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真漠似乎很恼怒,一把将沉容揪了起来,迫使她看着自己。沉容懒懒张开眸子,夕阳的余晖斜照下来,倒像是血色,又像是两簇火苗,燃烧很旺。
嫣然一笑,沉容挑了挑眉,带点倨傲看他。
“郎主这是来兴师问罪的?”
“为什么这么做?”压抑的怒声。
沉容抚上自己的小腹,叹气道:“她们害了我的孩子,我向她们报仇,天经地义。”
手上的力道加重,捏的沉容双肩咯咯作响,男人却只是怒目看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沉容疼得蹙眉,嘴上却还是不肯示弱,冷嘲热讽道:“怎么?你要杀了我?”
“你明明知道我不会。”男人的声音喑哑。
“那你有什么可气的?难不成我还害了你的心上人不成?”
完颜真漠艰难的转了转喉咙,深吸几口气强压怒气,冷声道:“你说她们杀了你的孩子,那我呢?下一个你要动手杀的人,是不是我了?”
原来他是在气这个……沉容愣了一愣,竟然笑出了声。果然再文韬武略聪明狠辣的男人,遇到女人,总还是有些蠢笨的……沉容的心情不由好些,眼波一转娇声道:“你弄疼我了。”
完颜真漠一愣,慢慢松开了手,却还是满脸愠怒。
沉容依旧在石凳上坐下,十分自然地对完颜真漠笑了一笑,“坐呀。”
完颜真漠叹口气,他从来抗拒不了她。
“我知道你恨我,可就算重来一次,我依旧会这么做。”
笑容一僵,沉容蹙眉看着他,可是心中并没有什么怒意。
她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人,也就不会有失望,更不会有欣喜。
“真漠,”沉容握住他的手,轻轻的在他手心摩挲着,含笑道:“我知道,我明白的。”
完颜真漠从未见过如此乖巧温驯的她,不由的一愣,一股寒意从心底生出,警惕道:“你怎么了?”
“没怎么。”沉容漫不经心的回答。她起身坐在了他的腿上,双手圈住他的脖颈,纤细的指尖一点一点的扫在他的颈间的肌肤上,若有若无的撩拨着。看着他的的耳朵一点点红起来,她孩子气的一笑,低头在他的耳朵上轻轻一咬,细声细语道:“我吃醋了,你竟然为了别的女人凶我。”
暧昧的话语容易令人沉沦,可是他还保有少许的理智。眼前殷勤温存的女人绝不会是她,她将自己藏起来了,戴上虚伪的面具对付他。
“容容,你……”
话未说出口,她清香甘甜的唇就已经印了下来,话语消失在唇齿的缠绵中。
“让我忘了那些……”她吐气如兰。
他闷哼一声,抱起她往扶玉殿去。
*
阮妃原本育有一子,名叫完颜明沣,只有五岁,乌黝黝的大眼睛,睫毛又极长,圆滚滚的身子,白嫩可爱。完颜真漠想着沉容无子,便打算将明沣交给沉容抚养。
沉容倒是不抗拒,择了一天将明沣接到自己宫里来,斜靠在椅子上瞧他。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这个女人做我的阿娘!”明沣十分的闹腾,一张小脸气鼓鼓的,原本就圆的腮帮子因此更圆,喊的满脸通红。
明沣的阿娘是周国人,因而他的汉语比女贞话说的更好,沉容听得懂他说的话,知道明沣不愿意认自己做娘,也不生气,掩嘴打了个哈欠,站起来走向他,笑得温柔。
“你不想我做娘,那想让谁做你的娘呢?”
明沣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原本和母妃交好的两个娘娘都死了,皇后一向冷漠,至于别的娘娘都是金人,又怎会对他好……
他想不出来,却也不肯认输:“我不要别人做娘,我的娘只有一个!”
沉容点点头,蹲下来揉了揉他软软的头发,笑道:“如果你没有娘,你就会被别的皇子皇女欺负,还会被人赶出皇宫去,自己去外面谋生活。”
小小的拳头攥紧了,他很明显犹豫了一下,即刻双目一睁撅着小嘴道:“我可以自己养活自己!”
沉容噗嗤笑了出来,她这一笑倒让明沣愣住了。心想这么好看这么温柔的人,真的会害了自己的娘吗?
他委实有点怀疑。
明沣涨红了脸,愣愣看着沉容问:“沉娘娘你真的……是害我母亲的凶手么?”
“你觉得呢?”
“我觉得……”明沣冥思苦想,苦着脸道:“我不知道。”
沉容不禁心软了,她也不愿骗他,叹气道:“罢了,你自己选吧,你若愿意留下来,我自然高兴,若是不愿,我也不勉强。”
沉容温柔的拍拍他的肩膀,向白葛使个眼色,白葛会意,将沉容准备的见面礼拿上来。
是一柄小金锁,纂刻如意祥云的纹样,样式相当可爱。
沉容替明沣戴上,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肉肉的脸,笑容若春风拂面。
“明沣!”
沉容和明沣同时看向从门口走进来的完颜真漠,明沣眼前一亮,立马屁颠屁颠的跑过去呼唤:“爹爹!”
完颜真漠用一只胳膊就把明沣捞起,宠溺的亲了亲他的脸颊,“怎么样?喜不喜欢沉娘娘?”
一面问,一面向沉容走过来,用另一只手揽过沉容的腰,倒真像是无比和谐的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
沉容含笑推搡一下,终还是娇羞偎在他怀里。
明沣知道爹爹最宠的就是沉娘娘,自然不敢说她半点不好——虽说他只是个五岁的小毛娃,但古灵精怪着呢!忙不迭的点头笑道:“爹爹喜欢的,我就喜欢!”
沉容一愣,又是无奈又是笑,轻轻的瞪明沣一眼,即刻又笑了,“这孩子像你,看起来什么都不懂,其实心里坏着呢!”
完颜真漠哈哈一笑,低头在沉容的眼睛上亲了一下,声音低沉:“恩?你不喜欢?”
“孩子还在这儿呢!”沉容羞的满面绯红,转过身去不看他。
完颜真漠轻轻叹口气,凑在她耳边道:“我就想和你有个孩子,哪怕不是你生的。”
沉容心中微微一动,想起自己在桃花林那里和他说的话,不觉歉疚。
明沣最终还是选择留在扶玉宫,沉容不知是愧疚还是真的喜爱这个孩子,对他相当好,连续好几个晚上都陪着明沣睡觉,将完颜真漠赶回自己殿里去。
为此,完颜真漠相当苦恼。
这日沉容哄着明沣睡下,沉容下床喝了口水,突然腰上一紧,男人的气息凑上来,轻轻吻在她的发间,沉容无奈一笑,转了个身挡住他,小声道:“沣儿还在睡觉呢。”
“早知道有了孩子你就不理我,就不该把明沣交给你的。”完颜真漠摇头叹息,一副委屈的模样。
一个大男人委屈起来,那真是没什么办法的。
沉容挡住他不安分的手,半玩笑半认真道:“等你什么时候杀了慕容谨,再来找我。”
完颜真漠脸一沉,“你认真的?”
沉容笑着理理他的鬓发,“恩,认真的。”
“好,我答应你。”
此后三月里,完颜真漠当真不曾来找过她,白天偶尔来看看她和沣儿。沉容只知道他很忙,却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她也乐得悠闲,听说他又宠幸了几个宫女,都一笑置之。
她从来不在乎完颜真漠有多少女人,这多少有点有恃无恐的意思。
直到这天,沉容突然被太上皇喊去,才突然紧张起来。
太上皇也就是完颜真漠的父皇,上一任金主。之前因中风而被几个兄弟困在皇宫,那日上京城变,火势汹涌,太上皇的三个兄弟都死在乱军中,他立诏书禅位给完颜真漠,自己退避深宫,不再过问政事。
沉容从没见过这位太上皇,隐隐觉得不是什么好事情。
走进上阳宫,里面一片幽寂,帐幔飞舞,暗香浮动,侍立的宫女皆屏息而立,不敢有一点声音。随着侍从往里走,沉容余光瞥见前方榻上躺着一个人,两个宫女一跪一立的摇动团扇,为榻上的人取凉。
沉容赶紧跪地下拜,行完大礼,太上皇却像是毫无知觉似的,仍旧闭目歇在那儿。沉容忍不住偷偷拿眼去打量这人,见他两鬓杂间斑白,苍老瘦削,但眉宇间颇有些凌厉精明的意思,看样子不是很好对付。
沉容跪了一会子,膝盖有些酸麻,皱着眉头去揉自己的膝盖,一抬头,刚好就对上太上皇的视线,赶紧把手收回来,乖巧的垂首。
“你就是沉贵妃?”太上皇的问话自有人翻译给她听。
“是。”
“听说你几个月前杀了真漠的三个妃子?”
“……是。”
“你原先,是周国太子慕容恪的人?”
震惊,沉容瞠目看向他,咬了咬唇答应:“是。”
一道疾风从沉容的耳边闪过,随即一声巨响,瓷片碎裂,叮叮当当的落了一地。
沉容有些诧异的回头,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还好,没有伤到。
太上皇面色阴沉的看着他,手臂还维持着摔杯的动作,向下一移,用食指指着沉容怒道:“从周国来的奸细!真漠就是你挑唆的!”
沉容不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好像是对自己有什么误会,这种时候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
“大金的后宫容不得不安分的女人,我给真漠一个面子,让你自行了断。”
太上皇看着他,目中满是厌恶,一挥手,有宫女端酒上来,透明的液体盛在瓷制的杯盏里,一晃一晃,就这么晃到了她的面前。
沉容将目光移开,冷笑笑,“不知臣妾哪里触怒了太上皇?”
“呵,真漠放纵你,不代表我也会被你蒙蔽!你自己做的那些事情自己清楚,还要我一一给你细数吗?”
她做什么事了?沉容不禁好笑,这三个月来,她和完颜真漠见面很少,而且大多数时候都是为了明沣。太上皇这么突然的把她叫过来说了一大堆,她还真猜不出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想把陈年旧事扒出来,为阮妃他们讨公道吗?
“臣妾惶恐,还请太上皇明示。”
“教唆国君,挑起争端,自身又是不干不净,和周国勾连。”太上皇眸光犀利,字字句句都像是扣在沉容的心上,“我金国可容不下你。”
说完这些,他已不屑再多看这个女人一眼,横眉怒瞪了宫女一眼,那宫女连忙将酒递到沉容的嘴边,低低劝道:“贵妃请喝下这酒。”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沉容冷冷环顾周遭一圈,接过酒杯放在唇边,就在众人以为她会乖乖服下毒酒受死之时,突然扬手将酒杯狠狠一砸。
“砰”的一声,水花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