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窗外天色已渐渐透白, 董淳一心不在焉地睨着。第三位他要问的, 是段小海。对方进来, 慢慢悠悠在他对面坐下。董淳一这才移开看窗外的目光, 看向眼前的人。他开口, 第一个问题不是关于案件的, 而是……
“你在实验室苏醒, 看到那么多自己,你是什么心情?”
虽然刚刚在地下实验室没有仔细数过,但他大概也知道那些“自己”已经不是个位数了。
段小海努努嘴, 说:“挺复杂的,说不清楚。好像生气,但又无奈;好像庆幸, 但又恐惧。其实我在实验室待了很久才出来的, 我对自己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安抚。”
董淳一问:“那你出来的目的是什么?”
“我想要自由。”段小海坐正,一本正经地说, “因为我不了解我所处的环境, 所以先出来踩踩点。然后看到了你们, 我就想着要和段一号分离, 我不能也不应该是他的一个替补。”
既然说到段一号, 董淳一干脆说起正题。
“昨晚, 你其实是不是很早就到别墅了?”董淳一试探地问。
段小海摆手:“别给我下套啊,我可不是凶手,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是十一点四十五来的。”
“为什么是这个时间?”
“除了段刑警的房间, 那个时候你们所有房间的灯都是熄灭的。”
“你原先准备怎么干掉段一号?”
“我包里不是背了刀吗?我就是准备用那个捅死他。”
“你不怕他大喊大叫吗?”
“我准备偷袭的。”
董淳一揉了揉眉心, 最后问了句:“你最怀疑谁?”
“张花旦很可疑啊。”段小海摸了摸下巴,说,“其次是陈大款、柳主任。”
“谢作家呢?”
“我觉得她没那么恨段一号吧,而且杀人动机也不是很大。”
段小海离开,叫来了张可可。
张可可还没进门,就在门口大喊:“董侦探,我真没有杀段一号!”
“但现在,似乎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董淳一看她,眸子微眯,“他身上多处刀伤,还有你盒子里的碎布……”
“我是不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张可可苦着脸说,“碎布真是我在他死后拿到的,他身上的刀伤也是一早有的,我发誓我没有补刀!”
“你的杀人手法就是在水里下老鼠药?”董淳一问。
张可可猛地点头。
“假如他没死,你有没有想过你进他的房间会发生什么?你已经发过短信告诉他——你不会接受他的对不起——那就表明你知道了真相,你觉得他会喝下你送过来的水?”
“我没想那么多。”张可可着急地说,“我当时就是想着要让他死,我不知道这些事情的可行性有多少……我只知道我恨他。”
“你有看到陈大款下安眠药吗?”
“没有,有的话我就不会拿老鼠药了。”
“你觉得除了你,谁还可能在他身上捅那么多刀?”
张可可瘪着嘴说:“我觉得凶手就是为了让侦探你猜不到,才捅那么多刀的。”
“你怀疑谁?”
听到董淳一这么问,张可可想了一会儿,憋出一个人选:“陈大款。”
毕竟她现在嫌疑最大,不抛包袱肯定会被冤死。
谢阳最后进来,为进展不太顺利的案情带来了新的证据。
是一颗安眠药。
“在柳主任房间找到的。”谢阳直接说道。药片是在衣柜的白色外套兜里翻到的,小小的东西虽然不引人注意,但没有逃过谢阳的眼睛。
董淳一眸光微亮,转而莞尔:“陈大款刚说,他在下药的时候掉了一颗在客厅。”
“那应该就是这颗了。”谢阳说,“柳主任说不知道陈大款下安眠药,但她却捡回了遗落的药片。如果不知情,没人会无缘无故捡这么个东西还收起来的。”
顿了顿,谢阳比对自己。
“是我,我会扔掉,或者根本不会捡起来。”
“很关键的证据啊。”董淳一从谢阳的手中接过药片,嘴角上扬,“证明……柳主任说谎了。”转而,他看向谢阳,问,“你认为凶手会是她吗?”
谢阳想了想,开口:“目前看来,是的……不过,她为什么要捅段一号那么多刀呢?”
董淳一垂眸,沉默片刻,他开口。
“之前段二号说,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或许,她对陈大款的爱,变成了对段一号的恨。而这种恨,让她变得暴力。”
谢阳点头,转而又笑着说:“我们是不是笃定的太早了?”
董淳一也笑,眉头舒展。
他很喜欢谢阳这句中的“我们”,将他们划为同一阵线。
他笑了一会儿,才出声说话,语调上扬:“那我们等会儿就听听,柳主任会怎么解释这颗安眠药的存在吧。”
话说到这里,谢阳以为两人的谈话结束,刚站起,又听到董淳一问。
“对了,谢作家,你对于克隆人实验品有何感想?”
谢阳垂眸,缓而说:“我觉得,我是一个生命。”
她抬头,看着董淳一,眸光透过灯光莹莹发亮。
“我属于我自己。”
*
最后一次集中讨论,谢阳将柳主任房间有安眠药片的事情说出,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都集中到了柳繁星身上。
柳繁星眼帘微颤,沉默了几秒后开口:“药片是我在地上捡到的。”
“所以你撒谎了……”董淳一说,“你之前说不知道安眠药的事。”
柳繁星否认道:“我真的不知道。这个药片是我随手捡起来的,我并不知道是陈大款掉的。”
“你知道这是安眠药吗?”谢阳问。
如果她不知道安眠药,那么在没有对比之前,这就是一片普通的药片。
柳繁星想了想,摇头。
“你捡药片干嘛?”段小海也觉得奇怪了,“还是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的情况下。”
柳繁星抚额:“我可能是捡着好玩。”
众人:……
董淳一问了她一句:“你会为了陈大款而杀人吗?”
柳繁星深吸一口气,点头:“会。”
说完,她看了众人一圈。
“你们每个人都有杀人理由。”
“而且,这个药片并不能作为我杀人的直接证据。”
柳繁星说得没错,这的确不是直接证据。
最后,在嫌疑人们说了自己的时间线和杀人动机后,侦探宣布进行投票。
陈雷是最先进入投票区的,他挠挠脑袋,觉得本来就不清晰的思路,经过刚刚的讨论更不清晰了。他叹了口气,走到柳繁星的投票箱前,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没事捡我药片干嘛呀,能当球玩还是能当糖吃啊……本来我都笃定是张花旦,现在被你这么一闹,我觉得我的世界观都颠覆了……你,真的会为了我而杀了段刑警吗?”
说完又叹了口气,最后投下自己的一票。
柳繁星拿着手铐在投票箱前转悠了一圈后,在张花旦的投票箱前停下。
她微垂下头,轻声说道:“碎布的出现,表明你去过现场。而且,除了你,没人会有那么大的杀意去捅那么多刀。张花旦,凶手就是你了。”
谢阳第三个投票,她心中已有目标。拿下手铐,站在对方投票箱前,缓缓开口:“如果你没有撒谎,或许我不会投你。但因为你的谎言,让我看到了迷雾后的真相。你对段一号或许没有那么大的恨意去捅数刀,但却好巧不巧的,在不久之前你知道了自己是克隆人的事情。你对人生产生了质疑,而这种质疑,发泄在了段一号身上。”
手铐落下,她的心却没有放下。
因为她也不知道,在案件过后,她该去怎么面对人类对于自己的标签。
之后,段小海和张可可也相继投票。
董淳一看着投票区的大门缓缓关上,没有着急去取手铐,而是先分析起了当前形势。
“这一晚,可谓是一落千丈接着一落千丈……好好的一个侦探,以为可以看透真相主宰世界,但最后竟变成了别人的实验品。以为的家,不过是一个实验圈。以为的父亲,不过是自己的制造者。今天的案子结束,还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
他说着,走向挂手铐的横杆前,拿下一个,继续。
“但不管怎样,我们总要面对。”
“柳主任撒谎了,而我刚刚也找到了进一步证明是你的证据。”
他站至柳繁星的投票箱前,目光如炬。
刚才,他趁着最后的时间去了段刑警的房间一趟,幸好没有无功而返。
“在你行凶穿的那件段刑警的外套里,我找到了你的头发。张花旦的发色和你与谢作家不同,所以绝不是她的。而你和谢作家之中,虽然我没有进行比对,但答案应该很明显了。”
“你爱陈大款,所以你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做傻事。当你看到他给段刑警的饮料里下安眠药,你就知道他要行动了。你或许纠结,或许害怕,但你已经想好了你要怎么做。所以你从餐桌上拿走了钥匙,一是阻止陈大款下一步行动,二是……为了你十一点的行动。”
“你砍下那么多刀,是因为你最后的忌惮和胆怯,在九点五十都烟消云散了。那个时候,你知道,你杀的不是人,而是实验品。而你,不过是和那些伤害柳一号的学者们,干了同样的事情。”
董淳一铐下手铐,然后放下,松开。
“这个世界需要真相,即使很残忍,但能让你看清别人……和自己。”
*
一楼客厅内,甄大话坐在角落里努力当一个透明人。
而其余六个人,站成一排,静静等待着结果宣布。
“全民侦探游戏第八案‘死亡派对’下中,获得票数最多的人究竟是谁?凶手能够成功被指认吗?”
广播音缓缓响起,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个音符,敲击着每个人的心。
“下面公开获得零票的玩家。”
张可可一听这句话,想要出来鞠躬致谢,但这次她突然没有把握了。
果不其然,零票玩家真没有自己。
“谢作家。”
“段二号。”
广播音落,陈雷睁大了眼,指着自己问:“还有人投我?”
他看向董淳一,埋怨地说:“不会是侦探你第一票投的吧?”
董淳一摊手,不作回答。
张可可默默举手:“是我投的。”
陈雷看向她,嘴角抽了抽,问:“我哪里看起来像凶手?”
“你哪里看起来都像凶手。”张可可一本正经地回答。
陈雷:……
“下面公开获得一票的玩家。”
“陈大款。”
陈雷走出,看着张可可说:“活该你留到最后。”
张可可委屈巴巴。
“现场还有一票的玩家未被公开。”
诶?
还有一位一票?
“那么,在柳主任和张花旦之中,被五票高票数指认为凶手的又是谁呢?”
张可可有一种很不祥的感觉,想着都忍不住唱了起来:“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柳繁星微微蹙眉,脸色微凛。
“下面我宣布——”
“被指控为凶手的是——柳主任。”
七票中,张可可投给了陈大款,柳繁星投给了张花旦,其他人投的都是柳主任。
陈雷拍了拍董淳一的肩膀,一脸震惊:“你又两票投的一个人?”
董淳一笑:“我比较从一而终。”
说着,还有意地看了谢阳一眼。
后者却没看到董淳一的眼神,正目送着柳繁星进笼子。
张可可知道自己只有一票,乐得上蹿下跳:“啦啦啦,赢啦赢啦!”
段小海翻了个白眼:“你怕不是凶手吧?”
张可可晃晃脑袋,笑而不语。
“我宣布各位检举犯人——”
所有人屏息以待,只等着广播的后续。
“成功。”
“哇!太棒啦!”张可可继续蹦蹦跳跳。
陈雷忍不住笑她:“你把票投给了我,又没有能量卡,乐什么?”
“乐不是自己进笼子啊!”张可可说。
“我在凶手用的段刑警外套里找到了一根长发,应该就是直接证据。”董淳一说。
“又是头发?”段小海咂舌。上次鬼屋第二案时,他就是毁在了那根张可爱的头发上。
谢阳一听,看了看自己的头发,说了句:“那我要考虑一下,是不是该剪个头发了。”
说不定下次自己就是凶手了呢。
柳繁星在牢笼里抚额长叹:“我还以为自己这回能逃过一劫呢。”
毕竟一开始所有的矛头,都是指向张花旦的。
“跳过一劫嘛……”
董淳一开口,刚说了五个字,就听得别墅外突地警铃大作。
声音很大,仿佛就在耳边。
和着警铃的,还有纷杂的人声。
混乱的,战战兢兢的。
他们看到窗外,穿着白色大褂的人们正在包围别墅。
那些人,手里拿着电击棍和手.枪,眸光如同等待猎物的野兽。
原来,他们这里,真的有野兽。
董淳一眸光黯下,要说的话改了口,声音也渐渐放低。
“……没有人能够逃过一劫。”
——你如此了解我,却不是另一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