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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轮回

霜染孤城花未眠 曜桑 4202 2021-04-24 12:29

  慕容恪面无表情的抬手拭去脸上的血污,凝眸与之对视,不卑不亢,眸光中还透出些许冷漠。

  “父皇,你若以为儿臣不孝,那便不孝吧。反正儿臣从来不似魏王那般善于揣摩父皇的心意,还时常惹得父皇不快。只是有一点,殷启遥当初是否真的打算谋反,想必父皇心里也清楚。”

  他目光炯炯迫视皇帝,抛出的问题和他的眸光一样犀利。

  皇帝面色青黑望着他,许久都未开口,忽的冷笑,答非所问:“怎么,你现在胆子已经大到准备为逆贼平反了?”

  他摇头,解释说:“儿臣只是想提醒父皇,天下人是如何看待殷启遥谋反一案的。所有的卷宗被毁,官员也对此案件只字不提,只简简单单的昭告天下,说天胜将军殷启遥谋反,父皇叫沧州军如何服气?叫天下百姓如何相信?如今父皇再杀其子嗣,又未免有欲盖弥彰、心虚胆怯之嫌,还望父皇三思。”

  “好呀!”皇帝一手指着慕容恪,一手支在案上,胸口起伏不平,想是气愤到了极处,两眼也挣的通红,半晌方才憋出一句话来:“沧州军是吗?天下百姓是吗?朕告诉你!他殷启遥再有声望也是朕的臣子!沧州是朕的沧州、百姓也是朕的百姓!”

  当初殷启遥功高震主,又一味拥护慕容恪,逼得皇帝早立慕容恪为太子,还与皇后越林歌有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这一切都是作为皇帝无法容忍的——即便殷启遥当时没有谋反的打算,如何保证以后没有?如何保证他以后不会逼皇帝禅位于太子,又依凭着与林歌的关系插手朝政,肆意妄为?人们说他慕容阕无情、狠辣,却不知身为帝王,万事最不能考虑的,便是“人之常情”。

  即便为此,他失去此生挚爱,也终不后悔。

  皇帝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神色郁郁的继续站了片刻,又缓缓屈膝坐回椅子上,幽幽一叹,道:“若你处在朕的位子上,也一定会做出与朕同样的选择。”

  他语义苍凉,带着些无可奈何的韵味。

  “儿臣不会。”

  “不会?”皇帝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笑了几声,眼角隐隐有泪花泛出,“若你最深爱的女人,心中永远有另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是你帝王之位的最大威胁,时刻有可能兴兵逼迫你退位,扶立那个女人的孩子,你会怎么做?”皇帝眼中有嘲弄的意味。

  这一回,皇帝没有再听到他的回答。

  “所以,恪儿,任何人做的任何事——尤其帝王,都不过是权衡再三之后的权宜之计。若朕当初对殷启遥宽容了,那么现在,你很有可能就是在他所控之下的傀儡帝王。而且……”皇帝挑眼看他,从容道:“你可能要容忍你的母亲,身为一国之母,去讨好你的臣子。”

  慕容恪的身躯猛地一震,愕然抬眸看向他的父皇,眼中糅杂乱了许多复杂的况味,而沉淀于眸底的,是如暴风雪一般汹涌澎湃的痛苦。他咬紧牙关,尽量不要让自己发出痛苦的低吼,双手扣紧,掩于大袖之下的,是两只青筋纵横的臂膀……

  他不得不承认,这是有可能发生的,而且一旦发生,对于任何人,都难以承受。就算母亲曾与殷启遥有情,她既已嫁给皇帝,又岂肯屈身委事他人?

  出乎意料的,皇帝看到慕容恪眼底的痛苦,却兴味索然。他面无表情的斜靠于椅背之上,无聊转动着左手上的玉扳指,偶尔斜睨他一眼。

  “父皇,”慕容恪向他一叩头,道:“当年之事,难言对错。只是殷启遥忠于大周,说他谋反,确实让殷家人冤屈了。何不就此放了殷玉,由此也能体现皇家气度,也不会激起朝堂百姓对殷启遥之事的非议。”

  皇帝略一蹙眉看向他,停了手上动作道:“你为何一定要救他?”

  “因为他无辜。”

  皇帝呵呵冷笑,点头道:“他确实无辜。不过此番放了他,日后会生出什么事端,实在难以预料。不如赐他一死来的干净。”

  “这天下间,抱有冤屈之人数不胜数,腹诽朝廷不仁者亦多,难道都要杀之而后快?若真如此,只会萌生更多的憎恨,难不成都要一一除尽?那父皇怕是再无臣民了。”

  皇帝被他说的笑起来,渐渐的,笑意收敛,又凝眸望了他许久,摆手一叹道:“罢了,殷玉虽是殷启遥的儿子,却远远不及他父,朕也无意于和他计较,要放便放吧,只是日后不会再许他踏足京城。”

  慕容恪心中欢喜,忙叩首谢道:“父皇圣明。”

  次日,殷玉被皇帝一道密旨悄悄释放,慕容恪亲自去接他。

  行至牢狱外,却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

  周贵妃。

  因太子生辰宴上的事故,周贵妃已失宠于皇上许久,行动也较为自由,扮成小宫女出现在此处,并无人发现。

  叶瑾瑜在见到她的那一刹神情有了微妙的变化——他微一扬眉,唇角露出一丝浅淡笑意,算是和她打了招呼。

  慕容恪在这一瞬想到自己的母亲。

  殷启遥受斩前,母亲也曾来到大狱中见他最后一面,此情此景,竟与十一年前殊为相似。

  一个是殷启遥的帐子殷玉,一个则是与母亲眉眼相似的周贵妃。

  相似的人,总在延续相同的命运。

  慕容恪心中漫出一丝悲凉,他几乎可以明白母亲来见殷启遥时的心情,亦可以通过这两个人,想象到当时的场景。

  他主动向周贵妃一拱手,退到一株绿萼梅下,仰头观赏枝上轻轻浅浅的梅花。绿萼花如其名,通体淡绿,枝梗亦青,特为清高,行其树下,有淡淡香气拂面而来,沁人心脾。

  那两人静静在原地驻足许久,终于,叶瑾瑜负手向她走过去,低首轻喃道:“澜儿,随我过来。”

  清澜展颐而笑,悄然跟在他身后,慢慢朝宫墙隐秘处行去。

  “你要走了?”周清澜抬头仰视他,目光尤为留恋不舍。

  “是的。”

  “还会回来吗?”

  叶瑾瑜略一沉吟,笑道:“不会了。”

  “哦。”清澜低头抿去眼中雾气,再抬首时,已是一脸的明媚笑意,她说:“也好。”

  他心疼,想要伸手抚一抚她的面颊,然而最后,只是在她肩上轻轻一拍,温柔叮嘱她:“你莫要念我,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

  她的笑容在一瞬间坍塌,泪水倾泻而下。

  她如何能不念他?如何能不想他?若她从来没有品位过爱情的美好滋味,从来没有遇见过他,或许可以容忍这样晦暗无光的生活,可以在这宫中日复一日的煎熬。然而,一切终归是来不及了……

  她突然孩子式的哭泣让他手足无措,有些慌乱的安慰了几句,最后无奈叹气,用干净的袖管为她拭去泪水,轻声劝道:“别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

  她破涕为笑,假装用拳在他的胸口捶了一下,学着他道:“你也好好过,莫要念我。”

  顿了顿,他微笑答应:“好。”

  她挑眉轻嗔:“你怎么一点不会哄女孩子。”

  “我不用哄女孩子,”他故作正经道:“唯一的两个女孩子,都已经哄到手了。”

  清澜一愣,来不及娇羞,劈头就问:“还有一个是谁?”

  叶瑾瑜轻声而笑,揶揄瞧她:“当然是我亲妹,沉容。”

  清澜大为讶异,震惊了半日,忽然好笑起来——原来沉容当初为她做媒,是在给自己的亲哥哥挑选佳偶呢,这个如意算盘,真是打得好!

  “你别哄我了。”清澜举目望天上白云微澜,眸中亦是天光云影,波光粼粼,笼了一层微光,面色出奇平静,“你们男人,迟早要娶亲、生孩子。”

  他笑笑,不置可否。

  “我没有别的意思,”清澜红了脸,微笑看他:“我希望你的妻子美丽、善良,能够好好陪着你、照顾你。”

  “恩。”

  清澜默默后退一步,欠身朝他一福,温和笑道:“若有来生,希望我行在山野烂漫处,随手一拈便是明媚的山花,我端坐在花海中央,铺一张琴、燃一炉香,你骑马踏青,被我的琴声吸引,渐行渐近。你在不远处看我抚完此曲,下马向我一揖,我回首对你微笑……”

  她泣不成声,泪水将声音隔断。

  他终于情难自禁,拥她入怀。

  若有来生……必不离不弃,携手相依。

  慕容恪望见他二人依偎相拥,抿了抿唇,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他眼中,描补的是一张母亲与殷启遥隔着牢狱栏杆十指相扣的画面。

  情难一字,难分对错。他们这一别,便是永远。

  他悠长一叹,转首摘下一朵绿萼,放在手中细细端详。

  约一炷香的功夫,叶瑾瑜从那隐蔽处转出来,清澜已经先行离开。

  叶瑾瑜并未对他解释什么,他也不曾问。两人不过胡乱说些客套话,出乎他意料的是,叶瑾瑜并不如他想象的那般对他富有敌意,态度甚至可以说是温和的。

  两人坐上马车,朝城外的三里亭驶去。

  “沉容在那里等你我。”

  叶瑾瑜状甚惊讶,问:“她这是要随我离开?”

  “是的。”慕容恪点头,撩开帘子,侧首观望乡间的田野。

  长久的静默,叶瑾瑜笑笑,道:“我本以为,她会不愿意。”

  “你是她的哥哥,她怎会不愿意?”慕容恪安慰他。

  “殿下,”叶瑾瑜凝眸望他,一丝不苟的神情,“让她离开,你会不舍吗?”

  他笑笑,没说话。

  叶瑾瑜叹息,“从前,或许是我太自私了……我将我身上的仇恨,硬生生的拉扯到妹妹身上,让她承受和我一样的煎熬。然而父亲从未爱过她,要她负起这样的责任,确实有些不公平。”

  “所以呢?”

  “我可以让她留下,”叶瑾瑜郑重道,“一个人离开。”

  行至半途,天空突然飘雪,窸窸窣窣的落在马车的檐顶上,亦落于美人青丝间。

  沉容披一件连帽的绯红斗篷,那红光华缱绻,覆满流光,沾带白雪,便似天地间独此一枝的红梅,红梅映雪,有冷香来。

  她伸手去接那白雪,素净的脸被雪照映的透白,又被身上的大红斗篷映上了一点好看的胭脂色泽,她望见朝她驶来的马车,脸上绽出笑颜,欢快的在大雪中飞舞旋转。

  马车停下,首先下车的是她的哥哥叶瑾瑜,两人紧紧相拥片刻,沉容便行至慕容恪身边,眨了眨眼笑道:“殿下,你还记得我说过吗?五年,我终究是熬不到那个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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