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杜潼也上了初中之后，妈妈越发觉得负担他们三个的学费很吃力，脾气越发暴躁，姐妹俩但凡犯了一点错，骂是轻的，轻易就上手打，或者被罚不许吃饭。
有时候杜沁好好写着作业，也会惹来妈妈的一顿骂，因为嫌弃她做作业时间太长费电。
这天晚上杜潼因为洗碗的时候不小心打破一只碗被妈妈打肿了脸。
晚上睡觉的时候，杜潼蒙在被子里哭，杜沁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她再也不会再说“妈妈不是故意的”这种骗小孩的话了。
杜潼已经不会再相信。
“姐，我想离开家。”杜潼哭够了，掀开被子对杜沁低声道。
“你能去哪里？”
“我不读书了，我出去打工。”
杜沁劝她：“我们老师跟我说过，只有读书才能改变我们的命运，出去打工这辈子都不会有出路的。我们还太小，你看像爸爸那样的大人，他每个月都挣不了多少钱，何况是你呢。我不放心你出去。”
“姐，我真的受不了了，妈妈今天说我，说我是……”婊子——这个词她说不出来。
“再忍一忍，好吗？是你今天打碎了碗妈妈才发脾气的，你以后小心些，以后我们都小心些不要惹她生气，这样就行了。”她抱着妹妹哄道。
杜潼在她肩膀上哭得不能自已。
……
好不容易熬到杜沁初中毕业，杜潼初二升初三，杜博小学六年级升初中。
妈妈再也撑不住了，让杜沁和杜潼两人其中一个别读了，她没那么多钱拿出来给她们读书，又把女孩子不需要读那么多书能认字就行了那一套拿出来反复说。
杜沁成绩好，已经考到了市里的重点高中，那个高中的校长跟她们镇上初中的校长认识，初中校长提前跟他打了招呼的，中考完那个高中校长亲自来她们家跟妈妈说了，高中三年的学费全免，只需要寄宿费和生活费就行。
所以，妈妈的意思是杜沁继续上学，杜潼辍学出去打工。
但杜沁不这样想。
妹妹成绩虽然没有她那么好，但也不差，再努把力将来肯定也能读好大学，妹妹长得好，出去打工容易遇到坏人，她比较安全，她年纪比妹妹大更懂得保护自己。
所以杜沁心一横，跟妈妈说她辍学去打工挣钱，让妹妹继续读书。
妈妈想了想同意了。
这个决定她跟妈妈说先瞒着妹妹，等妹妹去上学了，她再离开家。
开学那天她收拾行囊，妹妹以为她是收拾好了去市里读高中，跟她告别眼泪汪汪的，不过也很替她高兴，她说：“姐，明年我也考到你们学校去，你等着我。”
杜沁忍着酸楚说好。
妹妹弟弟都去上学了，妈妈送她坐上了去市里的车。
先坐车去市里，再转火车去南方一个沿海城市，去一个亲戚打工的电子厂里做事。
临别前，妈妈眼睛湿润地看着她：“在外面一定注意安全，要听你表姨的话。”
杜沁忍着眼泪说好。
“妈妈，我会按时汇钱回来的，你对妹妹好一点，等她出息了肯定能回报你跟爸爸。”
“妈知道了。”
汽车开动后，她的眼泪才肆无忌惮地往下流。
即使她没有了“超能力”，她也知道，自己这个决定，会影响她一生。
……
她一个南方人，去了更南方的S市起初不是很习惯，这里很热。
因为不适应，她上吐下泻了一个星期。
她在电子厂做了一个月，拿了不到一千块钱，但好在那里包吃包住她不用花什么钱，她自己只留了两百块钱应急，其余的都汇给了家里。
后来有一天表姨跟她聊天说漏了嘴，她追问之下才得知，弟弟小升初考试成绩不是很好只能上镇上的初中，但爸妈花了好大一笔钱送他去市里读寄宿学校。
她不信：“可是我走那天我明明看到弟弟背着书包去了镇上的学校。”
“你傻啊，你妈肯定怕你闹演给你看的。”
杜沁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表姨叹气，安慰她，“你人聪明，到哪里都不会差的，你妈那个人重男轻女谁劝都没用，她儿子就是她的命！你好好做事，一样可以出人头地的。”
第二个月发完工资，杜沁没有按时寄钱回去。
她妈打电话到她工厂的座机让她去接，质问她为什么不寄钱回去，杜沁反问她为什么送弟弟去市里上学也不让她去读高中，妈妈恼羞成怒在电话里破口大骂。
“我的钱我爱给谁花给谁花你管得着吗？小丫头片子翅膀硬了敢这么跟你妈说话！是我不送你去吗，不是你自己要去打工的吗？！怎么，之前装伟大让妹妹上学你打工挣钱，现在反悔了？我告诉你，反悔也没用！家里的钱都给你弟弟花出去了，你必须每个月给我寄钱回来，不然我怎么养活你弟弟妹妹？弟弟每个月生活费寄宿费怎么办？”
杜沁“啪”地把电话挂了。
杜沁后来想明白，为什么妈妈那么快同意让不用出学费的她出去打工，而不是坚持让妹妹辍学打工，因为妹妹性子野不好拿捏，恐怕出来打工的钱一分都不会往家拿。
而她，来硬的不行，但说几句软话保管就心软了。
妈妈说：“弟弟是男孩，肯定要读好一点的学校，不然他将来怎么能有出息？他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能再像你爸那样出去打工被人瞧不起，这是我跟你爸商量好了的决定，难道你不希望弟弟有个好的人生吗？”
“唉，也怪妈妈爸爸没有本事，不能同时负担你们三个，妈妈也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妈妈也是没有办法呀。”
杜沁就心软了。
还有妹妹在家，她不可能不管。
……
日子一天天过去。
在电子厂的日子单调枯燥，每天就是早起，白天工作十二个小时，下了班就是睡觉。
她觉得一直打这样的工，她这辈子就废了，但她年纪又太小才刚刚满十六岁，找不到什么出路，也没人告诉她该怎么做。
只能先这样。
转眼就快要过年，电子厂年假放得晚，而且是分批放的，为了多挣钱，杜沁跟表姨一起留在了最后一批，到了腊月二十八才放假，买的火车硬座，坐了十三个小时到G市，然后转公交车到镇上。
也就是说她腊月二十九才到家。
到家一看，嗯，空的。
怎么空呢，年货一件都没置办，别人家屋檐下挂着腊鱼腊肉，她们家连根猪毛都没有。
弟弟妹妹过年的新衣都没买，连门神对联都没看到。
就算妈妈手里没钱，爸爸是腊月十五就回来了，怎么就连办点年货的钱都没有？
她进门没五分钟，妈妈就跟她要钱。
“妈，我每个月都寄钱回来，我手里怎么可能还有钱？”
“怎么没有？你最后这一个月的工资呢？”
“厂里规矩，年前这一个月工资要押着，要过完年去了才发给我们。”
“怎么还有这种破规矩！”妈妈只能不情不愿自己进房拿钱上街买东西去了。
杜沁暗暗叹了口气。
明明她已经把所有工资都贡献给了家里，为什么妈妈还要这么算计她？
半年不见，弟弟妹妹都长高了些。
特别是妹妹，已经比她矮不了多少了。
妹妹长得好看，皮肤白眼睛大，跟花儿似的，只是穿的还是旧衣服，洗得发黄，从她回家杜潼就一直安静地坐在那儿，也没主动叫她。
她从包里拿出几份礼物，给了弟弟一个俄罗斯方块游戏机，给爸妈的礼物是一袋中年人奶粉，又拿出单独的一份包装好了的礼物盒递给杜潼。
杜潼不接，她就拉着杜潼进了她们的小房间。
杜潼沉着脸，独自坐床沿，也不理杜沁。
“怎么，生姐姐气了？不理我了？”杜沁坐到她旁边，把礼物塞到她手上，“拆开看看，你肯定会喜欢的！”
杜潼直接推开把礼物扔地上了，眼眶红了，“你明知道我想离开这里，你还非得自己出去，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恨死你了！”
杜沁也红了眼眶。
她离开家的时候写了两封信，一封给妹妹叫她好好学习，一封给林杨托她帮忙照看一下她妹妹。
林杨中考后成绩不够花钱去了市一中，就是她当初考上的那个学校，寄宿制，一个星期回来一次，每个星期会打电话跟她说妹妹的情况。
每次她问妈妈妹妹怎么样，妈妈都说：“那个死丫头还不就那样，一天到晚话都不跟我多说一句，气死我了。”
她是从林杨那里知道，妹妹这半年来很想自己，也没有辜负她的期望成绩依然很好。
她很欣慰。
她也不想丢下她，可她真的没有办法。
她蹲下身去捡地上的礼物，径直撕开粉红色好看的包装纸，露出一个鞋盒，打开鞋盒，里面躺的是一双球鞋，是个牌子货。
“姐姐知道你生气，所以早就想好买什么礼物来哄你了。我去那边看到一个很大的鞋店，好多女孩子在那里买鞋穿，我就想啊，这种牌子货跟我们穿的普通鞋子有什么不一样？我就厚着脸皮进去试穿了一下，一试还真不一样，特别舒服！”
“真的，你试试吧，当时我就下决心我要给你买一双。你明年中考还要考体育的，到时候就穿这鞋去，肯定拿个好成绩！”
这鞋，五百块，是她攒了这小半年的钱才买的。
杜潼没动。
杜沁就蹲在她脚边，亲手帮她把她脚上破旧的鞋给脱了下来，穿上了新鞋。
“稍微有点大，我是故意买大一点的，你这脚啊还得长半码——”
抬头，就见杜潼死死捂着嘴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