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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朝堂乱

霜染孤城花未眠 曜桑 4190 2021-04-24 12:29

  自从各藩世子入京安定以后,朝中大臣也知尘埃落定不可挽回,于是将奏疏的内容渐渐从“恳请皇上收回成命”变成了对太子的攻讦和指责,说太子违背先王遗德,意在挑拨宗族情谊,扰乱安稳之世,危言耸听,气量狭小。之后各藩王也纷纷上疏,恳请皇上不要听信小人谗言,自己并无不臣之心,一直恭敬对上,效忠陛下,天地可鉴云云。皇帝一笑置之,却也下诏给诸藩多加安慰,知道诸卿仁孝,望以后能继续为朝廷效力,又言会好好照顾质子,请诸卿莫要担心。

  尔后朝堂的局势,方才渐渐平稳下来。

  然而暂时的安稳,其背后似乎总是孕育着更大的风浪。

  慕容恪按例上朝,那些大臣也无所顾忌当面陈述他的种种罪行,慕容恪淡然听之,一言不发,脸上也看不出忧喜,似乎连上本参他的人是谁都并不在乎,只默然站在一边,私下也并未约见过谁,贿赂过谁。而那些与藩国有利益关隘的大臣见他如此,愈发在心里不屑起来,只觉慕容恪是一个懦弱无能的储君,于是越发大胆的在朝堂上诋毁起他。皇帝听了也无奈,但是也不能封了他们的口,只能一日一日的拖着。国朝自太祖起便倡导言论开明,鼓励言官谏言上疏,且有不杀士大夫的规定。皇上又极爱面子,之前为了削藩,已将“违背祖宗遗志”的罪名丢给了太子,此时更不愿担上一个偏私太子而阻塞言路的昏君罪名,便每日听着言官那一套言论,听完了好言安慰几句,“还得容后再议。”

  这日,言官们的例行数落太子完毕,皇帝敷衍了几句后便准备下朝,此时队伍里突然有个绿意袍的官员出列,不过是个七品的言官,持笏作揖道:“陛下,臣有话要说。”

  皇帝狐疑的看他一眼,道:“有何事?”

  “各位大人已经接连数日向陛下弹劾太子,而陛下却只一味拖延并不处置,臣大胆问一句,陛下打算何时降罪于太子?”

  此言一出,顿时满朝皆寂,众人屏息凝神,连一声议论都不曾听得,冷汗也不禁慢慢的从背后冒了出来,气氛悄然凝结,于心照不宣间。

  他们一边感慨于此人的大胆,一边忍不住回头去看,那人是前不久才被调入谏院的吕司严,不过二十四岁,此时贸然站出逼迫皇上对太子做出处罚,虽也是大快人心,但总不免让人为他捏把汗。

  皇帝的目光瞬时阴沉了下去,于此时选择了沉默,可能也是希望吕司严知难而退,莫要再纠缠不休。

  而众人的目光也悄悄的从吕司严处收了回来,投向了左列最前的太子慕容恪,他微微垂首,若有所思,唇边一缕笑意,似有若无。

  “如果陛下觉得诸位大人所言是强词夺理,牵强附会的话,那么臣就给殿下一个足以治罪太子的理由。”

  众人惊骇,就连皇帝也不禁蹙了蹙眉,许久没有伸展开,但也没有打断吕司严的话。

  “太子染指军队,干扰国政,借陛下之手而行己政,在各藩及军队中加大影响,而使诸藩尽知此事皆是太子一人之主意,那以后究竟是遵陛下还是遵太子呢?”吕司严声音洪亮,虽垂眉低首,但眉宇间无丝毫畏惧之色。

  “放肆!”皇帝气的打颤,两眼怒睁,额头上青筋暴起,指着吕司严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吕司严见状,从容不迫的下跪继续道:“微臣不过就事论事,陛下无需生气。即便太子之策有效,尽早除去了埋伏在藩国中的隐忧,但说诸藩谋逆造反,原本也只是些捕风捉影的论调,皇上便为这事而大动干戈,难免诸藩心中不平。以为太子区区数语间便能定下他们的前途,因此,日后会不会刻意亲近、讨好太子也很难说。但陛下若是给太子适当处罚,那么也算是一贬同贬,诸藩心中不会再生想法。”

  吕司严字字珠玑,字字扣在皇帝的心病上,皇帝被他说的也不禁有些动摇,犀利的目光投射到太子身上,面无表情道:“太子,你听见了么?”

  慕容恪缓缓出列跪拜于地,神情较之以往更为严肃,思忖片刻启口道:“儿臣惶恐。吕司严所言之事,儿臣从未想过,亦从未做过。儿臣所想所念不过是为国分忧,为父皇分忧,若是这都能引申为罪的话,那以后朝廷当中岂不是再无人愿意为父皇出谋划策?人人自危只求避事自保。”

  吕司严再次高声:“陛下明鉴,太子不可干预军队之事,此乃规制。即便太子本意是好的,但事已至此,处罚太子才能安定诸藩愤懑之意,避免诸藩与太子勾结,也是势在必行。”

  皇帝略显疲惫的坐于龙椅之上,闭上眼,一手缓慢的捏着自己的眉心,眉头紧紧皱在一起,额头上满布纹路,仿佛一瞬之间,苍老了许多岁。

  不知过去多久,殿内依旧一片寂静无声,皇帝始终没有发话,底下的大臣终于忍耐不住,开始窃窃私语起来,陆续有几个大臣出来为太子辩护,皆是当初被皇帝诏去制定诏令的官员,与藩国没有利益瓜葛。同时的,也有更多主张弹劾太子的官员走出,两边各执一词互不退让,言辞犀利,锋芒毕露,而位于漩涡中心的太子始终没有再发一言,只是很安静的平视前方,两眼灰蒙蒙的落满尘埃,似乎完全听不见在身后争执的两派声音。

  他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迟早。他也知道,为了江山,他的父皇也迟早会把他丢弃出去,不过是以什么样的一种方式,他甚至有些好奇。

  众人争执不下,终于,参知政事董明轩也手持笏板从队伍从队伍中走出,众人见他要发话,刹那间全部静默。

  “陛下,臣以为,吕司严所说有理,既然是为了国朝的安宁太平,太子就暂且委屈一下。”

  当时制定诏令,董明轩也在其中,也表示欣然同意,而今竟然帮着弹劾派说话,两派不禁都有些愕然。有些主张维护太子的官员凑上去,不解询问,董明轩只是幽幽叹了口气,道:“太子染指军队,确实是无法回避的一点,有功则赏,有过则罚,二者分明,方是治国之道。”

  于是维护派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甚有无可奈何之意。

  此前一直无所表示的慕容恪终于回过头,看了一眼右后方的董明轩,两目相触,慕容恪颔首微笑,开口道:“董大人说的是,孤一己之身不足惜,当以国家社稷为先。”

  董明轩惭愧,“太子有此心,真是国朝之福。”

  于是众人目光纷纷向龙椅上的皇帝望去,静静等待他最后的答复。

  “太子……干预军政,暂时剥去其听政议政之权,但于削藩一事有功,赏钱一万缗,绸缎五十匹。”皇帝平静的环顾了一圈臣下,目视高演,随即疲惫起身。

  也就是说,之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太子都不会对朝堂产生任何的影响。这个结局,总算平息了一些人的怨气,他们幸灾乐祸的目视太子,将藩国被削的怨怒全部发泄到他一人身上。

  “退朝——”高演长喊一声,于是百官依例下跪山呼万岁,恭送皇帝远去。

  礼毕,慕容恪起身,罔顾周围人看戏似的目光还有快意恩仇的欢喜,疾步追上后面一位绿衣袍的谏官,笑道:“司谏稍等。”

  吕司严有些惊讶的回顾看他,似是没想到他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与自己说话,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平静的向慕容恪行礼道:“见过太子。”

  周围人见到这副场景,不由都停下了脚步不肯再走,兴奋的窃窃私语起来,认定了太子是来找吕司严的麻烦,迫不及待的想要看戏,但也一边摇头说太子不智,纵然被人参了这么一本,心里愤懑难平,也不该这个时候去找人家算账。

  太子和颜悦色,问道:“司谏为何一定要皇上治孤的罪?”

  吕司严微微抬眸看他一眼,淡然道:“无他,只是每日早朝都要上演这么一出,殿下不觉得烦么?早日解决了,对于殿下而言,不也是一种解脱?看到既定的事情与终日猜测不定相比,还是前者更好吧。”

  太子一言不发的看了他许久,面色并不凌厉,甚至可以说是柔和的,良久,方才举目去望那殿外清明天空,纤尘不染,鲜明如玉。他淡淡一笑,又问:“那么司谏以为呢?孤究竟应不应当提这个主意。”

  吕司严沉默片刻,答道:“对于大周而言,应当,但对于太子本身而言,不应当。”

  慕容恪颔首微笑,道:“那么,司谏当真以为,孤是想借此事培养自己的势力吗?”

  这次吕司严沉默了更久的时间,最终只是平静的摇了摇头。

  “吕司谏原是个明事理的人,如此,孤便放心了。”慕容恪向他含笑点头,最后潇洒的甩袖而去,不禁让吕司严微微怔忡——他方才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此后慕容恪并未立即回东宫,而是在半路上被内侍叫去了皇帝的轩台阁,在政事阁之侧。以慕容恪现在的身份,已不再适合踏入政事阁。

  轩台阁里燃着安息香,静谧无声,高演引慕容恪进入内室,皇上正歪在榻上假寐,听到响动,便悠然睁开眼,定定看了他许久。

  慕容恪见礼毕,两人再相对无言。

  约莫是觉得累了,皇帝用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处,微垂眼帘道:“不是朕不愿意保你,只是情势所逼,不得已为之。”

  慕容恪默然,只点了两下头。

  “夺了他们的兵权,多少要给些交代。”

  慕容恪仍是沉默。

  “朕……准备召韩硕回来。”

  慕容恪眼帘一动,随即又忍不住在心里苦笑——终于,自己的牺牲换来了回报。不过这又算什么呢?他父皇筹谋的多好,废了他的权,让沈鸿轩留在沧州御敌,以后朝堂便是魏王党朋的天下,互相提携,又会给沈鸿轩多少生路?太子已失势,拥护魏王必成大势所趋,但凡是魏王的意思,朝中又有谁敢去反驳?

  吕司严?慕容恪脑海里猛地跳出来一个人的名字。忽而又觉得自己可笑,吕司严敢与他针锋相对,难道就敢与魏王争锋相对了么?更何况,他本人是不是受了魏王的指使都还未知晓,又怎敢擅自寄希望于他?

  于是他毅然决然,跪地向皇帝请求道:“儿臣恳请父皇召沈刺史回来。”

  “为什么?”皇上不禁讶异。

  “韩硕经验还不足,不如就让他留守沧州,养兵演习,多有裨益。若是战事起了,再叫沈刺史去支援也不迟。”

  如若不如此,魏王定然会乘这段时间给沈鸿轩安上一个谋反的罪名,口诛笔伐,让沈鸿轩再也不能立足于天下。

  皇帝沉默,日影渐移,透过窗格照耀在慕容恪的脸庞上,他的神情真挚,言辞恳切,一二缕落入他的眸中,燃起一片奇异金屑般的色彩。

  “好,朕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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