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容坐到陆长州的身边,登时引来无数双眼睛往这里瞟,其中最紧张的,还要属紫雀。她一张小脸吓的煞白,低着头跪坐在沉容身后,悄悄牵了牵她的衣襟,沉容却只不理睬。
“世子,”沉容笑颜和煦,宛若春风,“不知这里的饭菜可还合你的口味?”
“京城的风物与齐国虽有所不同,但却有一共同点。”
“什么?”沉容好奇道。
陆长州眼里隐隐略过一丝狡黠光芒,笑回道:“人物俱美。”
沉容一愣,随即失声而笑,斜睨紫雀一眼,饶有深意的眨了两下眼睛,继续旁敲侧击:“公子此来可有带婢女一起?”
陆长州摇头作惊讶状,“这倒是没有,我想京城繁华阜盛,应当不吝于分我一两个奴婢。”
沉容大喜,立马回道:“既然如此,妾身边有一宫女,样貌清秀,行事又很稳妥,不如就让她去服侍公子?”
紫雀的头已经低的不能再低了,只盼着这个陆长州千万不要答应。
“她?”陆长州眼光游移到紫雀处,随即笑道:“她似乎不是很喜欢我呢。”
沉容狐疑的回看一眼紫雀,见她臻首深埋,确实有些不待见人家的意思,只得干笑两声替紫雀辩解道:“世子误会了,她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有点怕见生人罢了。”
陆长州定定看紫雀几眼,向沉容颔首道:“沉娘子的人,还是留着服侍沉娘子吧,我相信王总管一定早就给我挑好了宫人,不麻烦娘子费心了。”
陆长州婉言谢绝,沉容也不好强人所难,便岔开话题随便聊了几句,重新坐回自己的位子,起身间猛然接触到太子妃的目光,她看上去不是很欢喜,双眼空洞的朝他们这里看来,脸色也不大好,略显苍白单薄,忽的意识到沉容在看她,猛地又把脸别开,根本不敢与她对视。
沉容稍觉奇怪,不过还未来得及深想,就听慕容恪发话问自己道:“容儿,你刚刚与世子说了些什么?如此投契。”
容儿……在座宫嫔无一不抽了两下嘴角,不屑的朝沉容看过来。
沉容却还淡定自若,微笑道:“没有什么,就是问问齐国的风土人情。”
慕容恪点头,目光温柔的拂照在她的面上,承诺道:“你若是喜欢,孤便命人去齐国买些吃的玩的给你,好不好?”
此语一出,更是无数怨毒的眼神朝沉容射过来,就连陆长州也饶有深意的勾起笑容,目光在她与太子之间流连,唯有太子妃异常的不为所动——她看上去,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沉容坐如针毡,心中纳闷为什么慕容恪要当着这么多宫嫔的面来张扬他对自己的宠爱,忙起身谢恩道:“臣妾多谢殿下美意,只是这些什物,臣妾宁愿不要,不然被勾起了兴趣却无法身临其中,实在是一件憾事。”
慕容恪见她如此说,也就不再坚持,只微笑道:“日后若有机会,必定带你去一趟齐国。”
酒过三巡,众人皆薄带醉意,在那凤烛宫灯的照耀下,宫嫔酡红的醉颜格外诱人,一朵朵旖旎春花在这华清殿濛濛绽开,却只能孤芳自怜,最后因无人驻足而垂落颓败于地,一双双或清明、或妖冶、或凌厉的眸子里都因酒而水光潋滟起来,荡漾风情万种。
席间陆续有宫嫔离开去外面吹风透气,沉容多喝了几杯酒,心里正犯难受,便也悄悄的出了殿,没让紫雀跟来——怕她觉得热。今晚明月高悬,墨蓝色的天宇还透着隐隐微光,晚风徐徐迎面,不像白日那样热的烘人,却也不够凉爽。沉容一时烦躁,便三两下把身上的褙子脱下来,只穿着一件抹胸襦裙,锁骨之下的大片雪肤暴露在无遮无拦的月光下,幸好四周幽静无人,倒也未显不妥。手上依旧拿着那把团扇,扑棱棱的给自己扇着风。
华清殿离东宫的花园较近,沉容一时兴起,便决定去花园里转转。绕到华清殿的后面,再穿过一道小桥,几道石屏列阵,在其间逶迤穿梭,便到了曲径通幽处,小径以鹅卵石铺就,圆润光华,在月光下莹莹反光,更显清幽,道旁翠竹掩映,遮蔽了朱墙明瓦,在孤风中瑟瑟缩缩,夹杂成趣,渐渐将热气消弭,只一下甘冽香气与阵阵清风。沉容从容曳扇、步履缓缓,分花拂柳而行。
前面有一水榭邻湖而建,延伸在湖面之上,凭栏可眺望月白风清、水影相叠,又可见山石陡坡之顶,景致甚好,沉容会心一笑,移步过去。
然而还未走到水榭处,沉容便隐隐望见自己右手边的山石陡坡上有人影摇晃,登时一愣,不再往前走,停了摇扇动作在原地纠结了片刻,一面不住的拿眼睛去瞟那山石上的人影,确认是一男一女,女子伸手搭在男子肩上,男子似有推阻之意,但又不知为何,没能将女子的手拨下来。
而且这一男一女,似乎就是陆长州和邢良媛!
沉容大吃一惊,赶紧镇定心绪,悄悄的钻进山石间,小心翼翼的在其间穿梭。那二人站在山坡之上,也难看见下面的沉容,于是沉容择拣了一个离他们足够近,能够听清他们话音的位置,而且足够隐蔽不会被二人发现。
“邢娘子所说之事恕陆某难以从命,还望海涵。”男子的声音甚是无奈,看来是被逼的没有法子了。
女子却急道:“莫要唤我的名号,被人听见了不好。我只当你是个识趣儿的,却不想如此不解风情。你方才和沉奉仪那样有说有笑,怎么对我就这般抗拒呢?你说说,我是模样不如她,还是身段不如她,还是什么别的?”
“我方才与沉奉仪不过聊了几句闲话,并没有别的意思。还请你自重,我来东宫借住,并不想惹是生非。”
“惹是生非?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还有谁知?怎么就是惹是生非了?我告诉你,这沉容是太子专宠,你可千万别去招惹她,倒是我,太子一年来我宫里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他根本不过问我,就算我与你……又有什么关系。我有办法将你默默送出京去,回到齐国,于你于我都有好处。”
沉容听了这话,惊讶的一时缓不过来。这邢良媛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以秘密遣送陆长州出京为诱饵勾引他与自己偷情!这也就罢了,可能慕容恪也并不会在意她守不守贞洁,但若真的如她所说,陆长州逃走了,那慕容恪岂不是要白白蒙受罪责!
沉容听得男子静默了良久,终于还是一笑道:“我此行本就是奉了父皇之命,贸然逃回又算何道理?更何况现在驻守的军队是天子家军,即便我来到齐国的国门下,也不可能回得去。所以,我会好好待在京城,并不会作其他打算。你请回吧,我等会儿再走,免得让人疑心。”
沉容见他们谈话已完,便悄悄挪了一步,躲在那旁边的更隐蔽处,随后听得邢良媛愤懑了几句,踩着石阶下去,然后渐行渐远,沉容方才松了口气,又听见陆长州也紧跟着下来,只是那脚步声却越来越近,似乎——专门是向着自己过来的!
沉容脑子一空,身后退避无路,只得慢慢将手臂都环绕在自己身前,本能的抵御着即将到来的侵袭。
“出来吧。”男子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浅淡笑意,似乎对她的偷听行为并不着脑。
沉容只得讪讪的从山石间转了出来,求证似的看了面前人一眼——确是陆长州不错,他正笑意盈盈看着自己,略带着几分不正经,好像方才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或者说,即便发生了,也并不能影响他的好心情。
沉容低下头,心虚极了。
毕竟都是邢良媛自己挑出来的事端,与陆长州本没有关系,而自己也确实做了偷听的行为。
陆长州的手轻巧的滑过她的脸颊,最后停留在她的下颌处,轻轻一抬,沉容惊异的脸便落入了他的眼眸,他禁不住笑了一声,随即眉目和善道:“方才的事,能不告诉太子吗?”
沉容迟疑,难做决断。
他幽幽的叹了一声气,天上月亮的清辉透过山石间的缝隙洒落在他的眼眸里,赐予了他本不该属于这尘世的俊秀,他眸光清亮,温柔凝视着她,道:
“你也听见了,我并没有答应她,这件事便随它过去吧,若是告诉太子,难免又要生事端,而我在这东宫才第一天,就生出了这样的事,往后太子难免要猜疑于我,我又如何在这东宫安住?”
沉容细想想,确实也是这个理,若是她真的跟太子说了,邢良媛死不承认,反诋毁她栽赃嫁祸,那就真是引火上身了。思忖片刻,即笑着推开陆长州的手,点头道:“世子放心,只要日后不发生邢良媛口中之事,我便会将此事深埋心底,直到死去。”
陆长州满意一笑,却对她推开他手的这个行为略感诧异,揶揄道:“原来沉姑娘看不上我。”
他故意唤她沉姑娘。
“世子说笑了,”沉容顿时有些慌张,“什么看得上看不上,妾已经是太子的嫔御,自然一心一意侍奉太子,怎敢有其他的想法?”
陆长州哈哈一笑,低头与她对视,他两眸中的清辉闪的她心惊。他慢慢靠近她,像考验她的耐性一般,渐渐的二人的距离只有咫尺,而他的唇就停在她双唇的不远处,身后也再无位置可以供她躲避,她的心跳的几乎要蹦出来一般,压低了声音喊道:“世子自重。”
陆长州似乎是再也憋不住笑了似的,猛地站直了身躯,开始哈哈大笑起来,只不过声音经过刻意的压制,并不显得很响。随后他拍拍沉容的肩道:“沉娘子,你真是我见过最有趣的人。”
沉容此时方知他刚才只是在试探自己、与自己玩笑,不禁有些羞恼,薄怒含嗔道:“世子把人当猴耍吗?日后请不要再玩这种无聊的把戏了。”说完甩袖便要走。
陆长州一把拉住他,笑意还残存在他的嘴边,施了一礼向她道:“是我唐突了,请沉娘子不要见怪。方才邢良媛告诉我的说殿下专宠沉娘子,于是我便很好奇,看看沉娘子究竟心性如何,一试才知娘子确实心性坚定,待殿下一往情深。以后必然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了。”说完,神情突又变得有些懊丧,摇头叹道:“我行经江湖多年,没想到在沉娘子这里碰了壁。”
此情此景,就连原本恼怒的沉容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好言劝道:“世子还是收收心,不要再在百花丛中流连了。”
“那可不行,”陆长州得意看沉容一眼,道:“好不容易没了父王管束,自然是怎么尽兴怎么来。”
沉容无奈,“也罢,这事我也不好劝,只是世子不要与宫嫔扯上关系就好。”
陆长州眼底深处有幽光一闪,随即光华湮灭,风华正茂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