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沉容依偎在他怀中,淡笑道:“约是我没有这个福气,又唤太医来做什么?若是有了,日后自然能看出来,若是没有,倒让臣妾难堪。”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慕容恪捧起她的脸,认真道:“还是叫个太医来看看放心些,若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正好开个方子调理调理。”
沉容见他坚持,自己再推脱反倒会引来猜疑,只得微微一笑以应,并把话题岔到别的地方去。
“殿下,我记得与你有些来往的那个学士……”
“怎么了?”慕容恪目光中透出些警觉,略微放开她一些,似笑非笑看着她。
沉容心内了然——她与慕容恪之间终有嫌隙,他不喜欢她过问太多朝政方面的事,然而这些事情,她若想知道,自然也不会通过他……沉容瞬一瞬目,笑道:“我记得殿下夸他才貌品行皆是一流,只是不知他是否婚娶?”
“哦?”慕容恪挑了挑眉,状甚惊讶,“你对他有兴趣?”
沉容红着脸啐了一声,没好气的砸了下他的胸口,然力道甚轻。“臣妾只是想为他寻份因缘。”
“周清澜么?”他一猜即中。
“是。”沉容点头,手指沿着他襟带上的暗纹慢慢滑动,神情脉脉,一边告诉他事情的原委:“我今日与清澜聊了聊,我觉得那位学士倒是挺符合她的标准……对了,他叫什么来着?”沉容抬头,好奇看向慕容恪。
“叶瑾瑜,”慕容恪答:“他还未娶妻……我之前问过他,他只说不想娶朝臣之女,以免无端端卷入一些纷争当中。现在想来,周姑娘是戚里中人,族里男子只任些清闲虚贵之职,并无实权,倒也符合他的标准。”
沉容抚了抚胸口,像松了口气似的,欢喜道:“殿下能请他过来么?我想让清澜见见他。”
“这……”慕容恪犹疑:“周姑娘乃大家闺秀,怎能轻易与男子见面?若是叫太后知道了可怎么好?”
沉容叹口气,模样甚是惆怅:“你是不知道清澜的性子,她怎么都不愿意嫁一个自己不认识不了解的人的,只是她身在闺中,对婚姻之事相当被动,就只能一个个将上门提亲的拒绝掉,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若她真的看得上叶瑾瑜,到时再让叶瑾瑜去周家提亲,不也是明媒正娶光明正大?”
慕容恪无奈失笑,一时不知如何抉择,便只含笑望着怀中人儿,看看她还有什么法子说动他。
“官人!”她急了,只得红了脸这样唤他,“清澜不遗余力的教我抚琴,我好不容易有法子谢谢她,你也不帮我!”
一声含羞带怯的“官人”,他的心化成万丈春水,潋滟不已,于是他丢盔弃甲,温声回应:“我知道了,什么时候?”
其实现在的他身份与往日不同,不能会见在职的朝臣——像沈鸿轩这种被免职的无妨,但叶瑾瑜……还得想想法子,让他掩人耳目悄悄的过来。这是要冒一定风险的,若是被那些言官知道,又得洋洋洒洒的写篇奏疏交给皇上,指责他这个皇太子如何的不安分、不知悔改变本加厉。
“后天。”
“好。”慕容恪目光越过殿外花树,望向天边一抹残阳,温暖霞光笼罩京城万千楼阕,飞檐斗角、亭台画廊,远在不可能企及的远处……远处?慕容恪心中突然明朗,兴致勃勃的建议道:“为何不让他们在相国寺见面呢?周姑娘去相国寺进香祈福,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孤再命人去通知叶瑾瑜一声,让他挑好时间赶过去,两个人便能见面了。”
沉容想了一想,也觉得这个办法很好,不禁欢喜的向慕容恪福了一福,抿嘴一笑:“多谢官人成全。”
“那你也跟着去吧。”
“什么?”沉容有些讶异,“我一人?”
慕容恪点点头,挑眉道:“不想去?”
“不是不是。”沉容忙摆手,她只是难以相信慕容恪会如此大方,即便他们现在恩爱如此,慕容恪也从不敢放她一人出去,就连去看母亲都要拉上他陪同,这回突然大方,倒让她不知所措。
很快,他的目的便暴露了:“你记得烧柱香,请菩萨赐我们一个聪明伶俐又漂亮的孩子。”
……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
周清澜告诉父母她要随东宫的沉娘子去进香,周老爷与夫人已知女儿与那沉娘子因琴结缘,且这两月来脸上常露欢喜,顾盼神飞,便双双同意。于是后日一早,东宫的轿子便先接了周清澜进宫,再与沉容坐同坐一辆白藤舆檐,只带少量随侍往城外的相国寺去。
相国寺建在青峰山的树林幽蔽处,凿有石阶,蜿蜒至山林深处,便可见山门大开,阶前小僧执帚洒扫。如今秋意渐浓,便有金黄落叶纷然而下,厚厚垒成一叠。沉容与清澜一路行来,无数落叶在脚下斑驳碎裂,如金玉崩裂之声,又如清净梵音,还未进殿,便已被这清脆之声荡去心中尘埃,偶有鸟鸣婉转,随风入耳,更觉清静无为,甚是自在。
两人互相搀扶行了许久,终于抵达山门处,一小僧引她们二人进去。沉容见随行侍卫准备守在山门处,防止外人进出,便笑着命那首领带着手底下的人去喝茶休息,又赏了他们几百缗钱,首领本为难,但其手下得了钱欢喜不已,纷纷撺掇首领答应,最后首领无奈妥协。
二人方才进殿,进香礼拜完毕,相携至窗边望那密林景象,层层叠叠几乎遮蔽晴空,随风夹带林木的香气,深吸一口,神清气爽,两人皆赞叹不已。沉容笑问她:“我是第一次来,你也是第一次么?如此惊讶。”
周清澜报赧一笑,“这倒不是,小时候我母亲常带我来。后来长大了,渐觉人事皆有定数,便求神拜佛又有何用?便不肯来了。”
沉容忙掩她的嘴,笑着摇头道:“快别说,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入殿,并径直向她们走来。
两人心中都清楚此人是谁,清澜只觉自己心跳加快,扑通扑通伴随着他渐近的脚步声愈演愈烈,原本苍白孱弱的面色竟因此染上了一层淡粉霞晕,比胭脂之色更美,衬的她双眸如秋水般明净无尘,眉色淡远如远山,在窗外的山林掩映下,倒真似落凡的仙女了。
清澜迟迟不肯转身,相较于她,沉容大方的多。一闻见脚步声便施施然转过来,脸上淡淡含笑,那叶瑾瑜双睛也不知避讳的迎上她的目光,直到在沉容面前站定,方才微微垂眸作揖道:“见过沉娘子。”
沉容欠身还礼,口中道:“见过叶学士。”
他们二人已互相对话,清澜若再装作听不见的样子,倒显得无礼了。这才姗姗转身过来,深垂臻首,眸光只能波及他的衣角,一福下去,道:“叶学士好。”
叶瑾瑜忙还礼不迭,将周清澜略一打量,淡笑道:“姑娘不准备抬头看看我么?”
他声音文雅好听,便也不显得轻薄了。更何况,清澜也很想看看他的容貌,便缓缓将头抬起,只觉呼吸一滞。
面前此人,着皂色衣袍,外披淡色鹤氅,脚踏乌皮靴,头戴玉冠,头发挽的一丝不乱,面容俊秀,气质文雅,目光平和寻不出一丝戾气。
原本沉容告诉她的时候,她还在疑惑,为什么叶瑾瑜进士出身却至今未娶,莫不是样貌长得太不尽人意了吧?现在想来,真是她多虑了。
她再次垂眸,尽量抿去眼中欢喜。
“我一路行来,见此间风景无限,如今见了姑娘,才知这山寺之美,尽在姑娘颦颦眉眼之间。”
这番话说的清澜大为害羞,只紧紧握住沉容的手,将脸转到沉容的肩窝处,不好意思再看他。
沉容为免叶瑾瑜尴尬,便问他:“叶学士如何知晓我与清澜的身份的?”
叶瑾瑜深看她一眼,而后漫不经心的笑道:“沉娘子大方磊落,必然已为人妇。而旁边的这位姑娘,因害羞而一直不肯回头,定然是待字闺中的少女了。”
沉容会心一笑,竟与他玩笑起来:“学士是在变着法儿的说我老了?”
清澜在旁边听得诧异——沉容竟能如此自然而然的和生人玩笑,且谈话的语气也都是熟人口吻,她以前竟看不出来沉容性格如此活泼。
“沉娘子说笑了,你与清澜姑娘年岁相仿,都是世间难得的美人,太子殿下能有沉娘子相伴,艳福不浅矣。”
沉容又谦虚了一回,渐渐无话可说,而清澜却还臻首深垂不敢视他。
叶瑾瑜见她模样,一笑摇头道:“是我唐突了,既然姑娘觉得我长得不堪入目,那我便不打扰姑娘,先行告退。”
沉容一讶,这叶瑾瑜怎么就走了?清澜不看他只是因为害羞,他怎么也不再多说几句?正纳闷间,叶瑾瑜已经退出大殿,不知往何处去了。
周清澜心中甚是失落,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怔怔许久,问沉容道:“他走了?”
“是。”沉容尴尬笑笑。
清澜低头“哦”了一声,却径直也向门外走去,举目四顾,很明显,是在找叶瑾瑜。
沉容赶紧跟过去,此时清澜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沉容便也好奇朝门外看去。
叶瑾瑜负手背于身后,目望寥寥青天,广袖随风,翩跹迎展,须臾,回头对清澜一笑,道:“姑娘别急,我怎么舍得走呢。只是姑娘不想见我的时候,我先离姑娘远些,姑娘想见我的时候,会发现,我一直都在这里等你。”
沉容不禁愕然,心内直感叹此人手段高明,清澜这回是逃不过了……
果然,随后两人便抛却了沉容,去往林中看景——其实他们也曾邀沉容同行,但沉容觉得自己的存在太过碍眼,便没好意思跟着她们去,自己去寻了间禅房,尝了些寺里特有的小点心,虽说清淡了些,但也很是爽口,再自己煮水点茶,一个上午也就这么匆匆的过了,倒还意犹未尽。
午间时分,清澜找到她,两颊尽是胭脂色,双眸潋滟如春水,她说:“容姐姐,你真不知道这里的景色有多美。”
沉容一笑莞尔,她知道清澜现在爱极了这里,然而却不是因为这里的景色,而是因为……一个人。
“你们……没做什么吧?”沉容知道自己的问题是多余,但还是忍不住要求个心安。
清澜羞赧的低头,良久,方才轻轻告诉沉容:“他吻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