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第四卷：内伤为硬伤]
第7节尘肺诗人（下）
在等棉棉消息这段时间内，我把商都的地下诗圈做了一个大致的分析。地下诗圈里三六九等的分法很奇特。第一等是写诗的大款。比如胡天。以前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诗人。怕写诗被饿死，捣鼓房地产去了。从此，写诗成了副业，爱和诗人交往了。第二等是水月月、风轻。有一个体面的工作与固定的收入。诗歌成为生活的一部分或者是一个纯粹的个人爱好。第三等是出版过诗集的人。像棉棉，已经出版过三本诗集了。她凭借着自己的实力不但在诗人圈子里有了影响，还凭借着诗结交了一批有无限可能的人。第四等就是浅渡了。这些人是真正的诗人，却是贫苦潦倒。第五等呢？就是那些写“上帝有牛B般的肛门”的“另类诗人”了。
诗歌圈里的人际关系也很复杂。诗人与诗人之间有许多说不清的纠葛或者恩怨，利益的，情感的。这个道理我很早就知道，只是不愿意多想罢了。棉棉是庄大师的“妈子”。当我从古墓那儿知道这个消息，一点没感觉到意外。棉棉名义上是《商都青年报》副刊的编辑，一个月一仟八百块钱的工资却被上司安排了每年五万元的硬性广告任务。她老公是外地市一个公交公司的司机，和售票员搞上之后，两个人就离婚了。棉棉一个人带着孩子闯省会来了，到《商都青年报》就是庄大师帮的忙。古墓七十三八十四的将圈子里的事给我罗嗦了一个多小时后，我震惊自己一点反应都没有。那天，棉棉和我一同去见浅渡，一路上，我还是忍不住对棉棉多看几眼，除了发现眼角那细密的鱼尾纹，没有感觉和平常有什么不同。
从精神生态研究院到浅渡住的地方有十多里。我和棉棉对公交线路不太熟悉，也不好意思问别人，只好打的。出租车司机费了老鼻子劲儿将我们送到浅渡租房的地方时，我感慨不已，这三十二元的车费没有白给，否则累死我们也休想找到。浅渡比一周前还虚弱了。我把给他买的一箱露露放下之后，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棉棉自己找了一个塑料凳子坐在了靠门口的地方。我坐在浅渡的对面，单刀直入地问起了浅渡的病。“我现在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了，不是肺结核，而是粉尘肺。我们村和我一起在时代耐磨材料厂打工的张天才前几天刚死。我回家参加了他的葬礼。”浅渡面无表情地说。“如果是尘肺，你们可以到劳动局要求他们赔偿。”虽然我和棉棉都在媒体工作过，但我远比不上棉棉的职业敏感性。“张天才生前也去过，由于时代耐磨材料厂辖地在商都市，我和张天才都是新县人。新县劳动局说需要商都市职业病防治所的诊断证明。张天才到职业防治所去诊断时，商都职业防治所要求张天才拿出时代耐磨材料厂的职业健康档案等相关材料。张天才已被时代耐磨材料厂辞退了，他们自然不会出这种证明了。这样，张天才在劳动局、职业病防治所及时代耐磨材料厂跑了几趟，看到一点希望都没有，就泄气了，没多久他就走了。”浅渡说得很平静，但从那平静的话语中，你能听出来其中的阴冷与绝望。一时间，我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浅渡租借的小房子有十多平米，除了锅碗瓢盆外，就一张旧席梦思与一个小圆桌。墙角有几块水磨石，我猜想可能是在时代耐磨材料厂时偷拿出来的。桌头边堆着几十本书。厚厚的《海子诗选》极为引人注目。墙上贴着切？格瓦拉的那张经典照片。这时，听到房东在楼下的院子里洗衣服。有两个三四岁的小孩在楼道上跑到一半，又下去了。停了一会儿，听到楼下一个女的吆喝：“有人怕啥，可能是你浅渡叔叔的朋友。你们只管过去问吧！会吃了你们？”话音未落，两个小家伙噔噔地跑了上来，一个人手里拎一本旧书。“叔叔，叔叔，这条路怎么走不过去呀！”浅渡接着孩子的书，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用瘦弱的手指指着说：“你看，这条路走到这儿时，已经被岩浆河给挡住了。但是，上面有一个跷跷板。从跷跷板一端走过来，正好过了岩浆河，这不就走通了吗？”“哈哈，哥，我走通了。”小女孩子用手指撂了一下头发，兴奋地又拎着书跑了下去。小男孩也紧跟其后。“慢点，小心楼梯，别摔着了。”门口的棉棉揪心地说。此时，我发现棉棉身上的母性。“他们父母晚上在街上卖大半夜烧烤的，上午没有起来过。这两个孩子习惯到我这儿玩。”浅渡害怕我不明白，解释说。被刚才小姑娘这一搅和，我本想说些什么！但不知道怎么把话引到浅渡的病上，一时无语。“小孩子的迷宫书其实挺有意思的。有时，我也挺喜欢看的。”浅渡见我无话可说，又接着刚才的那个话题续了下去。“我家也有很多，什么老虎拦路，鳄鱼挡道，高山阻挡。如果你不细心，真还找不到出路。我儿子也喜欢看这方面的书。”棉棉说完，咯咯地笑了笑。
“晚上一起吃饭吧！”浅渡见卖烧烤的夫妇开始出摊了，问我们。“不了，孩子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棉棉刚才都有点坐不住了，这时急忙站起来说。“是，离这儿挺远的。我也得回去，明天还要上班。”说完，我也站了起来。“你看你们俩，大老远的跑来，就这样走了。”浅渡有点过意不去。“对了，把你写的诗拿出来，我回去好好读一读。”想起来的目的，临出门时我说。“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现在不怎么写了。”浅渡在桌上翻腾了几下，没有找出来。“对了，我博客里有，大部分都在博客里。”这时，我意识到互联网时代，谁还写在纸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