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越来越大。
雨刮器费力地刮着前窗。
蒋境的车是辆黑色宾利,蒋境在开车,段湫和王妈坐在后座。
肚子越来越疼。
之前产检的时候听医生说,就算开始阵痛,也要好长时间才会生,可是她感觉自己会很快,因为阵痛越来越频繁,再后来就如击鼓一样疼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感觉有一股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
蒋境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痛苦的表情,皱紧眉头,“你怎么样?撑住,很快,很快到医院了!”
但事实上,他开不了多快,天黑雨大。
他狠狠心,加重了油门。
路上,不知从哪里冒出个人来,在横穿马路。
蒋境心中大惊,踩刹车快速地打转方向盘,“小湫抓好!——”
他的车撞上马路侧的护栏,一辆后车躲闪不及,小撞了一下他的车尾,大概看到是豪车,那车没停,直接开走了。
驾驶室的白色气囊已经开了,蒋境撞上去,倒是没什么事,他低咒了一声“该死!”赶紧转头去看后座的两人,“小湫,你怎么样?”
段湫摇头,“我没事。”
她反应快,紧紧抓住了车门上方的把手,没什么事。
倒是王妈,因为连番撞击,她在车上摔了个来回,年纪大骨头脆,胳膊断了,哀哀喊着疼。
蒋境试着发动车子,但是发动不了。
他急得满头大汗。
他打开了车门,“我去拦车!”
段湫觉得自己肚子越来越疼,羊水已经破了,水越流越多。
“王妈,你打电话给阿南……”
王妈伸手去摸手机,打了电话出去,但是没人接。
“少爷快接电话啊!”王妈急得都快哭了。
“打急救电话。”
“好好!”王妈拨了120。
段湫看向车外,蒋境还在拦车,路上本来车就少,过去了两辆,没人肯停。
最后,也是拼了,他干脆往路中间站。
段湫大惊:“蒋境!——”
有辆大车开了过来,灯光照得人睁不开眼。
等蒋境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人扑倒在路边。
大车呼啸而去。
蒋境只觉得脑子里面有根神经断了,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大着肚子忍着疼来救他。
懂事起他就从来没哭过了,现在大雨打湿了他全身,他脸上身上全是水,他也搞不清自己是不是哭了,他只觉得很害怕,很感动,很不知所措。
他抱着晕过去了的段湫,大声喊她:“小湫!小湫!快醒醒,快醒醒!”
好在段湫很快转醒了,她是被疼晕的,也是被疼醒的。
蒋境抱起她,把她抱上车,放倒在后座。
王妈已经被吓傻了。
段湫忍着剧烈的疼痛道:“王妈,来不及去医院了,你帮我接生!”
王妈以前是做产科护士的,退休以后做了月嫂,梅星月就是看中她丰富的妇产经验才专门请来照顾她的。眼下,段湫无比感激婆婆的这份体贴。
“在这里?我,我的胳膊断了,我,不行……”王妈吓得说话都结巴了。
段湫看了一眼蒋境,“你帮我。”
蒋境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冷静了一下,“好。”
“王妈,你说,我来。”
后来——
“用力,呼气,吸气,呼气,吸气,好,用力……”
段湫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可孩子还没出来啊……
她好想他,好想他现在在自己身边,他的喜的,怒的,哀的,乐的样子,一一从她脑子里划过,她好爱他,哪怕现在感觉自己要死了,满脑子想的都是他,阿南……
好累啊……
“小湫!小湫!不能睡!听见没有?!段湫!!”蒋境在她耳边喊。
“孩子就快出来了!少奶奶,坚持一下,坚持一下!”王妈的眼泪哗哗往下流。
她抓住蒋境的手腕,“不能让少奶奶睡!睡过去可能醒不过来了,孩子已经进入产道了,她睡了他会被憋死的,羊水已经很少了!”
蒋境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摸出自己手机,划开,找到一张图片,放到段湫眼前。
他用手稍微抬起她的脑袋,让她看那张图片,“你看,你看,祝森南,你看他在干什么?!”
段湫被他吵得勉强睁开虚弱的眼睛。
照片是在祝森南的侧面照的,在医院的走廊。他紧紧盯着前面进出口的门。
照片拍得很清楚,让她清楚地能看到他脸上的紧张与担忧。
蒋境牙齿在打颤,他语速极快地道:“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是医院,产室外面,靳小凡今天生产,她是早产。”
她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滴落在他手腕上。
原来他出去有事,就是这事。
应该是,靳小凡早产被送进医院,医院的人给了他消息,他就去看她。
原本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如果不是她现在也在生产的关头,他看完她回来跟她坦白,她也不会多责怪他,顶多跟他像以前那样生一次气,他一哄她就好了。
可现在她是这样一种状况啊。
她想,他不是该陪在她身边吗?
她生的,是他的孩子啊。
心,疼得仿佛被一层细细密密的网紧紧缠住,疼得透不过气来。
她好恨他爱的是别人啊,真的恨死了。
“今天我过来就是想给你看这个,嘲笑你一番,后来怕伤到你没给你看。小湫,我不是有意要伤你,我希望你活下去,活下去!我求你!求求你活下去!”
害怕一个人死,害怕她死,他从来没这么怕过。
所以选择这么极端的方法来刺激她。
段湫大声地喊叫了一声:“啊!——”
王妈惊喜地道:“出来了,出来了!”
伴随的是一个婴儿初生的啼哭声,“哇!——哇!——”
后来急救车来了,筋疲力尽的段湫被抬了上去。
……
段湫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
本来顺产两三天就能出院的,但她因为感染发烧,在医院打了一个星期的针。
万幸的是,孩子也没事。
是个男孩,虽然瘦,只有五斤多,不过很健康。
段湫进急救室缝合了撕裂的伤口,身上还有救蒋境时候的一些擦伤,护士帮她上了药,身体虚弱喂奶这事就耽搁了,祝森南和婆婆先拿奶粉喂了孩子一天。
后来她好些了,才开始喂奶。
第一次喂奶,是祝森南抱孩子过来的,把孩子放在她怀里,顺了顺她的发,“让他少吃一点没事,还有奶粉呢。”
“嗯。”
她开始喂奶。
孩子咬得还挺疼,但经历过生孩子的痛楚,这点疼一点都不算什么。
祝森南坐在床边,看着段湫和孩子。
“小湫,对不起,我当时没有陪在你身边……”
兵荒马乱的,现在才有机会来跟她认错。
段湫摸着怀里孩子柔软的头发,并没正眼看他,“没事,我这不没事了嘛。”
“我已经跟蒋境道谢了。”他说。
段湫唇角一笑,“嗯,是该谢谢他。”
祝森南看着她,觉得她的话好似另有深意。
没等他多想,段湫突然跟他说:“孩子名字我想了一个,你看看行不行,叫俞生。”
祝森南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好。”
段湫心里泛酸,闭了闭眼。
她的奶水不太多,孩子一会儿就吃完了,可能还没吃够,就拼命吸着,段湫“嘶”了一声喊疼。
祝森南道:“我抱他去吃奶粉。”
段湫看着皮肤还皱皱巴巴丑丑的那一小只,心里突然一阵不舍,“我再抱一会儿,待会再给他吃吧,这会儿应该也不饿了。”
“好。”
她看着孩子,他看着她。
她的眼神缱绻温柔,但这缱绻温柔中又好像隐隐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伤感。
当时她被送来医院的时候,他刚刚得到靳小凡母女平安的消息,一个认识的护士把他掉落在地上手机送来给他,他才看到手机上有好几个未接来电,正要拨打回去,就看到急救人员把段湫抬着送进来——
她昏迷着,应该不知道他来医院是干什么。
可是他的心,异常虚。
好几次他都想跟她说,可是又怕她生气,他想等她恢复了出院了再跟她交待。
有时他又想,干脆不要跟她说算了。
就这么犹豫着、不决着。
后来出院回家,梅星月提出干脆他们都回祝家住,她能帮忙带孩子,本来梅星月以为段湫会不好说服,谁知她一提出来段湫就答应了,“那就,麻烦妈以后带阿生了。”
梅星月:“怎么会麻烦,我是孩子奶奶,帮你带是应该的。”
段湫笑,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谢谢妈。”
……
祝森南一直没察觉到什么异样。
段湫生产之后,祝森南也开始休产假,一直在家里陪她和俞生。
这天,她在给俞生换尿布的时候,突然问起他:“阿南,我听说靳小凡跟我同一天生的孩子,她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啊?叫什么?”
祝森南一顿,仔细看她的表情,又看不出什么不对来,就似好奇无意中提起。
“哦,你们是同一天生的,是个女孩,叫何映洁。”
段湫笑,“映洁,嗯,好名字。”
祝森南笑了笑,还是什么都没说。
后来他想起这一茬来,他猜,她并不是无意中提起,而是在给他最后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