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几案边,慕容恪正与两名戎装男子交谈,神色严峻,突然听到三声敲门声,未等他发话,那人便推门进来,正要发作,下一刻,却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呆呆看着,目不转睛。
沉容怯怯的走进来,见屋里还有旁人,脸上登时一红,只匆匆扫了慕容恪一眼,心跳的厉害,便要退出去。
“容儿?”
那声音带了三分狐疑,三分惊讶和四分欢喜,交织成十分的不舍,牵绊住了她的脚步。
她转过头来,朝着他一笑。
慕容恪只觉心口涌上万般情愫,只怕这是梦,不,哪怕是梦都好,这一年来,他从未在梦里梦见过她。
疾步走上来,紧紧抱她入怀。她是温暖的,是鲜明的,既不是幻影也不是梦境。
“你为何……”轻轻捧起她的脸,声音已然呜咽。
屋内的两位将军见此情景,自知不该多留,便识相的退了下去。
“我回来了。”沉容两手环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心口处,听着他已经乱了频率的心跳,边哭边笑,“殿下不高兴吗?”
“高兴,当然高兴。”慕容恪眸带泪光,引袖为她拭去脸上泪水,笑说:“我以为,我们不会再见了。”
说完,他将她抱起,直接放到了坐榻上,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盯着她,沉容被他盯的有点害羞,两颊都滚烫的,不由拿手背贴上了脸,躲着他说:“殿下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么?”
“有。”慕容恪答的一本正经。
沉容一愣,“什么?”
“有我想了一年的人的样子。”
沉容心里甜津津的,低头一笑,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深深的望到了他的眼里,他双眸尤带湿气,像沾上了露水的黑葡萄似的,里面倒映着一个她。
轻轻拿手指扫着他的睫毛,沉容笑问:“我有没有打扰到你谈正事?”
“你的事才是正事。”慕容恪说着轻轻在她额上一吻。
沉容一愣,随即咧嘴笑了起来,轻轻的拿拳头砸在他胸口,嗔道:“你又拿我打趣。”
慕容恪就这么一脸宠溺的瞧着她,突然抓住她的两只手各亲一下,羞的沉容直把手张开挡着脸,轻轻啐道:“这年岁一年年的长起来,怎么还是这样小孩子脾气?”
搂着她的腰,慕容恪忍不住又在她头发上亲了亲,笑说:“我只有对你才是这样的。”
沉容心里暖暖的,但又觉得这样的温暖好不真实,本来并不属于自己,是她从老天爷手里偷来了。突然一股负罪感涌上心头,沉容紧紧抱住他的腰,闭上眼问:
“殿下没有话要问我吗?”
慕容恪一愣,目色温和的看着她,心中无比怜惜,一双手轻轻扫着她的脸颊,无所谓道:
“我的确有很多好奇的事情,但是仔细想想,即便知道又能改变什么呢?好歹你已经回到我身边了,过去的事你若愿意告诉我,那我便听着,你若不愿告诉我,那我们就都不要提。”
他如此说,她虽感动,但也不由负罪感更深。
“不过,有一件事我很想知道。”
“恩,什么?”
“为什么回来?”
明明知道大周现在处于水深火热中,内忧外患不绝,这一来,便是主动投入险境之中了。
沉容仰起脸来,对着他一笑,挺不好意思的说:“我告诉你,你可不许生气。我是听说了你被皇上派去对抗盟军,我怕你……有什么不测,心里一急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慕容恪挑一挑眉,问:“你就这么不信我?”
“不是。”沉容撅着嘴道,“我知道盟军有二十万,而你带去的周兵只有十万,兵力悬殊如此之大,你便是再有智谋也危险。我怕我不来,就真的见不到你了……”
她低下头,悠悠叹了口气,犹豫问:“这边,形势还好么?”
慕容恪点点头,不忍她担心,“都好。”
“真的?”沉容狐疑瞧着他,“我知道你表面上看去聪明,实际上是个最执拗不过的人。皇上既然把这担子交到了你手上,你必然不惜一切代价都要阻止盟军的。只是千万别傻,若真的扛不下去了,大不了退兵找个险要之地坐守,犯不着和盟军来个玉石俱焚。”
慕容恪见她忧心忡忡的模样,心中又是一暖,连日的烦忧都被一扫而空,拨云见日般清爽,忍不住动手刮了刮她的鼻子,打趣说:
“一年不见,当真成了个女诸葛,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此话出口,登时又后悔不迭。两人好不容易见面,那些过往不愉快的事自然是避开为妙。他既说她这一年变化大,那少不得是受完颜真漠影响的缘故。二人都心有所感,一时气氛尴尬,尤其是慕容恪,心里头像进了根刺,生生的疼。
沉容见他低头不语,也知是什么缘故,低头扭着手帕子,半晌方淡淡的一笑,说:“完颜真漠这人虽有点无赖,但却是真的有头脑的,无论是权术还是兵法,他既心里明白,也有胆子去做,不过手段狠辣些。这一年来,我在他身边应付着,多少也清楚些他的手段,还有他来往的那些人。魏王自不必说,我已来信提醒过你,盟军亦派了人去和他接洽,只怕是要联手呢。”
想到魏王,沉容不由又泛起了恶心,皱紧眉头恹恹的模样,拿起手帕子掩着嘴干呕。
慕容恪听了她的话正在沉思,忽然看到她这副模样,忙焦心的问:“你怎么了?”
那件事,迟早还是得告诉他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一旦说了,慕容恪必然发怒,便不能专心对付眼下,于是沉容不露声色,只摆了摆手胡乱应付了句:“没事,大约是这几日赶路累着了,又是暑夏,有点犯恶心。”
慕容恪听了,还是不放心,“要不请大夫来瞧瞧,开点疏散的药方。”
“不用那么麻烦。”沉容温和的笑,“你这地方多隐蔽,何苦为我大动干戈的招惹那么多人,回头我让紫雀弄点清爽的粥用了就行。”
慕容恪见她坚持,也就不再提请大夫的话,挨着她在榻上坐下,把她揽进怀里,握住她的手问:“完颜真漠和盟军的人见面,你可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沉容摇头。
“也罢,”慕容恪叹气,“静观其变吧。”
沉容又把自己一路上的见闻和他说了,流民怎样悲惨,田地怎样荒凉,唏嘘了一番,劝道:“我从前不晓得,这世上的战争是这样惨烈的。只盼这战争快点结束,早点让百姓回家。”
慕容恪亦很感慨,“我从小在京城长大,只见花团锦簇,盛世繁华,对战争没有切肤之痛。如今带兵出征,方晓得平头百姓的不易。你放心,等这次平了乱党,我必劝父皇撤去藩国,永除后患。”
“殿下果然菩萨心肠。”沉容心头十分温暖,又向他怀中靠了靠,整个人像只小猫似的窝在他怀里,可怜可爱。
她一直都清楚,慕容恪与完颜真漠最不同的一点,那便是完颜真漠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但是慕容恪,他是抱有一颗赤子之心的,绝不会违背自己的原则。
在他的身边,永远要比在完颜真漠身边要踏实的多。
“殿下。”她轻唤。
“嗯?”
“我想说,金国若有退兵之意,我们也就收手,好不好?”
“这是为何?”慕容恪心中莫名有些醋意。
“殿下能体恤周国的子民,自然也能体恤金国的子民,都是一样的,心怀天下者当慈悲为怀。”
慕容恪忍不住笑了,捏捏她的脸道:“你如今的境界倒是不一样了。只是那边的事情轮不到我做主,你还是去求李将军比较合适。”
沉容听出他的话外音,脸一红,扭过脸去假意不理他。
“好了好了,我是说真的。那李广德在上京一役震惊了整个朝野,父皇对他很是看中,破格提升他做了主将,甚至打算把熙晴公主嫁给他。”
熙晴公主在皇嗣中排行第八,今年十七,的确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沉容听了不禁一讶,“皇上当真如此看重他?”
“是呢。”慕容恪有些无奈的笑,“从前他在东宫的时候,不过就是一个平常的侍卫。想不到一转眼就成了大将军了,真是各人有各人的机缘。”
沉容听他这话头,肯定是不知道李广德和完颜真漠联手的事,心里犹豫要不要将此事告知他。若说了,慕容恪必对李广德生出戒心,不会放心他留在沧州,但若是不说,又真的怕他做出什么事来。
左右为难间,慕容恪突然一皱眉,“这是什么?”
沉容定睛一瞧,却是腰间别的那块螭玉,心头念起李广德的好来,又不忍心了。笑了笑把玉拿出来递给他,“这是李广德送我的,一路上我能顺利通关都靠这块玉佩。”
慕容恪不屑,“这劳什子要它做什么?我给你一块。”
劳什子?沉容憋笑,这是皇上的赏赐之物,再贵重不过,怎的在他口中就一文不值了?
慕容恪从自己腰间解下一块玉佩来,上好的羊脂玉,色泽润白,栩栩如生的雕了两只仙鹤,作势飞去,雕工细致的连翅膀上的纹路都看得见,沉容啧啧称奇,一把夺过来放在手心玩赏,欢喜道:
“可说定了,不许反悔的。”
慕容恪微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
两人又说了一会子话,突然外面喊声四起,屋门猛一下被人推开,沈鸿轩三两步上前跪下,眉头紧锁,狠狠瞪了沉容一眼。
“殿下,盟军的人把这里包围了,请殿下快点上马,臣护送殿下离开。”
慕容恪冷视窗外,“他们的速度倒是快。”
“殿下,请快上马!”
慕容恪点点头,拉着沉容的手道:“快点,我们一起走。”
沉容咬着下唇,知道这次的人一定是自己引来的,十分惭愧,挣脱慕容恪的手道:“殿下请快随沈将军离开,沈将军一人之力有限,怎能同时保护你我?殿下先行一步,我即刻赶上。”
“可是你……”慕容恪蹙眉,“你一个弱女子,如何从乱军中逃脱?”
“殿下放心,我自会护沉容姑娘周全。”
昭穆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沉容身后,见了慕容恪却不行礼,只微微欠身。
慕容恪一愣,盯着昭穆看了几秒,面色有点难看。
“你是谁?”
“他是臣的亲弟弟。”沈鸿轩冷面开口,“请殿下放心。”
慕容恪震惊不已,然而事从紧急不由他多问,沈鸿轩又一股脑的将他拉走,他只好暂时把沉容交给那个男子,随沈鸿轩杀出一条血路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