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

　　某山庄。

　　独栋的大别墅内。

　　这一带是富人区，安保措施做的是极好的，保安是够保镖级别的人，警醒，负责。

　　段湫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外面的夜景，并不特别炙亮，别墅前面的小路路两旁的路灯散出来的光，映照在郁郁葱葱的绿化带上。

　　房间大得无边，因为她此时的心情，越发显得空旷。

　　她晃荡着手上的红酒杯，一时出神，红酒洒了出来，洒在了她白色丝绸睡衣上，很快晕染出一片猩红的酒渍。她叹了口气，突然连喝酒的念头都淡了。

　　索性就不喝了。把杯子放在一旁的矮桌上。

　　她脱了被弄脏的睡衣，什么都没穿，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睡得不是特别安稳。梦里，是父母的脸。

　　她以为自己已经不记得父母长什么样子了，事实上，在梦里，她也没看清他们的脸，但她知道，他们就是他们。

　　医院的抢救室外，医生告诉她和爷爷，“对不起，尽力了。进去见他们最后一面吧，打了强心针。”

　　爷爷本不欲带她进去，因为妈妈被枪打得血肉模糊不成人样已经咽了气，父亲的样子也足够吓到才七岁的她。

　　但她紧紧抓着爷爷的手，坚定地道：“爷爷，我要进去的。”

　　奇怪的是，那天她并没有流泪。

　　即使见到父母惨死的样子，她也没有被吓坏，她很镇定，比老泪纵横的爷爷还冷静自持。

　　父亲撑着最后一口气，叫爷爷带她走，走得远远的，让她的人生干净一些，让她可以平安长大。

　　爷爷泣不成声地答应了。

　　一直到父母的葬礼结束，她都没有哭。

　　爷爷一直抱着她安慰，“哭出来吧小湫，你别吓着爷爷，哭吧，哭一哭吧……”

　　“小湫，小湫？”有人在她耳边叫她。

　　她猛然惊醒，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放大的脸。

　　她猛然去推了他一把，“你怎么在这里？！”

　　祝森南被她一推，往后退坐在床边，“你做噩梦了？”

　　“你怎么进来的？你来这里干什么？俞生呢？你不管他了？要我跟你说多少遍，我跟你没可能了，你好好带着俞生就好你为什么不听？你究竟想怎么样？！”

　　连珠炮一样地质问他，祝森南当没听到，抬起手来摸她的脸，轻声问她：“梦到什么了，哭的这么伤心？”

　　段湫一顿，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真的全是泪水。

　　祝森南将她拉了一下，抱到自己怀里，“不是说了嘛，把我的命给你。”

　　噩梦的余威尚存，段湫被他抱着，心中的余悸缓了过来。

　　然后，她还是将他推开，“你怎么进来的？”

　　祝森南一笑，“溜进来的，你们这儿的安保看上去挺厉害，实际上也不怎么样。”

　　段湫道：“被你动了手脚的手机我已经丢了，你又是从哪里知道我的住址的？”

　　祝森南舔了舔后槽牙，痞笑道：“这三年我日思夜想，想如果被我找到你，不管用什么办法，我都会留住你，如果留不住，我也要知道你在哪……想了三年，肯定得想出点什么招来，你说对吧？”

　　段湫白了他一眼，“到底是什么办法？”

　　“告诉你，还有什么用？”

　　段湫又看了他一眼，“你来是想干什么？”

　　祝森南手掌反撑在床铺上，斜斜地看着她，“和你在一起，如果你不能不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我帮你。”

　　段湫一顿，愣愣地看着他。

　　祝森南还是那样看着她，又问她：“刚才你梦到什么？”

　　段湫垂眸，沉默了。

　　“不想说算了——”

　　她抬眸，看向他：“我父母是被人乱枪打死的。”

　　祝森南愣了。

　　她继续道：“我当时才七岁，看到了我母亲血肉模糊的尸体，也看着我父亲在我面前咽气，可那时我一滴眼泪都没流，后来也没有。我不是不悲伤不是不痛苦，我的悲伤和痛苦都被我压抑在身体里面变成了仇恨，这一点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爷爷从来没有让我去找人报仇的想法，他总是让我忘记过去的事情，好好过好自己的人生就好，我也渐渐忘记了。后来我遇到你爱上你，我以为我的人生会像爷爷期盼的那样平凡普通地过下去，但是……”

　　她看了他一眼。

　　如果当时不是他辜负她，她决心离开，她应该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领会了她的意思，歉意地看着她，“是我的错……”

　　段湫摇摇头，“两年前我偶然遇到了曾经杀害我父母的那个人，隐藏在我身体每一个细胞里的仇恨被唤醒，我要为我父母报仇，不惜一切！”

　　眼泪又下来了，她的双眸含着泪花，看着他，“我不该跟你结婚，不该生下俞生，我害怕你们像我父母一样死掉，”她紧紧抓住他的衣角，“阿南，我爱你的心从来没有变过，我爱你，也爱俞生，所以我要把你们推开，你回去好吗？我求求你……”

　　他心里一阵疼惜，将泣不成声的她再次揽入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他从来不知道她原来背负了这么多，或者他猜到了一部分，但真实的情况比他想象的更残酷。

　　他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和俞生失去你，又是多么痛苦？”

　　“别赶我走，我帮你把问题我们一起解决了，我们再回去找俞生，我们一家真正地团聚，永远在一起，好吗？”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总之就是一句话：别想让我回去。

　　段湫没心力赶他了。

　　后来他也躺到了床上。

　　尽管她身上未着寸缕，但他的拥抱里没有情欲，只有……怜惜。

　　……

　　不过第二天早上，他再没跟她客气，拉着她在床上折腾了一上午才餍足。

　　中午饭是祝森南下楼做的，做好端上来给她吃。

　　两人一起在床上吃饭。

　　做的是牛排，祝森南帮她把肉都切好了。

　　“谢谢。”段湫道。

　　“你……”祝森南顿了一下，“爷爷不跟你一起住？你把爷爷接回来为什么把他丢到一边不跟你住？”

　　听到他的话，段湫皱了皱眉，他这话说的，分明是想到什么拐了个弯，前后一想，便想明白了，他没追踪她，应该是追踪了爷爷，又在爷爷那里问到了她的地址，甚至还拿到了她这里的钥匙。

　　否则就算他能偷偷溜进别墅区，也不可能闯进她戒备森严堪比铜墙铁壁的屋子里来。

　　暗暗叹了口气，她现在拿他也没办法，就不跟他追究了。

　　“爷爷住的那里有人保护他，跟我分开住，对他好。”

　　祝森南点点头，又问：“你到底做什么？”

　　段湫用叉子叉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嚼了嚼，咽下，才抬起眼眸看着他，“贩毒。”

　　祝森南正好在喝水，听到她的话，呛到了，剧烈地咳嗽起来。

　　段湫戏谑地看着他：“怕了？”

　　祝森南早上起来才来得及好好看看她住的这幢大别墅，真的是壕得不行，这样的房子她能住得起，她说她贩毒，他倒是心里有一声“难怪”。

　　但听到那两个字，他还是很震惊，没想到自己老婆是个……毒贩。

　　“你不是要报仇吗，为什么会做这个？”他不解。

　　段湫一笑，“下午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

　　开车，到了一个黑色建筑物门前，段湫道：“下车吧。”

　　祝森南依言下了车，段湫把车停好，然后走上台阶，在门上按了密码，门开了。

　　里面倒跟外面不同，很亮堂装潢暖色，像是某企业办公室，有办公桌，有会议室，还有两个封闭的空间看不出来是做什么的。

　　祝森南心里琢磨着，这不会是个制毒工厂吧？

　　第一个遇到的人是金岩，他从一间办公室走出来，见到段湫带着祝森南，意外得很，用中文道：“嘿，还真来了？湫，你真有魅力！”

　　后面那句，嘴角挑起促狭的笑。

　　段湫白了他一眼，“他们找到线索了吗？”

　　金岩脸上严肃了不少，“有点眉目了，听说他最近在跟人买一批军火，具体交易地点还没查到。”

　　“盯紧点。”

　　金岩玩笑地做了个敬礼的姿势，“Yes！”

　　金岩拍了拍祝森南的肩，走了。

　　两人进了办公室，段湫先是接了个电话，她说的是法语，好像还掺杂德语，祝森南完全听不懂。他想，军火，贩毒，这些，他这辈子想都没想过会跟这些有联系。

　　心里还是有点怵的。

　　段湫接完电话，看了他一眼，道：“放心，我不是黑帮大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