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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过往

霜染孤城花未眠 曜桑 4089 2021-04-24 12:29

  “或许。”他含笑点头。

  沉容原以为他会哄哄她,谁知他开口便是“也许”,倒令她措手不及,心中莫名有些不快,别扭转首,撅撅嘴道:“果然天下的男人一般黑。”

  慕容恪哈哈大笑,箍住想要站起来的她,轻轻在她洁白细腻的颈项上一吻,与她十指相扣,温言道:“我们不用去考虑那虚妄之事,至少眼前,除了你,再没有一个女人能让我在意的了。”

  沉容怀疑:“真的?”

  “自然是真的。”慕容恪莞尔而笑,更加搂紧她,“我不是殷启遥。他一生专情于我母后,但并不妨碍他去和别的女人逢场作戏。我猜——”

  “什么?”沉容迫不及待问。

  慕容恪轻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梁,“我猜你母亲年轻时,与我母后有些相像之处,或是容貌、或是气质、又或是声音……”

  沉容黯然笑笑,“那我母亲也太可怜了。”

  殷启遥抛弃了尹莲枝,只每年派人送一笔钱来,供她们母女生活。尹莲枝年年盼望着殷启遥能来看她一眼,却是一年年的失望。她知他的薄情——早在初见时就明了,然而她从未怨过。她沦入风尘本非己愿,情念已断,此生能得一所爱,便是足愿。

  “你母亲为何不去找殷启遥呢?”慕容恪叹气。

  沉容摊手笑笑,目光中有消磨的平静,“她太骄傲了,她是花魁,受万人追捧,她无法放下自己的骄傲,也就无法主动去哀求一个抛弃了自己的男人。”

  “也对。”慕容恪微笑着去捋了捋她的发丝,道:“但也有另一种可能。殷启遥知自己朝不保夕,迟早有灭亡的一天,所以不娶你母亲进入家门,也是为了保护她。”

  沉容抿唇一笑,瞬瞬目道:“就像你把我贬为平民,把我送出宫那样?”

  “差不多。”他点头。

  沉容幽幽轻叹:“是不是都不重要了,他已死,也算偿了对我母亲的债。”

  是啊,已经不在了……

  “殷启遥要被处斩的消息传来,我母亲迢迢万里来到京城,去刑场见他最后一面。”沉容长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回想片刻,过往回忆纷杂而来。

  母亲带着她穿过重重人幕,挤到最前,随后扯下帷帽,满眼热泪凝视着刑台上的殷启遥,她那时只有九岁,从未见过这么多人,非常慌张,拉扯着母亲的衣袖。可母亲根本不在意她,眼中只有那个伤她至深的男人。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生父,也是最后一次。

  这年殷启遥三十六岁,面庞坚毅仿若刀刻,脸上是满布的风霜,双眼微垂,憔悴不已。他抬眸,看见尹莲枝,整个身躯都一颤,满脸的难以置信。

  尹莲枝含泪对他微笑,殷启遥见了,原本肃然的脸上亦流露出笑意,情不自禁。

  随后,他目光微微向下,看见了一个稚嫩的小丫头,他笑着对她点头,然而她忿忿转过脸去,不给他看。

  他略觉失落,不过神情依旧温柔。他就与这么与尹莲枝对视着,一句话不说,仿佛可以洞悉对方所有的心思。

  或许,在那一刻,他忽然会对“生”产生眷恋,他此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永远不可能属于他的女人,他为她打仗、为她不惜得罪当今的圣上、为她保护她的孩子,而他呢?他得到了什么?一份隐藏于光阴尘埃中尘封的心意,一生孤寂,还有,一封处死他的诏令。

  而眼前的这个女人——不过是青楼里独自飘零的女子,她无怨无悔,无恨无忿,带着他们的孩子来送他。

  他本可以过一份简单安稳的生活,有一份平淡似水的爱情,然而终究,他还是飞蛾扑火,赔上性命。

  他笑笑,摇头。仰视苍天,连流满面。

  常胜将军殷启遥,主动在人前展示自己的脆弱,是从未有过的,观者无不唏嘘落泪,唯有尹莲枝明白——他此刻终于后悔,后悔他的执着。

  她亦含泪微笑——心中是从未感受过的完满。

  即便他的后悔不是因为她。

  很快到了正午,太阳高悬、秋气肃杀。

  殷启遥被带到断头铡下,尹莲枝捂住沉容的眼睛,不让她看即将发生的血腥场面。然而沉容还是可以通过母亲手掌的温度和颤抖,以及周围人的惊呼低语,猜测事情进行到了哪一步。

  终于,尹莲枝的身子猛一打颤,手微微松动了些。沉容乘此机会去抬眼偷看母亲——尹莲枝她面色苍白,唇齿颤抖,目光甚为惊恐,空泛泛的睁着,有泪水肆无忌惮的顺着脸颊淌下,如两颗莹珠般坠在她的下颌,不久,砸在沉容的衣袖上,碎开。

  沉容从未见过母亲如此动情的模样,在她的印象中,母亲是和蔼且沉默的,像一株笼在水雾中的杨柳,温柔却坚韧,从来没有尖锐的撕心裂肺的情绪。

  她心中感到恐惧,觉得自己窥见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儿,重新惶惶然闭上眼。等母亲唤她,她才再次睁开,此时尹莲枝已经回归平静,一脚深一脚浅的走着,四肢酸软无力,一回客栈便重重的跌下来,睁大双眼躺在床榻上。

  慕容恪听着她淡然的叙述,顺着她的语言已经能够探寻她心中裂开的那道伤痕,他紧紧拥抱她,除此之外,他并不晓得自己该做些什么。

  “殿下,”沉容淡笑道:“说起来,端丽皇后使殷启遥魂牵梦绕了一辈子,殷启遥又让我母亲魂牵梦绕了一辈子,这个债,看来要由你来还给我。”

  “恩。”他呢喃答应,“我觉得很好。”

  沉容望着他,目光隐隐哀伤,手指轻扫入他的鬓间,低头用脸颊蹭了蹭他的乌发。

  “对了,”慕容恪突然发问:“这样说的话,殷玉应当不认识你才对。”

  “的确,哥哥一开始的确不认识我。”沉容点点头,解释给他听:“但是他知道殷启遥和我母亲有过一段情缘。他从大牢逃出来以后,无处可去,最后找到了我家,母亲见他可怜,便收留了他。哥哥人很好,把母亲当做生母侍奉,对我亦很和善,然而他只在我家待了三个月便离开了,他去哪我不知道,只是再在我和母亲面前出现时,他已完完全全像是另一个人。”

  那年,她和母亲还未搬去清河。某个雨夜,殷玉敲开了她家的门,面容苍白冷淡,眸光冷峻。她们没有问他什么,只是安静的把他请进来,为他收拾了床铺——就像五年前那样。

  哥哥告诉她,他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叶瑾瑜,她亦从容接受,不觉得有任何怪异。

  一个死里逃生的人,为自己造一个新的身份,顺理成章。

  哥哥又安稳的在她家住了月余,那天雨夜他传递给她的陌生疏离感已经不见,他对她依旧温和友善,与这世间大多数的兄妹无差。沉容也乐于有一个兄弟陪伴自己——她从小一个人长大,没有朋友,从未享受过友伴之间的乐趣。哥哥的出现带给她许多惊喜,他会教她作诗填词、听她弹琴、与她对弈,并且有意无意的,锻炼她的酒量。他时常带好酒回来,与她坐在庭院中对饮,心情好时,会和她说说父亲生前的事——其间就包括父亲对端丽皇后的执念,心情不好时,便一句话也不说,静静对月饮酒,月光碎进眸中,被醉意酝酿,成了不可言说的悲伤。

  一个月夜,哥哥突然问她,是否去京城见了父亲最后一面。听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他的神色几乎可以说是紧张的了,略显局促的握住她的手,继续问:“那天是何场景?父亲可曾说了什么?还有,他的模样如何?”

  殷启遥对于哥哥而言,不仅是父亲,更是偶像,是天上的神明——即便他并不爱自己的正妻,也就是殷玉的亲生母亲,但这并不妨碍他崇拜他。

  沉容深知这一点,她在哥哥面前,往往会因为这个而不自在——她对殷启遥并没有什么感情,原本有些恨意,但因为殷启遥的死而消散。

  她搜肠刮肚,将自己所有的记忆都告诉他,希望可以让他得到些慰藉。

  当他听到父亲并未说过任何话时,他的眸光明显暗淡下来,神情失落,良久方才摇头苦笑:“若我早些被放出来,一定会想办法救他。此事原本就与父亲无关——都是因为端丽皇后和太子,若他们能为父亲分担些罪责,就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可是……”沉容犹豫道:“端丽皇后已经过世了,在父亲死后不久。”

  殷玉一声冷笑,侧首视她,恰好一束月光流进他的眼眸,便似覆了一层薄冰。

  “她选择自戕,绝不是因为父亲,只是时间恰好而已。”

  他们就这么饮酒聊了一夜,直到晨曦划破漫漫长夜,初生朝阳温柔绚烂,始终毫无倦意。也就是在那夜,殷玉终于向她坦白他此行的目的:

  “妹妹,这天下间,除了你,我无法再信任任何人,我需要你为我做一件事,不对,也不能说是为了我,是为了殷家。父亲死的冤枉,整个殷家都很冤枉。你知道登高跌重的滋味吗?曾经的殷家,多么辉煌,然一朝覆灭,家中老小尽数被斩,身为殷家长子的我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事情发生。我咽不下这口气,你愿意帮我找回殷家的这份荣耀么?”

  沉容无法拒绝他——并且为他的梦想而惊叹不已。或许这是一场豪赌,但是她愿意陪他一搏。

  那些凌乱细碎的回忆、支离破碎的片段和言语,不断的在沉容脑中回放着,她忽然可以理解哥哥了——那种梦想破灭,功败垂成的不甘。其实哥哥可以拒绝她,反正她只是同父异母的妹妹,比起他苦心经营多年的梦,她似乎不那么重要。

  然而他还是妥协了……她心有愧疚。

  沉容目光空洞的望向殿外,眼前蒙上了一层潮湿的雾气,她深呼几口气,回首对慕容恪一笑,问:“殿下,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

  “你说。”

  “当年殷启遥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当真如哥哥所说,是你将所有的罪责推给了殷将军?”她双目灼灼,带着超乎寻常的冷静,口中所问却是皇家一直以来的禁忌。

  慕容恪不由失望,勉强笑笑:“你不信我?”

  她不正面回答,只淡淡道:“我想要一个明确的答复,否则,对我哥哥而言,太不公平。”

  若上天玩笑,她用自己的性命去救的那人,当真是哥哥的死敌,那么她再无颜面面对哥哥,亦不该再见他。

  所以,真相,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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