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此地离枫城不远,隐在郊野一处树林中,四面都有暗卫,也埋有伏兵,所以盟军想要就此冲入也不易,竹林外两军交接,战况吃紧。不过盟军的人数是周军的几倍,因而攻入竹林是迟早的事。
慕容恪与李广德两匹马冲突出围,他们不识慕容恪容貌,因而也不知目标已转移阵地。
沉容要拉着紫雀一块儿走,然而她们两人都不会骑马,昭穆无法同时带两人一起,必须有所取舍。
紫雀向沉容再三保证自己不会有事,她会随着大部队一道离开,沉容却只不信。紫雀于这些士兵而言只是一个普通宫女,于她而言却如姐妹一般,因而说什么都不肯舍下她。
紫雀心里是又喜又忧,万般无奈之下,向昭穆使了个眼色,昭穆会意,一掌劈在沉容的肩膀上,沉容晕厥,昭穆抱她上马,随即拍马而去。
外面喊声震天,两军奋力激战,见有人策马而来,立刻有数十名周军涌上来,设了一道绊索,昭穆眼尖早见着了,掣起缰绳,马一扬前蹄,登时跨过了好几个人身,平稳落地后,昭穆又拔出腰间佩剑,四下一扫,电光火石间好几人倒地。
如此突破了几重围剿,终于来到平坦大路,昭穆赶紧往枫城而去。如今慕容恪的藏身之地被围,只能先去枫城屯兵之地避难。
等到了枫城,沉容犹在昏迷中,昭穆抱她进入营地,被慕容恪见到,不由面色又是一沉,疾步走过来从昭穆手中接过沉容,问他为何如此。
“姑娘与一个叫紫雀的宫人难舍难分,不肯独自逃生,我只有出此下策。”昭穆平静答。
慕容恪倒也是无话可说,先将沉容安顿在自己的营帐内,恋恋不舍的看了她一会儿,方出来和昭穆讲话。
“沉容这一路都是你护送的?”
昭穆点点头。
“你们如何相识?”
“并非相识,只是太上皇命我护送姑娘回国。”
昭穆似乎根本没察觉到自己此言有多么的不合时宜,面色仍是淡淡的。
慕容恪陡然变色,厉声问:“你是金国的人?”
昭穆挑衅的笑了笑,“算是。”
难以置信看着面前的男人,实在是从容笃定的太过了,不过,他这样坦诚,反倒不像是金国的奸细,只是他这态度让慕容恪有些着恼,盯着他冷笑:“既然是金国的人,自然是不合适待在周军的军营里的,你走罢。”
昭穆对慕容恪欠一欠身,目光有意无意的瞟过营帐,不为所动。
“我是沉容姑娘的护卫,只有沉容姑娘可以赶我走,其他人,不行。”
他并不忠于哪一方,自然也不需要臣服于慕容恪的太子身份,因此不卑不亢,毫无畏惧。
然而在慕容恪听来,这竟是对他的挑衅了。
“是么?”慕容恪冷笑,“公子武艺精绝,怎可屈身侍奉一小小女子?等容儿醒来孤自会和她说,让她放公子天高云阔,大展宏图。”
“她会需要我的。”
“什么?”慕容恪皱眉。
“战争一日不绝,沉容姑娘就永远耽于危险之中,殿下虽才学过人,却连自卫之力都没有,又如何保沉容姑娘周全?”昭穆不动声色地还击。
慕容恪气的冷笑,他这二十几年来都见过这般狂妄大胆之人,之前留他几分薄面,没想到他竟得寸进尺,越发的口无遮拦起来。
“普通之下,有御人者,亦有被人御者。孤自小所学乃经天纬地之术,文华韬略,非常人所能及,孤劳心,而非劳力,公子劳力,而非劳心。公子虽有惊世之武功,终究为人所御,正所谓燕雀不知鸿鹄之志,是此道矣。”
沉容在帐里渐渐苏醒过来,听见他二人在外面吵嚷,十分惊讶,忙赶出去劝架。
昭穆看见她,原本晦暗幽深的眸子一亮,微微一笑,“你醒了?”
沉容点点头,疑惑了看了慕容恪一眼,“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慕容恪冷冷把沉容拽到自己身边,警惕的看着昭穆。
沉容无奈,她与昭穆之间又没有什么,慕容恪何必这种态度对人家,弄得大家都尴尬,遂拍了拍慕容恪的胳膊,笑道:“你干嘛呢?人家好歹是客人,你就不能友好些?”
“不能。”慕容恪狠狠盯她。
“呵呵。”沉容对着昭穆笑笑,忽然记起紫雀,紧张问:“紫雀呢?她出来了么?”
没有人应声。
沉容心一跳,挣脱开慕容恪的手,过去摇着昭穆的肩膀,“你说呀?她人呢?你真的就放她在那儿了?”
昭穆抬眸视她,良久,才从牙缝里蹦出来三个字:“对不起。”
瞳孔一缩,沉容猛的打了个寒战,狠命咬着唇瓣,一句话都没说。昭穆见状,又垂首说了声:“对不起。”
“你不用和我道歉。”沉容惨淡笑笑,“你与她非亲非故,是我太强求了……”
沉容转身,跌跌撞撞的就要进帐子。
忽然,背后男人沉稳的声音:“你等着。”
沉容回头,见昭穆跨上马牵着缰绳对她颔首,随即拍马而去。那一道黑色的身影渐渐行远,在沉容的眼中模糊起来,不觉眼眶酸涩,心中有温暖的感动。
他其实没必要这样的……才从那龙潭虎穴中逃了出来,如今为了紫雀又让他以身涉险,她不是不觉得惭愧的。
的确感激,但又深深觉得,昭穆不该对她这样好。
他对她……沉容有些怯怯的想,应该不会的,昭穆明明知道她的经历,不会这么傻。或许昭穆对她好,只是因为同病相怜,对,同病相怜!他能明白她心里的苦楚,她也同样明白他的。昭穆在金国经历了什么,她不晓得,只是因为她的缘故,昭穆得以回到大周,所以他才想为她做些什么的吧……
如此一想,不觉心情畅快许多,唇角微扬,微笑看着满目晴朗。
慕容恪看在眼里,心中却是酸苦,冷冷笑着,等沉容转过脸看他时候,不由怔住了。
“你……”
沉容话还未说完,便被慕容恪扯着手臂拉到营帐内,两人就这么静静站着,慕容恪面无表情,一句话也不说,沉容笑的脸都僵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
“你吃什么飞醋?”
慕容恪表情略有松动,但碍于面子冷冷反问了句:“吃醋?我为何要对你们吃醋?”
“好了……”沉容实在没有心思和他吵架,好言好语的安慰他说:“我和昭穆就是朋友而已,他受人之托一路照看我,若是没有他,我也回不了大周。”
“那你让他走。”
沉容看他皱眉不快的模样,真像小孩子耍脾气,忍不住又是一笑,“这又是何必呢?我想他和沈鸿轩之间多少有点心结,若是真走了,沈鸿轩心里难免落下一个疙瘩。我留昭穆在这里,一来帮他们消除心结,二来也能帮得上忙。”
慕容恪听了这番话,心中松快些,想沉容对昭穆倒是光明磊落,自己也不该这样计较,于是不再坚持,十分怜惜的把她揽进怀里,叹气道:“他对你也太好了些,好的,让我心里发慌。”
“你对我又何尝不好?”沉容仰起脸来对着他一笑,拿手指指胸口道:“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在这里呢。”
等夕阳微斜之时,从天边行来一队人马,营中忙警戒起来,又派了哨兵去打探,不久哨兵回来,说是昭穆领着宫人厨子等过来了,于是皆大欢喜。慕容恪宣布今日摆宴,明着是说慰劳将士,但私下也是为沉容接风洗尘之意。
昭穆一人骑马行在最前头,紫雀则与相熟的宫人走在后面,死里逃生,面上都带喜气,。沉容老远飞奔过去迎接,紧紧抱着紫雀看了又看,喜不自禁,一时都滚下泪来,相对无言。
昭穆翻身下马,默默立在沉容身后,见她与紫雀姊妹相聚,心中也升起薄薄的一层暖意,竟主动献上衣袖与沉容,沉容想也不想就拿他的衣袖抹了眼睛,过后才发觉不对劲,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昭穆冲她一笑,说:“这下可高兴了?”
沉容脸红,“多谢你。”
“无妨,你高兴就好。”昭穆淡淡笑了,又道:“想必你们有不少话要说,我不打扰,先走一步。”
“好。”
沉容盯着昭穆的背影,仍在发愣,直到被紫雀的声音吓醒:“还看呢?人都不见了……”
“你可受伤了?”沉容回过神来,拉着紫雀转了一圈,浑身上下的衣物都是完好的,只是不可避免沾染了些污泥。
紫雀挽着沉容,两人边走边谈。
“昭穆公子的武功当真是好,他来找我们的时候,我们正被一群盟军围在中间,眼看着那明晃晃的刀子就要割在肉上了,昭穆公子突然出现,一下用剑挑开,救了我一命。当时我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万万没想到昭穆公子会回来救我。一定是姐姐你求他的对不对?”
“我哪有脸求他,其实是他自己好心,你该谢谢他。”沉容一本正经。
“谢过了,早就谢过了。”紫雀咧嘴一笑,突然停下脚步,一言不发的盯着沉容看,两只眼睛睁的滴溜溜圆。
“怎么了?”
紫雀狡黠一下,问:“昭穆公子和姐姐……”
“是朋友。”沉容知道她这小脑袋瓜子在想什么,不客气的在她脑门上敲了一记,没好气道:“小姑娘家家,天天在想什么?”
紫雀嘟嘴道:“不是小姑娘啦……”
此言一出,沉容方觉时光飞逝,紫雀比她小两年,她如今二十二,紫雀也年届二十,是该出嫁的时候了,不由惊讶:“怎么?殿下没有为你安排婚事么?”
她记得临走之前她还嘱托了慕容恪,他不至于忘记……
紫雀腼腆一笑,“殿下倒是心细记着呢,是我自己不想嫁。”
“这是为什么?”沉容奇道,“傻姑娘,你迟早是要嫁人的,一旦过了年纪,这能选择的范围就小了。”
“我知道。”紫雀怪怪的把脑袋枕在沉容肩膀上,笑说:“你也知道我心里想的人,这辈子都没指望了。若不能找一个我喜欢的,那至少要找一个真诚爱我的。姐姐你别笑,我知道自己身份微贱,不该有这些想法,但是看着你和殿下那般要好,你走了之后,殿下对你的心思也不减分毫,我心中着实羡慕……”
沉容忍不住打断她:“谁说你身份微贱,你我还不是一样的出身,哪里就微贱了……”
紫雀摇摇头,笑的懂事又存了几分心酸,“姐姐你跟我怎么会一样呢?你是殷大将军的女儿,虽说殷家荣耀不再,但是这出身却是不能否认的,而我……”
“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话?”沉容听得满心不自在,佯装发怒道:“胡思乱想什么呢?我虽是殷启遥的女儿,你可看我因为这身份得到了半分好处?我只道你是我妹妹,我有的你都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