出声道:“我在这儿呢,你下来,我托着你。”
里头一时没动静。
宁芳篱泡在水里时间长了,身上不爽快,近来心情也称不上晴朗。轻吸了口气,压下烦躁,说:“人呢?快下来吧,别玩了。再胡闹,我便不管你了。”
那树上的人当即开口了,“先生?”
话音末尾微微上扬,似疑惑更似别有他意的玩味。
宁芳篱只想着赶紧上岸,便没留意这点口气。“是我,快下来吧,我接着你。”
空气静了一瞬,随后飘出一声轻笑,“啧。”
“那先生可要接好了!”
这声音……
宁芳篱才意识到不对,抬起头——
只见这时该在燕京城的男人,赫然就在自己头顶上。他嘴角一勾,张开双臂便从树枝上跳了下来。
嗯?!
身体快于头脑,她下意识伸开手,等着他。
夏瑾时身上的玄色衣虽然袍像花一样飘开,刚刚好笼罩住下面的宁芳篱。
盯着眼前一片黑,宁芳篱脑中迅速得过了一遍:我能接住他吗?若是不出意外,是完全可以的,毕竟自己是习了武的,千斤的力气不敢说,百斤还是有的。
片刻之后——
“噗通!”
水面上炸开一片水花。
两人一起掉进了湖里。
整个人被砸进水里的宁芳篱:“……”
到了水里,夏瑾时不知道什么时候搂住了她的腰。看着她愣住都忘记闭气的样子,嘴角又勾起,低头就亲了上去。
二人在水底纠缠,漾开的衣裙像花一般围着他们。
宁芳篱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要命的夏瑾时终于带着她浮出水面。
呼吸到新鲜空气的那一瞬,宁芳篱竟然有一种重生的错觉。
喘气间,她耳边响起熟悉的醇厚嗓音,他说:“谢谢先生的救命之恩。”
“在下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先生可不能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