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羞愤的情愫开始在沉容的心中蔓延和，若他不提慕容恪，她或许尚可忍耐眼前的苟且。

　　“够了！”她凛眉斥道，一只手捂在胸口，另一只手则试图去推开他。

　　她越是反抗便越是叫他愤怒，他用男性的蛮力制住她，俯首便在她的锁骨处吻了下去。

　　身子一颤，终于，她安静下来，只平静地凝望夜空中的点点星光，璀璨如翡翠镶嵌，冷冷的，有刺骨的寒意冷到心里去。

　　四月初的日子，本该是温和晴暖的，然而这里偏处北地，白日和暖，夜里犹是森森的，春寒料峭，与冬日的冰冷却是不一样。

　　沉容叹了口气，在这样星光烂漫的夜晚，月亮却总是朦胧的，看不分明。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你在想什么？”察觉到她的沉寂，完颜真漠也觉兴味索然，便半支颐，拿一双幽深的眸子盯着她。

　　沉容略瞥他一眼，淡淡笑答：“没什么。”

　　“你在想慕容恪？”他却不是那么好哄骗，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下，冷笑。

　　她垂眸不答。

　　定睛凝睼她半晌，他倏忽叹了口气，问：“当初你对我说，长大后想要嫁与我，可是真心？”

　　她不置可否：“小孩子所说的话，必然是真心的，然而那时我太小，什么都不明白，以至于转头便忘，你的确不必太当真的。”

　　“可我就是当真了。”完颜真漠低头吻上她柔软的唇瓣，复又抬起头来，看着她笑：“凡事总要论个先来后到。我们可是同生共死的缘分，难道还比不上你与慕容恪？”

　　她不答，只睁着一双眸子平静看着他。

　　“我相信你可以把他忘了的，”完颜真漠嘴角浮现出一丝报复性的冷笑，“就像你当初忘了我一样，毫不犹豫的将我抛诸脑后，回了大周，而那时我却是伤痕累累，你如何狠得下心？”

　　其实她并不似他想象的那般无情，那天她看他被人如此追杀，就知他身份特殊，自己不该与他有所瓜葛，不然平白带累母亲，又看他放出信号，想必很块有人接应，便一直守在远处观望，一直到一队将士来此护送他离开，她才进了天水城。

　　然而这些，他怕是没有机会知道了。

　　“我原就是个狠心的女人，”沉容冷静回答：“失望了吗？后悔了吗？你喜欢的只是当年那个小女孩，只是你记忆里的小女孩，你喜欢的从来就不是我。”

　　“可你就是那个小女孩。”他忽然暴怒，一拳贴着她的耳边擦过，砸在她脑后的榻上，沉闷的一声重响。

　　“我不是。”她斩钉截铁，“这许多年的人事变迁，我早已改变了许多。我从来就没喜欢过你，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我都未曾像恋人般喜欢过你，是你错会了意。”

　　他大笑，眼神冷冰冰的自她面上扫过，用揶揄的口吻道：“我会错了意？我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八岁的女孩会对我有什么特别的情愫，我一直在等你长大，想着你十五岁那年，我去你家提亲，接你过来做我的妻子。然而我终究是错了的，我就应该将你牢牢拴在身边，守着你长大，不让你接触任何其他的男人。是我的一念之差放走了你，不然的话，我们现在应该很恩爱才是。”

　　沉容不觉紧蹙双眉，不可思议的盯着他看：“你疯了！”

　　他毫不介怀的点点头，笑说：“是，我疯了。这些年我有了很多女人，但心里永远空荡荡的，你也有了慕容恪，我很嫉妒，嫉妒的发疯，尤其是——我知道你有了他的孩子之后。”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似闷雷般打在沉容的耳边，她瞠目望他，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恐惧，一只手不自觉的攀上自己的腹部，紧张问：“你想怎么样？”

　　得知自己有孕的消息时，她也非常震惊——她在慕容恪身边多年，一开始是因为服用药物而没有孩子，停服之后，身子渐渐的也养好了，却也一直没有消息，却没想到来了金国之后，竟然被诊为有孕，她真不知该悲该喜。这个孩子来的太不合时宜，但是她是想尽办法要保下来的，因此不得已要瞒着完颜真漠，延医问药也都是请白葛悄悄的请了汉人大夫来，开了方子，白葛亲自熬药，全程不由他人接手。

　　看完颜真漠的样子，竟是早知道了，原来她真没想错——定是那三个汉人姬妾当中的某一个向完颜真漠卖了巧儿。不过她也怨不得别人，等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完颜真漠迟早会发现不对劲的，倒还省了她苦苦思索如何跟他开口。

　　完颜真漠的手掌顺着她的腰肢滑下去——她天生骨架子小，腰肢纤细，孩子都快四个月了也没显出什么肚子来，平滑的很。他在她的腹部轻轻一按，沉容立刻紧张的坐起来去扳他的手。

　　“你别碰我！”

　　完颜真漠冷笑笑，“别碰你？”猛一用力，两首扣在她的胳膊上将她压了下去，沉容重新躺回藤榻上，他则翻身半骑在她的身上，她又羞又愤，郁闷转过头去不看他。

　　“这个孩子，我是不会让你生下来的。”完颜真漠冷冰冰道：“是你自己解决，还是由我动手，倒是可以让你选一选。”

　　沉容闻言大惊，难以置信的抬眸视他，咬牙道：“你这是作孽！”

　　“你觉得我害怕吗？”完颜真漠挑一挑眉，似乎是被她给逗笑了，低头凑在她耳边轻轻吹起道：“我做的孽已经够多了，也不怕再多这一桩。”

　　沉容不禁颤抖起来，她知道完颜真漠说到做到，而且，他也的确就是这样冷面冷心的人。他所有的温柔都只给了当年的那个小女孩，却不是给她……

　　“我一定会护我腹中孩儿周全——她生我生、她死我死。完颜真漠，我没有跟你开玩笑。”

　　完颜真漠抚掌大笑，半晌，方收敛了下来，目光温柔的扫过她如玉般光滑温润的面颊，伸手轻轻去碰，柔嫩如新鲜的花瓣——与多年前一模一样。

　　“如果你死了，就再无可能见到慕容恪，一个以金国三皇子姬妾身份下葬的女子，却会被大周的太子殿下惦记一生，可不可笑？还有，如果你死了，你的母亲和哥哥，我可不敢保证我一怒之下会怎么对他们。对了，我还有一个妹妹，长得很是美艳，要不要考虑让她嫁给你心心念念的太子殿下呢……”

　　“够了！”他威胁的话语像是在她的心口撕扯开的一道道伤口，顷刻间便让她体无完肤，她终于忍无可忍，出声让他闭嘴。

　　他没有再说话，只含笑看着她的反应——额头上细密的一层薄汗以及眸中闪烁的恨意，令他感到满意和……悲哀。

　　他们本不该这样的，然而事已至此，他没得选择，她也一样。

　　“我听说，你们金人最擅长将女人放到马背上，任她们摔倒，小产，你是不是也打算这么对付我？”一道犀利的眸光向完颜真漠射来，还有几分嘲弄的意味。

　　男人似乎有些不悦，冷冷看她一眼，说：“不会。对你，不会。”

　　“那么……”

　　“我会让大夫配好药，你喝了，不会很痛的。”

　　沉容笑的眼泪都要流出，她是不是还要感激他，感激他的贴心？

　　“若是我不喝呢？”

　　“我总有办法让你喝的。”完颜真漠异乎寻常的冷静，把手枕在脑后，就躺在她的身边，微一侧首，便可闻见她身上那股好闻的香气。

　　“完颜真漠，”她的声音突然温柔起来，倒令他一怔，“我真后悔遇见你。”

　　他的面色不由阴沉了下来，没有答话。

　　她幽幽的长叹口气，微笑道：“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你相不相信？”

　　“好，我等着。”他默默揽过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心口处，那里有踏踏实实的心跳声，是离他弱点最近的地方——他愿意让她靠近，因为他想让她听一听，自己心跳的声音。

　　若有一天他真的死在别人的手上，那么他情愿这个人是她，只不过，他会拉着她一起死。

　　*

　　隔天，便有大夫来开药。应沉容的要求，必须是个汉人大夫，完颜真漠也无所谓，便依着她找了个汉人。

　　药由完颜真漠亲自熬制，端到沉容面前，他温柔的揉了揉她的脑袋，说：“喝吧。”

　　沉容接过药碗，端视良久，终于一闭眼，将药全部送入口中，与此同时，一滴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落入瓷碗中，漾起几缕残渣。

　　他轻轻抬手为她拭泪，坐在她身侧，将手搭在她的右侧肩膀上，一拉，她的脑袋便顺从的依靠在他的肩上。他唇角微微带笑，声音温和的像是水底的鹅卵石，唱起了一段歌谣，只不过是用女真话唱的，沉容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也没兴致问。

　　“以后我们会有孩子的。”一曲罢，他含笑安慰她。

　　沉容却冷笑了笑，告诉他：“不会的。”

　　他不以为意，笑着点一点她的鼻子，“这可不是你能决定的了的。”

　　“谁说不能呢？”沉容将脑袋抬起来，笑容弧度一点点加深，最后竟显得有些狰狞，“我已经没有生孩子的能力了，真漠。”

　　最后两个“真漠”咬的极重，又极婉转。她含笑看着他渐渐灰白的面色，心中终于生出了些快意。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快哉，快哉！

　　“不可能！我和他说了，让他开一副温和点的方子！”

　　沉容漫不经心的抬起手看了看，嫣然一笑道：“是了，但是乘你不注意，我哀求他，让他一定要狠一些，让我以后再无可能生产，他猜测我的遭遇，对我十分同情，答应了。”

　　“所以你才让我请个汉人大夫？！”完颜真漠怒极反笑，心中已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个女人对他狠，对自己更狠，竟要用这样的手段来报复他！而他，就像个傻子一样被她耍的团团转！

　　“吐出来！”完颜真漠两眼猩红，忽然掐住沉容的脖子，将她按倒在床上，后者艰难扑腾挣扎着，却是无用，只是不住的干咳。渐渐的，完颜真漠冷静下来，松开了掐住她脖子的那只手，站在她面前，冷笑。

　　他把她扶起来，温柔的拉进自己怀里，手指从她如云般的墨发中穿梭，却始终面无表情，倒有些渗人。沉容奇怪抬眸去看他——他这样轻易的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我会请尽天下名医来为你诊治，至于方才的那位大夫，既然他不想活，我便帮帮他。”顿一顿，他又道：“若你真的生不了孩子，那也算了，反正我所求的并不是孩子，而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