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沁回到芙蓉镇,她以为杜潼没事,日子就会同从前一样。
那时她并不懂杜潼其实在别人看来是“一辈子都毁了。”
出了事以后父亲从外地赶回来了,整天抽着烟,杜沁和杜潼一出现在他视线里,他的脸就往下沉,妈妈就会跳出来骂她们:“死丫头,别在你爸面前碍眼,给我滚回屋里面去!赔钱货!晦气!丢死人了!”
刚出院回家的杜潼脸上身上还有青紫,回到屋子里,杜潼被子蒙头哭了起来。
杜沁劝妹妹,“你别伤心,妈妈不是故意那样骂我们的。”
杜潼突然掀开被子,带着哭腔,但她也不敢太大声说得让外面爸妈听到,低吼道:“姐姐你别骗我也别骗你自己了,他们就是一点都不喜欢我们,只喜欢弟弟!现在我被人那样过了,我同学来看我,跟我说镇上的人都在说我的事,说以后没人会要我……你去市里的时候妈妈去医院照顾我,她说我还不如死了的好,姐姐……”
杜沁抱住杜潼,任她在自己稚嫩的肩膀上哭。
那是,最难熬的一段日子,一直到过了很久,事情消散了些,周围的人不再对他们家指指点点,杜沁和杜潼的日子才慢慢好过了些。
爸爸又回外地做事去了,妈妈照旧一不如意就对她们又打又骂。
即使有人当着她的面夸杜沁又懂事学习又好将来肯定是个有出息的,她也再不会露出一个笑脸来,只回人家一句:“女孩子,怎么着都是别人家的。”
杜潼性格变得很阴沉内向,仿佛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以前那个开朗活泼的妹妹没有了。
转年杜沁参加小升初考试,她的成绩其实上市里的重点中学都够了,但是妈妈不想给她出学费和寄宿费生活费,想留她在家近的地方让她继续照顾弟弟妹妹,跟她说要么让她在镇上上中学,要么就别上了,出去打工。
杜沁当然没得选,同意了留在镇上读初中。
考完试的那个暑假,刚好外婆崴了脚还挺严重没人照顾,妈妈不想跟茶园请假扣工资就叫她带着弟弟妹妹去外婆家住,照顾弟弟妹妹和外婆。妈妈下班过来接弟弟回去,她跟妹妹就在那里过夜。
实际上,还有三个人她也要照顾,就是她的舅舅舅妈表哥一家三口。
舅舅整天不务正业,舅妈跟妈妈在一个茶园做事挣点钱补贴家用,表哥比她大一岁,长得很高很胖还不知从哪里学的流里流气。
那个暑假,她像一个陀螺一样没有休息过。
在她来之前,是外婆给舅舅一家做饭,她们姐弟三人过来后,她接替外婆做七口人的饭,还要洗全家的衣服,打扫卫生。杜潼也会跟她一起做一些,但杜沁心疼她,总是自己做得多,让她帮忙打打下手就行。
但,即使她们这么辛苦,也还要看舅妈脸色。
因为他们姐弟三人的到来,米缸的米吃得太快了。
要么挑剔她做的饭菜不好吃,要么说她洗衣服没洗干净,骂完她还骂外婆,说外婆没用老不死之类的。
有天晚上舅舅跟舅妈两人吵起架来,吵得很激烈。
舅舅家是个二层小楼房,舅舅舅妈表哥住楼上,外婆和她们睡在一楼。
舅舅和舅妈吵架似乎是很平常的事,表哥拿着一袋花生在一楼客厅里边看电视边吃,一点也不受影响。外婆躺在床上,捶着自己的腿按摩也没怎么当回事。
她和妹妹睡的是一个很小的床,妹妹自然也没把舅舅舅妈的吵架放在心上,也准备睡了。
只有杜沁,有很不好的预感。
“外婆,您不去劝劝舅舅和舅妈吗?”
外婆摸了摸自己的腿,道:“他们经常这样吵,没事的,我去劝也没用,还招骂。”
杜沁走出房间走到屋外。
她知道,她去劝也会给自己引来一顿骂。
可——
她找了找,在院子里找到了一个黑色的巨大轮胎内胎,充着气的,是平常舅舅和表哥拿去池塘里游泳用的游泳圈。她把那个黑色的游泳圈放在了二楼窗户正对下来的空地上,还找了些干草垫在游泳圈的中间。
然后她就回房间了。
她刚上床躺好,就听到外面一声尖叫,然后是“嘭!”地一声,什么东西砸下来的声音。
所有人都哆嗦了一下。
外婆让杜沁扶着她出去看,表哥和杜潼也都跟着出来了。
就在刚才杜沁放游泳圈的位置,躺着从楼上掉下来的舅妈,捂着胸口,人已经吓傻了。
舅舅慌慌张张地跑下来,腿都在打哆嗦。
二楼虽然不高,但摔下来也不是小事,断腿断胳膊对这个家庭也是大事了。
如果不是下面有东西垫着,要是摔倒后脑勺要害部位,舅妈说不定人就会没了。
舅妈有惊无险没出事,舅舅后来问是谁把游泳圈放在那里的,刚才在客厅看电视的表哥说:“我看到是小沁拖过来的。”
“我,我,”杜沁支吾着,“我是,今天看到一个鸟窝,就突然想做一个看看……”
这也没什么好追究的,毕竟正好救了她舅妈。
因为这件事,舅妈后来对杜沁好了一些,不再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挑刺了。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外婆的脚也好了。
今天是他们住在外婆家的最后一天。
舅舅家在院子里弄了个小屋子洗澡和上厕所,天气很热,都不用烧水,早上接一盆水放在院子里让太阳晒热,傍晚的时候就可以洗澡了。
下午杜潼在切菜的时候把手给切了,傍晚她洗澡杜沁怕她伤口沾水就说帮她洗。
两姐妹一起在小屋子里洗澡,杜沁突然感觉门外有人。
她赶紧给杜潼披了一件衣服,她去开门,刚好看到表哥快速进屋子的背影。
杜沁皱着眉回来小屋子,杜潼问她:“姐姐,是谁?”
杜沁抿了抿唇,“表哥。”
杜潼一下子红了眼眶。
杜沁觉得不对劲,问:“他是不是经常这样看你?”
杜潼流着泪点了点头,崩溃地道:“之前有过一次,被我发现了,我说他,他说我这种身子都被人要了的女的,被他看一下又怎样,威胁我不准告诉大人……”
杜潼说这些话的时候身子都在发抖。
想哭,却又在强忍着。
说到长相,杜潼长得的确不错,说是芙蓉镇上最水灵的小姑娘也不为过,她出事以后镇上的人都叹息,一个漂亮小姑娘被个神经病给糟蹋了。
之前那个凶犯是个神经病,没有被判死刑,被抓进精神病院去了。
杜沁气得脸都红了。
她转身要冲出去,被杜潼拉住了,“姐姐,你别去找外婆,他们不会信的!”
杜沁顿住了。
她冷静下来。
表哥是外婆的宝贝大孙子,是舅妈的宝贝儿子,别说她们不信,就算是信了,也不会把表哥怎么样的,顶多就说两句他还小不懂事看了就看了他还能怎么地这种话。
“反正我们明天就离开了,不要找事了。”杜潼哭着道。
那天晚上,杜沁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
她想保护妹妹,但她的力量实在太渺小了。
第二天,妈妈破天荒地过来接她们。
但是,脸色很难看。
一上来,直接甩了杜潼一嘴巴子,把姐妹俩都打懵了。
杜沁把杜潼护在身后,“妈妈,你为什么打妹妹呀!”
妈妈横眉冷笑,“为什么?小小年纪就开始勾引男人,我怎么生了这么个贱货!真是丢尽我的脸!洗澡为什么不关门?天生的贱货!”
妈妈越骂越难听,躲在杜沁后面的杜潼眼泪流成河。
杜沁和杜潼明白,这是表哥给舅妈恶人先告状,舅妈又添油加醋说给妈妈听了。
很多年以后,对父母,特别是对母亲彻底心寒,并且产生了报复心理的杜沁,回想自己和妹妹的成长过程,她拼命想找哪怕一个妈妈维护她们姐妹俩的时刻,想要劝慰自己放下仇恨,毕竟那是自己母亲。
但是她找不到。
一次都没有过。
妈妈总是打、骂,总是觉得她们是负担、是累赘、是多余。
可那时她们年纪小,妈妈又总是给她们灌输“女孩子不值钱我没丢掉你们你们就应该对我感恩戴德就应该听话懂事把一切我吩咐给你的事情都做好”这种思想,她们会对她偶尔表现出来的笑脸、温柔会产生幻觉,认为自己是被爱着的。
……
暑假还有几天就结束了,杜沁上学这件事又出现了变数。
舅妈又过来跟妈妈说了一阵子“私房话”,舅妈走后,妈妈把她叫了过去。
问她:“你是不是中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