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六章 送别
一番叙话,高子寒便知道宁芳篱去意已决。
他轻叹了口气,笑道:“既如此,我夫妻二人只好送送你了。”
孙玉雪垂着脸,看不出是失落更多还是可惜更多。
一行人晃晃悠悠到了城门关,车里能够听到外头守门卫查验的声音。
孙玉雪这时抬起头,想起了先前遗忘的话。
看着宁芳篱,她斟酌着问道:“陛下呢?他——”
宁芳篱愣了下,随后答:“我早与他说过的,他知道。”
“他不来送你?”
“送我不送,有何差别?又不能跟我走。”
即便这口气听起来十分轻松,孙玉雪却觉得惆怅。
虽然宁芳篱看起来一点都不伤感,但是孙玉雪心里还是憋了好多忧虑没敢开口。
“请过吧,恭送王爷!”
声音落下后,马车便又行驶起来。
出了约莫四五里地,宁芳篱打开车窗,朝前方遥遥一望。第一个长亭就在前面不远处了。
收回手,她看着右手边的小夫妻两个略略一笑:“十里相送,不过如此了。前头长亭,你们便回去吧,我给你们留了一匹马。”
孙玉雪望了望她,又看了眼高子寒。高子寒暗中握住她的手,爽快回应:“可。”
片刻后,宁芳篱叫停了马车。
三人从马车上下来,才发现长亭里已坐了三个人,且不知怎地有些说不上的眼熟。
没等他们走几步,亭里一人站起来,洪声震耳:“老夫早在此等你了!”
“父亲?!”孙玉雪瞪大了眼。
长亭里坐的正是孙将军、汝阳王和何正承。他们围坐的那张桌上,已然摆了酒水——分明也是来送行的。
宁芳篱也惊讶了。
她没说话,只是瞧着他们三个小老头子不动。
孙将军“咳”一声,朝她走过去,与她默然对视了半晌。
习惯性地要抬手拍拍宁芳篱的肩膀,想起她现在的装扮,手缩了缩而后生硬地转向了头。
“咳咳——”
小老头的脸都红了,他说:
“非我们刻意刁难与你,只是你实在惊世超俗。”一个女王爷,谁换成哪个半生浮沉的老爷们能接受?
“若非你我有些情谊,老夫是应该当堂把你拖出午门的。”
“如今你要走了,我们没想到。不过,这也是件好事,对你也好,对我们也好。”各自不为难。
这些话是实话,实话难听。
汝阳王不想临别还叫人难堪,开口转圜道:“你是个好的,我们都知道。从前是个俊公子,如今也是俏姑娘。你叫人送信与我们辞别,我们承你的情,特来此送别。”
说罢,叫随从开了酒坛,一人一碗满上。
这时候,宁芳篱还没说话。
孙将军与汝阳王对视了一眼,何正承却比他们自如得多,朝着宁芳篱一拱手。笑问:“殿下为什么不说话?是觉得离京可惜吗?”
宁芳篱视线扫过三人,答道:“是有些可惜,若是早知道孙将军与汝阳王这一番话,我该厚颜在朝堂上熬一熬,兴许就名垂青史了呢?”
孙将军脸色一下愣住,并不接受这个“若是”,“这个笑话不好笑。”
要真熬下去,孙将军第一个看她不顺眼。
汝阳王对此不置可否。
何正承垂眼思忖片刻,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或许真的可以。
众人默然,正有些尴尬。这时候,孙将军余光瞥到了一行车马。
他招呼其他人去看:“瞧,好像也是奔着这儿来的?”
目光一闪,看着宁芳篱:“会不会也是送你来的?”
正是。
到了跟前才发现原来是好些个人结伴一起来的,除了许府的人剩下就是胡明成和柳大夫了。
许府的人一上来就围着宁芳篱说话,好像还塞了什么东西。
柳大夫一来,看着这么大一群人,心头忍不住“嚯”一声。
他本来还犹豫要不要来,最后还是胡明成半推半把他拉过来的。谁知道,意想之中的尴尬场景没出现,现在没人跟他说话反而尴尬。
“丞相——”他撇过头要笑不笑地看胡明成。
谁知道,胡明成“嗯”了一句就没话了,看着也没有要继续说话的打算。脸上挂着上朝时“我是丞相,你们都不配跟我说话”的表情。
柳大夫:“……”
自己好像更尴尬了呢。
就这么作为一个陪笑的旁观者,柳大夫等啊等,终于等到了许家的人跟宁芳篱把话说完了。
哎、说话的机会来了。
“丞相,咱们——”
柳大夫一看,胡明成也没有动的打算。
“……”
偏偏这时候其他人的视线看过来,柳大夫尴尬得手心发汗。
他暗瞪了一眼胡明成,心道:你老人家干什么来的?搁这儿装木偶呢?
胡明成不配合,柳大夫就只能一个人走到宁芳篱跟前。
严格来说,他们二人算不得多么熟稔,柳大夫自己也没想到宁芳篱临走时竟会赠与他物。不知道该说什么,柳大夫想了半天,最后只好举起酒碗对她道:“鄙人蒙受王爷恩惠,感念王爷。祝王爷一路顺风,此后诸事顺遂、得偿所愿!”
说罢。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宁芳篱道了一声“多谢”,举杯饮尽。
此间,她一直远远看着不肯上前的胡明成,但胡明成却一直像跟木桩似的钉在远处。
他就这样,一直维持到宁芳篱和所有人都饮罢酒,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柳大夫中途忍不住说了一句,“丞相,您这是过来瞧个热闹呢?”
这热闹瞧的,是不是有些费事了?
胡明成瞪了他一眼继续不说话。
直到最后临走了,宁芳篱终于捧着一碗酒朝他走过来。
宁芳篱脸上扬起笑,朝胡明成举起酒碗,“老师就没什么想说的?”
听见这一声老师,柳大夫狐疑地皱了眉。
胡明成态度不善,“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宁芳篱不以为意,“那这杯酒呢?”
“也没什么好喝的。”
柳大夫:“……”这么远赶过来砸场子,您挺有想法的。
宁芳篱仍是没放在心里,自己饮了那碗酒,而后朝胡明成躬身行了一礼。她起身,面上已有些醉意的酡红。
“老师不说话,做学生的不能不说。”
“这一行,山高路远,此后未必能相逢,请老师千万珍重。”
胡明成皱着眉没说话。
柳大夫看不下去想说话,被胡明成一个白眼瞪了回去。
“……”行吧,谁让你官大呢。
宁芳篱于是不再等,回头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除了胡明成,其他人都围着马车,依依惜别。
最后,马车门帘落下,朝着前方远去。
柳大夫一时失落,却闻一声若有似无的“竹生”。
他侧过脸,发现胡明成慌慌张闭上了眼,险险叫他看见了其中的绯红。
所以,刚才是丞相叫的?
……
丞相可真是个奇怪的人。
而马车上,宁芳篱从青茗手里接过画轴。
“这是丞相家的随从方才匆匆给的,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一抬头他就跑远了,只好收下来了。”
画卷缓缓打开——
其上是一只振翅高飞的鹰,羽翼之下是青翠的山顶和缭绕的云雾,栩栩如生。
画的右下空白处落款:竹生。
左下则题了一些小字:此去应多羡,初心尽不违。字体笔触分明与画画的不是一人。
青茗盯着落款,青萍却留意到这画中的鹰似乎与其他书画有些不同,她先问了出来:
“殿下,怎么这鹰画得……不太一样?”
宁芳篱甫一看见这话,面上便露出了笑。听了青萍的问话,她脑中浮现出一些回忆,忍不住轻轻摩挲起画中的鹰。
“这是一只雌鹰,而非雄鹰。”
曾经她才描了个轮廓,胡明成便看出不对了。他问这是什么?
——这是雌鹰,竹生不想画雄鹰。
——为什么?
——我才要问老师,为什么总是画鹰总画雄鹰?
——这,历来如此。
——历来如此又怎么?我不做俗套的人,我非要雌鹰搏击长空、展翅高飞!
那时胡明成愣了愣,随即笑了。他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说:我不懂你的歪理,但你既然说了,就要记住自己的话了。
“啊,那这么说,这字是胡丞相题的了?此去应多羡,初心尽不违。这是什么意思?”青茗问。
“是雌是雄,都不要忘了自己的初心。不管身在何处,鹰击长空、施展才能,方是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