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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相见(二)

霜染孤城花未眠 曜桑 4178 2021-04-24 12:29

  他们僵持了许久,彼此都没有再多说什么,随着时间推移,沉容只觉自己的心越来越冷,似乎,连带着四肢百骸也如坠入冰窖一般,透骨的绝望开始蔓延。

  他不知他能说什么——他是不应当骗她的。可是当初的事情,连他自己都非完全清楚,又如何与她解释?更何况,要他说一句“殷将军的死与他毫无关联”,他也做不到。他的心中有了这样的顾忌,最后只能保持沉默——尽管他很清楚,沉默会带来的是什么。

  沉容的怀疑?心灰意冷?没关系,他相信他可以将这些一一抚平。

  然而事情远非这样简单。

  终于,沉容冷笑笑,下地无言看着他,双瞳黝黑,仿佛藏有无尽的迷雾,唇边一缕笑容似有若无——他从未见过她以这样的表情看着他,他心中一凉,隐约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容儿。”他蹙紧眉头,有些胆怯的唤她,一边伸出手想要将她握住。

  沉容毫不犹豫的将他的手打开,笑意加深,瞬一瞬目——这一刻,他几乎觉得自己不认识她了……不对,眼前的这个才是真实的她,是他们坦诚相待以后毫无保留展现的对他的忿恨……

  他手指一蜷,苦笑笑收了回来。

  沉容一扬下颌,将原本包裹住自己脖子的衣领向下扯了一些,触目便是一道狭长疤痕,黑色的痂脱落以后,露出里面较肤色更深的斑驳。

  他瞳孔一紧,愕然问:“这是怎么回事?”

  沉容脸上那层虚浮的笑容已经褪去,面无表情的垂眸看向他,道:“你知道哥哥为什么要去主动承认那封信是伪造的?”

  慕容恪眸色一暗,“你用性命要挟他?”

  沉容微笑,“不错。”双手理了理衣领重新垂下,从容道:“哥哥恨你入骨,是我向他保证,当年父亲的死一定与你无关,并且扬言,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也一定会随你去。他迫于无奈,在即将达成多年夙愿的时候主动放弃,承受这功亏一篑的滋味。现在看来,果然是我错了。”

  “所以你后悔吗?后悔救我?”慕容恪目光悲哀,只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

  沉容摇头,上前一步,弯下腰,伸手如水般滑过他的面颊,轻轻一声叹息,“我不后悔,若你真有任何不测,我定然也会陪你。只是……”

  “只是什么?”他眼中光芒燃起又暗,紧张看着她。

  她摇摇头,一笑,那笑容颇有几分苍凉意味,答:“我做错的选择,自然由我来承担后果。”

  “所以,这后果又是什么?”慕容恪起身迫视着她,两人距离不过咫尺,足以感受到彼此温软的呼吸声。

  沉容后退一步,笑道:“若我告诉你,你定然想尽办法阻止,所以我决定瞒着你。”

  慕容恪愣了半晌,他一定会极力阻止的事……忽然,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不由狠狠攥紧拳头,声音低哑道:“你要离开我?”

  沉容嘴角向上一扬,并不答话,但慕容恪心中已是分明。

  一股无力感在他心中蔓延,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刹那间被人抽走,而他毫无资格挽留……他深吸几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冷冷视她,问:“去哪里?”

  “天涯海角,天地四方。”

  “何时归?”

  沉容垂眸,不答。

  “能不能,留下来?”他的声音中透着几分哀求意味。

  沉容无言凝视他,慕容恪在她的眸光中探寻良久,看到的只是平静与冷漠,至此他便明了,他再也唤不起她的温情了。

  双手手掌无力伸展,他缓缓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她的颊与她的眸色一样冰冷,愈发显得她不像是个真人,更似冰雕。

  她没有丝毫躲避,但眼里也没有掀起半点波澜,只是平淡的看着他,不带任何感情。

  手掌与脸颊相贴之处,隐隐生出一丝滚烫感,直烧到心肺,他猛地抽开手掌,唇边扬起些许冷淡笑意,目光流转,将她上下打量一遍,冷道:“既然如此,你便走吧。孤身边,从来就不会缺女人。”

  她愣了一瞬,慕容恪的反应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原以为他会不择手段将她留在身边,结果轻轻松松的就答应了她,实在诡异。不过她很快接受了慕容恪的坦然,欠身向他一福道:“多谢殿下成全。”

  慕容恪冷嗤一声,眉宇凝结寒意,伸手挑起她的下巴,沉声道:“可是,如果被我知道你去找别的男人,我会用尽任何办法把你抢过来——不管你愿不愿意。”

  他挑一挑眉,似乎在张扬他的得意。

  沉容失声笑了出来,对他这种孩子气的行为——心中倒是荡漾出了些欢喜,于是她温柔一笑道:“殿下放心吧,我周围的男人,可能也只有哥哥一个。”

  他略松口气,也对着她笑了。两人一时静默无言,方才的冰冷氛围已经消融,两人之间的默契共同造就成一番洋洋春意。

  片刻后,左怀出现在殿外阶下,向慕容恪欠身揖道:“殿下,臣应离开了。”

  左怀要离开,意味着沉容也要跟着离开。

  沉容自觉的向他行礼告辞,转身翩然而去。

  心脏猛地收紧,脑子一空,上前捉住女子的衣袖。

  “怎么了?”她回首笑。

  “这是最后一面吗?”

  沉容低眉想了想,微笑道:“哥哥出来的那一天,在城外的三里亭,我在那里等哥哥……和殿下你。”

  慕容恪的手渐渐放松,垂在身侧,向她点了点头。

  她从来就不是她笼中的金丝雀,她是无所牵滞的风、是无所不至的月光、是清流婉转的河水,随时而来,随时而去,他从来就没有资格——留住她。

  他黯然垂下目光,静静目送她远去。

  *

  一切如慕容恪所料,沈鸿轩誓死不肯指认叶瑾瑜的身份,皇帝气极,又将沈鸿轩关进大牢,命狱卒拷打,百官又分为两派吵起来。慕容恪得知大惊,日日紧张探听朝内消息,无奈自己被关在东宫,无法去向皇帝求情,煎熬不已。谁知三日后,皇帝主动召见他,慕容恪忙收拾了赶往政事阁,一路上默默筹划,待抵达政事阁后,心中已有把握。

  皇帝正在阁内批阅奏章,闻见珠帘碰撞的脆响,微微一抬眼皮,淡道:“你来了。”

  慕容恪恭谨向皇帝行礼,毕后低眉垂首立于不远处,静等皇帝发话。

  “朕问你,殷玉的身份,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皇帝语气慵懒,听不出更多的情绪。

  皇帝张口便是“殷玉”,并非试探,而是确确实实已经晓得了他的身份。这点早在王敬自戕那日便可见端倪。而且,若没有十成的把握,皇帝也不会让狱卒拷打沈鸿轩,逼他吐露实情。

  因此,慕容恪也不打算再回避殷玉身份这个问题。

  “儿臣知道,但也是才得到消息不久。之前并不晓得他的身份。”

  皇帝冷笑,抬眼漫视他道:“好,那么照你的意思,朕该如何处置这个逆贼余党?”

  慕容恪故作不解,愣道:“什么?”

  皇帝不屑笑笑,对他这些小心思了如指掌。“殷启遥的儿子,早该死于十一年前,却因为某些缘故活到了现在,以至于现在要处置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还有当初造成疏漏的一干人等。”

  慕容恪脸色一白,发现事情发展远远超乎自己的想象。原本自己所担心的,只是殷玉一人的性命,却不想龙颜大怒之下,还有无数无辜之人要被牵连,一时让他有些难以招架。

  照皇帝的意思,处死殷玉是肯定的,对于牵涉其中的人——是否处置、如何处置尚未决定。

  皇帝见他不言,遂冷笑笑,甩手丢给他一份奏折,命令道:“你看看。”

  这是一份关于“叶瑾瑜”身份的奏折,“叶瑾瑜”确有其人,是一富商家的儿子,后因病亡故,殷玉便借了这个身份活下来。叶家与殷启遥本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偶尔受过后者一次恩惠,铭记在心,正好就报在了殷玉身上。

  “包庇朝廷要犯,罪不可恕。”皇帝冷面道,“还有,当初助他逃狱的那几个狱卒,也一样有罪。叶瑾瑜考中进士之后,刻意擢拔他的几个官员,要好好清查……”

  “父皇,若照如此办法,单为殷玉一人就要斩杀无数,请父皇三思。”慕容恪不觉胆寒。

  “朕就是要让天下人看看,”皇帝冷睨他道:“和朝廷作对是什么后果,包庇朝廷要犯又是什么后果,唯有如此,才能肃清海内,使心思不正者回归法度纲常。”

  “父皇,”慕容恪据理力争,“自古有德者无为而治,而百姓顺服,暴秦虽有雷霆手段,想要控制天下百姓,终究不能,反被高祖所灭。父皇何不宽容待下,放无辜者一条生路,想必天下人都会感激的。”

  皇帝锁眉,厉声问:“无辜?他们如何无辜?放走朝廷钦犯便是与朝廷作对!”

  慕容恪静静抬脸,掀起眼帘,正色问:“那么,请父皇告诉儿臣,殷玉如何成了朝廷钦犯?他做了什么不可饶恕之事?”

  “他是殷启遥的儿子,当初殷家满门抄斩,他亦该死。”

  “那么,殷启遥又有何罪?”慕容恪毫不畏惧的对上他的眸子。

  “放肆!”皇帝一拍桌怒道:“你这个逆子!这次饶你一命,你就以为朕不敢取你的性命了?!你私通乱党,忤逆父君,其情其状,给你安个谋反的罪名都不为过!若不是因为你母亲……”皇帝突然缄口,怒火在一瞬间消散,闭了闭目,向后一靠颓然跌在座椅上。

  “我母亲……”慕容恪暗暗琢磨了一番这句话,心中敏锐的腾起一丝预感,目光灼灼看向皇帝,强行压制语气追问道:“母亲怎么了?”

  皇帝并不理会他,只用手指按压自己的太阳处,一言不发。

  他心中腾起一丝怒火,继续不动声色的问:“父皇不动我,是因为母后?”

  他原以为是父皇逼迫母亲,母亲心灰意冷,无奈就死。兜兜转转到头来却发现,真正害死母亲的,竟是他?

  “没错!是林歌最后的遗言,我才一直没有动你!”皇帝怒极,广袖从桌上扫过,东西零零落落碎了一地。他站起来,气喘吁吁的指着慕容恪,目眦尽裂:“不过我只答应她保你性命,你若一错再错,我必然废了你这太子之位!”

  眼前的这个男人,暴戾、紧张、衰老……仿佛一团炸药,随时都有可能被引爆,伤人伤己。

  一小块瓷片飞到慕容恪的脸上,那瓷片锋利,一道血痕霎时涌开,形成一道血红色的帘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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