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适合拍鬼片啊
我推门进入小房间,拿出了医疗箱,径直走到她跟前,也不抬头,只是把她的右手拿过来,慢慢地上药,尽管伤口处不断发出“嘶嘶”声,但是她的手根本不挣扎下,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就像许久前她死了的心一样。
我尽量轻手轻脚地用绷带绑好她的伤口,然后又将医疗箱放回了小房间。
出来后老妈抬头看我的第一眼眼底居然沉着深深的愧疚,而后那又变成了一种锥心刺骨的哀伤,但这变化只在转瞬而已,再咋眸,她依旧是漠然。
“刘玥。”她的语气平静,“也许你该去老头子那了。”
我知道她的心需要平静也知道她需要有很多很多来思考,其实我很希望她能思考清楚而不是为了真正掌握整个刘氏然后进行复仇的工具,最后自灭。
我说:“好。”说罢,便推门走了出去。
实际上,我并没有去老头子的办公室,反而去了反方向——刘桀的所在地。
我想之前的的几分钟沈飞应该已经命人将监控录像搞故障了吧,现在老头子正不亦乐呼地和远谈着腾重粤case,老妈正在纠结着她多年的爱恨纠葛,于是我也应该去打扰打扰某人“清净”的生活了。
刘桀办公室大门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连厕所门都不如,破旧得约莫还是十多年前的木门,颜色暗沉、光泽褪尽,原本应该是反着金属光泽的把手此时布满了铁锈。
我一边敲门一边觉得这个地方真的和刘氏大厦整体感大相径庭,莫不是他一直帮着老妈处理事物,怕是也早被那些个扫地大妈当作灰尘扫出去了吧。
“请进。”刘桀的声音很轻,我只能隐约听个大概。
我刚推门进去便呆住了,如果说外面是白昼的话,里面就是黑夜。因为我除了那台发着微弱光线的台式电脑什么都看不清楚,台式电脑前面佝偻着一个身影,手指搁在键盘上飞快地敲打着,唯一的两扇窗户是被巨大的多层黑色窗帘布遮得严严实实的。
“爸……”我轻声地开口,怕声音太大,振得灰尘满天飞。
“谁?”像是碰到了贼一般,刘桀“刷”地转身,黄色的眼珠子转了一转。
我打量着眼前这个方才48左右的人,不禁感慨岁月不饶人,也可惜面前这个人真是会自虐。蜡黄的肤色,遍布皱纹的面孔,角部完全下坠的眼睛,干燥而又发黑的嘴唇,我简直不相信这个人会是一个大企业中的高级白领。
刘桀两只手撑着那张低低的电脑桌,换换站了起来,身后那张类似老藤椅的座位摇晃起来,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此时此景还真是适合拍鬼片啊!
接着那个瘦骨嶙峋的身影缓缓向我走来,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便让我愣了。
“五六年没见,都这么大了!”他在原地上上下下打量着我,眼神闪烁。
“爸……”我再次开口,希望能引起这个人的一些血缘共鸣。
“玥玥,你真的是玥玥吗?”他明明是对着我说的,但是他飘忽的声音听上去便像是在自言自语,就像个患了失忆症的人。很可惜,他并没有失忆,而是他根本无忆。
“爸,你连我都记不得了吗?”我模仿电视剧中亲人多年重逢的场景,音调也隐约有些颤抖。
刘桀又近了我一步,然后伸出了一只手来,拉住了我的衣袖。我一愣,把手往里面缩了缩,但是他却硬是把我的手拉了出来,在接触到他的皮肤的他一刻,我竟然感觉到手有些疼痛。那根本不是人的手,完全是布满了茧子与伤痕的坚硬枯树皮啊!每处痕迹烙在我的手上,都感觉得到像用砂皮在慢慢研磨,又像蚕在缓缓啃噬。
“原来玥玥都这么大了啊!”他顶着我的眼睛突然在一瞬间发出光芒,然而他的下一句话彻底地让我石化在了原地。“果然是她的孩子,生养得这么漂亮!”
原来他不是因为我而激动,而是因为我老妈才激动啊,都这么多年了,如今小三当道的社会上还能有这么痴情的好男人,不知道是可喜还是可悲呢!
“爸……你能帮我个忙吗?”我看他还是处于吸食鸦片状态中,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帮忙?”他重复我的话,忽的放开了我的手。
我静静地看着他的脸,眉头紧皱,似乎在思考些什么东西,而后又舒开,手再次握住我的手。“你是我的孩子,对!是我的孩子……我和她的孩子……”
我看见过有些精神失常的人,他们的行为看似是和我眼前这个人一样的,但是我明白刘桀他没有疯,他不过是在凭借类似毒品的东西麻痹自己——不停地工作——为所爱的人工作。
“爸……你帮帮我吧,我叫刘玥啊!”我抓住他的手,然后重复着自己的名字,不错,我是跟他的姓的。
“刘玥!你是叫刘玥的。”他的瞳孔中稍微显现出了一点神色,大掌缓缓挣脱开来,抚上了我的脸。
那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呢?有些刺痛,然而很温暖,有关怀的味道;也很宽厚,有慈祥的味道。他的掌覆着我的脸颊,小心翼翼地审视着我的面容,他的动作极轻极柔,就像在摆弄一件名贵的珍品。
“爸,从小到大我都没有什么亲人在身边,别人的爸爸带着他们到处走,会把他们捧在手里疼。”我说这话时,刘桀猛地一颤,他的微微抖动沿着他的手传达给了我。
我在心中一喜,继续道:“你知道吗?有年元宵节,我就坐在高楼上品茗,楼下是繁华的街市,小孩们骑在他们爸爸的头上,也有走不动的被背着的,他们的爸爸为他们提着灯笼,就在街上唱啊跳啊……”说着说着,我也越来越入戏了,记忆带着酸涩渐渐飘远。确实在我小时候,我的老爸会带着我四处逛,走不动了,便在原地耍赖不肯走,老爸无奈只得背着我像头驴一样到处跑。
“玥玥,对不起,爸爸对不起你……”一时之间,刘桀似乎不知道该做什么,满脸愧疚。
“爸,那你帮我吧……我不想让家里的企业就这么……”我想起了自己的老爸,一激动声音也有些抖动起来,喉咙口有些苦苦的滋味,却不如心头的来得透彻。
“玥玥,爸爸帮你,爸爸肯定帮你!”刘桀不断地点头,然后蹲下身一把把我拥入了怀中。
他的衣衫其实很毛糙,但是他的胸膛厚实而又温暖,像个安全的避风港湾。他的后背有些单薄,显然是常年在这个小黑屋工作的原因。他的臂膀有力地勒住我的身子,但是又不敢太紧,怕把我弄疼了。
“爸,月末的董事会……”我的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可以感觉得到他嶙峋的骨骼。
“玥玥,你放心好了……”他的身体依旧有些微微抖动,就像一只病弱颤抖的老猫。
走出那个黑屋子后,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后径直下了楼,在楼底下正好撞上了前来寻我的沈飞。
“跟老头子说我身体不太舒服,先回去了。”我朝他嘱咐了句后,便离去了。
第二天早上,老张载着我到校门口时,远家的车正好停在了前面。依旧是统一的节奏,开车、拿书、关门,但是远却没有走,反而倚在车旁,很有闲情逸致地眺望着远处的风景。于是,这个眺望风景的人引得一旁的女生驻足原地,扭头看着这幅养眼的画面。
当我慢慢走过他身边时,他修长挺拔的身姿又突然立了起来,同我并肩而走。
“你昨天先走了?”他漫不经心地开口。
“嗯,反正你们交谈密切,也用不着我。”我说得很理所当然,昨天身上沾了一身灰,浑身不舒服,再加上老头子正好也希望我离得远远的,避免打扰他们的商业迷你会议。
他凝眸看着我,我却没有在意,只是自顾自地走进了教室,一边在心里还想着他是不是小看我了?
老梅的课总是屡出花头的,今天课上又给每人发了张纸,让我们现场做几道语法高难题。题目不多,一共只有十道,但是道道都很有针对性,并且很典型。
不少人都对着电脑银屏啃笔头,赵阳则是不停地顶着他的眼镜。
“Hand in me please!”老梅望了望时间,便叫所有的人把答案纸从后往前交起来。
我瞥了眼范伟哲,原本以为他会一脸焦急,挠头抓耳,但是他竟然依旧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坐着,似乎还是成竹在胸。
到纸传到我手里时,我愣住了,范伟哲他居然交了张白纸?这该死的人,难道又像是要搞特殊?
“老师,尹浩同学他?”我突然站了起来,一脸吃惊地看向门口。
趁着这个空当,我在范伟哲那张纸上刷刷几笔便完成了十个选项。
“什么嘛?”
“哪有人?”
……
等所有的人都反应过来时,我已经成功地把那叠纸转交给了赵阳。这时,我突然想起来一个搞笑的QQ表情,一只奇怪的生物指着遥远的天边道:“看,灰机!”
所有人的目光全转向了我,我只好佯装尴尬地解释自己太想念浩,一眼花看错了人。
老梅快速地批改着纸,半晌又抬头,朝范伟哲娇媚了一声:“哎呀,范永哲,你怎么都不写名字嘛?做了全对,倒是想要做无名英雄啊!”
老梅说这话时,我回头看了看范伟哲,他初听到这话时,显然有些愣住了。不多时,他的唇又勾出了个好看的弧形,眸子毫不避讳地直直对上我的,似乎对我刚才的表演有些嘲讽之意。
我轻轻地“嗤”了声,而后很潇洒地回过头。要不是看在之前你不怕我骂还救我以及帮助我的份上,打死我都不想干这种丢人现眼的事!
中午回到教室时,我按常例拿出了我的笔记本打算上校网查看最近学校的八卦,却发现在笔记本中夹了一张小纸。一行黑字洋洋洒洒跃然于纸上:今天你很像小丑,不用你多管闲事,但还是多谢你的狗拿耗子了。
虽然整句话读上去很平淡,不是什么感天动地的感叹句,只是以一个素淡而又朴实的句号结尾,但是如果是出自那个人手里的话……
想到这里,我的唇角不经意间上扬,果然范伟哲他其实还是个很有血有肉的人呢!
将小指折叠好,我把它放在了口袋中,然后点开了校网。
头条一改原本的滚动大红字而是死气沉沉的土灰色,整个版面都失去了以往的生机,我知道,这是因为浩的出国。
很多以往小女生偷拍浩照片发的帖子一时间全部被顶了上来,凡是有关浩的不论是照片还是文章,全成了校网热点,更有女生发帖倡议大家顶个超长帖把浩给感动回来。
如果浩还在这,那该多好,我看着屏幕上那张轮廓分明、眼眸深邃的脸暗自想道。他似乎爱眺望远方,但我知道他根本不用眺望他的远方,因为他是沿着一条指定的路走的,而他唯一能做的不过就是将路拓宽而已。也许就是因为他平时的成熟稳重还有冷漠帅气吧,导致还有女生会为他的离去而哭鼻子。
放学回家匆匆吃过晚饭后,我便去了第三街口。中午,在我看到那条纸条后,我又回了范伟哲一条,约他这个时候在第三街口见面。
我到了没5分钟,那个身影便从不远处慢慢向我而来。此时,钟塔上的时针正好定在了“5”的上面。
“你很守时嘛,范伟哲!”我的嗓音清亮地响了起来,还不忘故意在念他的名字时提高了音调。
他先是一愣,但惊讶之色转瞬即逝,紧接着又挂起了他的痞子式笑容。“你很聪明嘛!”边说着,他边踱着步子向我慢慢靠近。
我也不躲避,毕竟我今天不是来为了结仇的,而是为了交友的。倏地仰起头,我对上了他那双墨黑色的眸子。“承蒙夸奖。”
“你还一点都不谦虚。”他身上香水的味道逐渐向我逼近,是完全不同于范永哲的气味。范伟哲的是浓郁的,具有强烈存在感的;而范永哲则是淡淡的,不易捕捉。
“范伟哲,我觉得你像个好人!”我想了想,然后缓缓开口。
“好人是可以体会的出来的吗?”他冷哼出声,似乎在嗤笑我。
“你不信?”我近似挑衅地紧紧锁着他的眼。
他似乎感觉到我的压迫,眼底泛起一丝波澜,而后又水平如镜,再次往前一步,与我已是咫尺之距。他的头微侧,羽睫划过我的面颊,微热的呼吸慢慢笼罩开来。
“你信?”他露出鬼魅般地笑容,无法捕捉的声波播散开来,似乎触及到我的皮肤,让我不由得颤了颤。
他的手慢慢沿着我的脊背游移到我的颈项,我没有任何动作,依旧是看着他漆黑如墨、波澜不惊的眸。酥痒感又从颈项上移,最后他的手扣在了我的脑门后。他的头渐渐凑近,缓缓以一个趋近平角的角度旋转,侧脸的轮廓如同一条舞动的圆滑曲线在空中翻飞,那张有些邪恶然而却总是隐着真诚的脸以近乎静止的速度靠近。
时间如同沙漏中的细沙有规律地落下,又如流水平缓地烫过小溪,一切似乎都在慢慢定格,我的唇也在以一个不可察觉的弧度慢慢挽起。
范伟哲,我相信你,虽然我看不见你背后的表情,看不见你背后的灰色,但是我看得见你并不是那么光彩地出众,也并不是那么自信地笑容,但是我知道你是个很真的人……
最终,他确实定在了我的面前,我丝毫不掩饰自己得意的神情。果然,范伟哲还是没有让我失望。
“为什么?”他有些恍惚地放开了我,然后站在我面前,声音有些渺远。
“不为什么。”我很平静地笑,继而道:“事实胜于雄辩吧,你是我朋友,所以你不会对我做那种事情!”我的语速不快,但是我却看见了他有些震撼的表情。
“朋友吗?”他又笑了,但是他的温度骤然降低,氛围也有些僵硬。“如果说真有朋友一说的话,我应该有很多的你们这群人所谓的‘狐朋狗友’。可我觉得这世界上根本没有朋友一说……”他的口气很轻松,音调却很压抑。
“那是因为之前你没有,可现在呢,你有了!”我眨了眨眼,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你么?”他假装思考状,然后“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就你……”
“对,就我。”我很自信地点了点头。
“你说你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有什么资本?”他渐渐恢复了他的本面,我也知道我们的关系正在逐渐改善。
我笑嘻嘻道:“男的资本我有,女的资本么,我也有。”说着,还边拍了拍胸脯。
“也许吧。”他长长叹了口气,仰头望着天空。
我抓起他的胳膊,朗声道:“走吧!”
范伟哲一脸迷茫地看着我,“去哪?”
“走啦,到玩的地方来去哪?”我很轻松地便拽着那个本来应该拽着别人走的人。
这天晚上,我没有问范伟哲任何关于他出生与背景的事,也没有问他的哀伤与忧愁的根源在哪,因为我们是出来玩的,所谓玩,就是抛开一切烦恼,痛痛快快地爽个够!
况且,总有一天,范伟哲会亲口告诉我这一切。当事人详尽而又真实地诉说是肯定胜过干枯无聊用油墨印在打印纸上的资料,而且范伟哲会是一个可信的朋友。
这天晚上,天空暗得特别慢,即使那黑雾慢慢压下来,有道路两旁通亮的霓虹灯照映着,我也不觉得阴霍。天边有深蓝的云朵压着弯月,但是那云朵在缓慢移动,等到这弯月圆了再弯了,那云也就彻底地移开了。
自从那次开始,尽管我和范伟哲表面在学校中依旧是水火不容,但是在微小的细节中却互相包容。看得出来,其实他很乐意我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叫他的真名,也许这个名字不如“范永哲”来得响亮,但那却是真真实实的他。
到了约莫20号左右,离董事会还有一个星期的时候,沈飞告诉我晚上老爸要过来。听到这个消息时,我顿时雀跃起来,他过来便意味着胜利的开始。
“他要过来吃饭吗?”我看了看手表,此时已快5点了,再过一会,该去远家了。
“不清楚,我立刻打电话问问。”沈飞干事一向干脆利索,话刚说话手便滑进口袋拿出手机准备拨号。
“不用了。”
沈飞点头,然后问我还有什么事吩咐没有。
我摆了摆手让他回去休息。前几天远便说伯母邀请我去他们家,后来我允诺了,倘若不守时,也是不守信的表现。
刚走到楼下,金管家便询问我是否要用餐。我让他把晚饭隔着,心想万一老爸要来吃饭,放在微波炉里热热便是,倘若不来,我便全当是夜宵了。
走出门外,天色尚朗,微风习习拂过我的脸颊,带来一丝清爽与柔和。好久没有看到伯母,还怪想她的。像她这样开明前卫的稀有品种还存在豪门大家中,也真是稀罕了,我多希望自己的老妈也是这样的。不过,也许我曾经的老妈就是这样的……
眼前再次浮现出那张洋溢着慈祥笑容的脸庞,两边上扬的嘴唇抿着满足,眼角有着细细的纹路,却是由幸福编制而成……
我吸了吸鼻子,只觉得充塞着酸酸的味道,在现在这个家庭,或许我的老爸会给以我不同的感觉吧。也正是因为他明白了自己应该付出那份已经迷失多年的父爱,我才决定在心中也唤他一声“爸”。
到了远家的门口,我刚想按门铃,伯母便迎了出来。
“玥玥啊,好久不见,快请进快请进!”伯母依旧是充满着青春与活力,一把挽着我的胳膊便进了屋子。
尽管来过这好几次,但每次这屋子给我的温馨都是新鲜的,就像家,那是一个精神归宿的所在地,你永远不会厌倦。
远的老爸正坐在沙发上悠闲地喝着咖啡,一只手拿着遥控器似乎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见到我来了,朝这笑笑:“玥玥,欢迎啊!”
我客气地回礼着,硬是没有当场笑出来。伯父果然悠闲,一身沾些外来尘土的西服,似乎在公共场所与家中是穿着同一件。手拿着刚冲出来冒着浓浓白雾的咖啡,也许这是个不错的取暖方式。遥控器倒拿,显然是对红外的反射能力进行质疑,于是要亲自测测。
远一身白色服饰,沿着如蜗壳回旋的楼梯行走。“爸,你可以不用装了。”他边说边无奈地摇了摇头。
“啊?”伯父假装无知地回头看了远一眼,却因为手拿咖啡位置的转移被烫了一下,似乎强忍着疼痛,他优雅地将咖啡杯子放在了茶几上。
“人家早就看出来了。”远迈下最后一步台阶,径直朝我走来。
“玥玥你看出来了么,看出来什么了?”伯父转而看向我,用一种看到救命稻草的眼神看着我。
瞥了眼远,他又是那副看好戏的架势。
我清了清嗓子,摆出严肃样,徐徐而道:“看出来了。”
此话一落,搂着我的伯母一抖,伯父嘴角抽搐。
我继续欢快道:“我看出来伯父伯母为招待我,辛辛苦苦候在家里,真是让人感动啊!”甜甜一笑中,我收了尾音,既然伯父爱玩脑残,我奉陪到底。
“远啊,还啥愣着干嘛?带玥玥楼上玩会,我先准备准备晚餐。”伯母似乎为了摆脱尴尬气氛,朝远使了个眼色。
“走吧。”他直接忽视了伯母,上前握住我的手,迅速传向全身的电流霎时让我一怔,低头跟着他上楼,甜意不言而喻。
“你爸妈真幽默啊!”走在他身后,我小小地感叹了声。
“你不更幽默?”
他的眸子深邃得如一汪碧潭,波澜不兴却又深深地吸引人入内。
“幽默么?”我尴尬地笑笑,移开视线,只觉得我们似乎陷入了一种很僵硬的气氛当中。
我刚刚扭过头去,便有一双有力而温柔的手将我的手带了回来,紧接着我的呼吸被限制,熟悉的气息顺着唇齿蔓延开来。腰间不知何时多了不断引我向前的束缚,战栗逐渐传向全身,大脑转瞬空白。
周围一切都很静,然而我却能很清晰地听到两人的呼吸声,带些许紊乱。他的另一只手抚上我的面颊,顿时引起一阵绯红,即便垂眸却无法忽视此时此刻的怦然心动。
“饭准备好了。”伯母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出。
我脸更加红了,想要推开他,他却只是离开我的唇,依然搂着我不放。
接着伯母又笑了:“乖儿子,有前途!既然你已经吃饱了,那么玥玥跟着我去楼下吧!”
看着满桌的佳肴,我顿时愣了,这是满汉全席么?
且不说满桌菜色的色香味俱全,单是伯母蠢蠢欲动为我夹菜的架势便能让我擦一把冷汗,该怎么说呢?这是我重生后从未有过的待遇,伯父伯母虽说有些热情过头,但是出发点与落脚点确是好的。
“伯母,你们真是……太客气了……”
“哪里客气,反正都是一家人!赶紧吃吧!菜快凉了!”
说罢,伯母立起身来忙为我夹菜,但是我却有些开始担心,倘使月底的计划成功了,以后的路也按着打算来,那么我和远一家的关系会不会变成纯粹的金钱与利益的关系呢?也许吃得会更比现在好,但是却不会再有这么真挚的笑容相陪了吧。
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慢慢步入黑暗的房间,我的脚步声有些凝重。刹那,灯光全部亮了起来,地砖反射出强烈的光刺得我眼睛生疼,整个房间被明亮所笼罩,气氛一下子的转变让我显得有些迷茫与迟钝。
等眼睛习惯了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后,我抬头看向那几步之遥外的男人。本来如同枯鬼的他此时虽不若年轻之辈神采焕发,但也给人以成熟稳重之感。皮鞋崭新油亮,西装齐整贴身,头发规矩正统,此时的他面露微笑却也藏分严肃,俨然和之前的那个人是截然不同的。
“爸,你来了。”
“嗯,玥玥,爸爸看你来了。”
他的声音坚定有力,语气沉稳,却也带着父亲的慈爱与关怀。
我走了上前,他一把搂住我,说:“玥玥,对不起,爸爸让你一个人住了这么多年。以后你缺些什么,尽管跟爸爸说……”
我苦笑,缺什么呢,缺钙?缺铁?缺心眼?还是缺钱?
“爸爸,我缺……”我凑近他的耳旁,悄然道:“父爱。”
听完我的话,他震了震,一切再次陷入沉寂,我任由他抱着,感受他透过薄薄的衣衫传向我的温度,体会他通过气息急徐带给我的心跳。
他的手握着我的肩膀,波澜不兴的眼眸紧紧地锁着我。“玥玥,爸爸以后一定给你,肯定给你。”
“爸爸,我……真害怕……”我用肩膀的战栗表达我心中的恐惧与不安,但是我实际上却心如止水。
他将我的头轻轻按在他的胸膛,于是我的表情掩在了黑暗中。老爸,我真希望你永远都能给我一个胸膛,像这样的结识温暖。可是,我真怕啊,怕这个给予我所有依靠的地方突然崩塌,那样我会一无所有。于是,我只好,在你的胸膛下,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慢慢地,慢慢地自己练得强壮起来……
“爸爸。”我说,“你吃过饭没有?”
“没有,我6点来了后便一直在这里了。”
“辛苦了,爸爸。”
我下楼想叫厨子为他准备晚饭,却听得他的声音传来——“玥玥,你都辛苦这么多年了。”
将手机开出来,我不禁笑了,果然我故意地关机让你多等会是有用的呢。至于辛苦么,我没有辛苦这么多年,充其量就一年多吧,你能明白我的苦便是最好。
端着菜碟刚到楼上,老爸便连忙过来接手,每当他从我手中接过一盘东西时,他的脸上便会露出笑容,也许负责也是一种快乐吧,而他正在慢慢品尝这种快乐。
看着他优雅地吃着晚餐,我略觉有些失神,此时的他时不时抬头看着我,嘘寒问暖,询问我这些年来的情况,从他关切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是真的想要履行一个作为父亲的责任。
不经意间,我询问:“爸爸,月末的董事会你会去参加的吧?”
他点头,信誓旦旦允诺道:“肯定的,玥玥放心。”
我应了一声,继续陪他唠着家常,暗自寻思着,反正自己该做好的事都做好了,那么我便该放心了。
“A床范永哲!”
每天早上都会有人呼喊我的名字,但这不是我想要的活动或者学习点名,而是医院重病房中每天必要的身体检查。
一个医生同几个小护士走了进来,我就如同一个机器般每天早上做着重复的事情,平静地看着苍白色的天花板,听着各种医疗仪器发出的暗示我微弱生命的声音。
没错,我是范永哲,而电视中及各大报道里常常出现的那个范永哲是我的弟弟范伟哲。我们是一对双胞胎,长相相似。但是我天生体质就不好,从小到大靠着些药物与仪器维持身体,家中人知道我并不能活得很长久,因此都很心疼我。再加上自小我学东西比弟弟来得快些,于是家中一直对外声称范家只有一个儿子——范永哲。
其实这样对弟弟是不公平的,弟弟的成长才是健康的,快乐地玩乐着,那是一个男孩子天生具有的性格,而并不应该像我一样正在坐在空荡而又死寂的屋子中。
每当企业有重大会议或者有重要考试时,我便会替代弟弟去。可我明白,弟弟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而不是笼罩在我的阴影下。爸妈也不该对外声称我是他们的独子,那个永远会陪伴他们到老、服侍他们到老的人是弟弟,我则是个不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