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容二人沿着校场的边缘走着,渐渐靠近高台,周围人亦多了起来。
绿草茵茵,天明空阔。
突然,身后的清澜不再迈步,沉容觉得奇怪刚想发问,却见她模样怔忡,且,目不转睛的望着一个方向,一动不动。
沉容隐有预感,也随着她的目光望去。
正如她猜测的那样,叶瑾瑜立于人海中,亦在向这里痴看。他手中握笔,身前布了桌子,显然,是在记录今日宴射的情形。
沉容轻轻晃了一下清澜的手,小声道:“去吧,去找他吧。”
清澜回过神,怔怔的侧首和沉容对视一眼,黯然道:“不行,我不能见他。”
“那你想见吗?”沉容问。
清澜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
“既然想见,那便抓住机会,赶紧找个无人的地方说几句话。”沉容微笑鼓励她道:“毕竟,你们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对不对?”
最后一句话说的清澜伤感起来,但她还是心存犹豫:“如果被皇上知道了……”
“你穿着内侍服,没有人会注意你的。”
清澜终于深呼一口气,下定决心,低头往叶瑾瑜的方向行去,但凡路上有宫人多看她一眼,她都会紧张的满脸通红,然而还好,并无人询问她的身份。
而叶瑾瑜转身对一个正津津有味看射箭的学士说了几句话,那学士面露愁苦之色,心不甘情不愿的坐在叶瑾瑜的位置上,开始奋笔疾书,沉容看着忍不住笑出声来,心想这叶瑾瑜也是个惯会使坏的。
随后他俩十分默契的一前一后离开了校场,沉容默默注视他二人背影,心中觉得温暖且喜悦。
“给我拿碗水来。”
沉容正看得出神,突然被人猛地拍了一下肩膀,那人的力道很大,她不由猛地后退两步,吃痛出声,一边恨恨抬眼去看来人。
那人长脸,鼻梁又高又挺,轮廓分明如刀刻,双眸颜色很浅,是琥珀色的,皮肤则呈小麦色,穿着一件盘领窄袖皂色锦袍,衣上有春草花卉之饰,束以吐鹘,足踏乌皮靴,身上配有使者金牌。
他惊讶了一瞬,嘴角随即挑起一丝暧昧笑容,一把揽过沉容的肩道:“不好意思,方才不知你是女孩子,下手重了些。”
他的汉语说的异常流利,但是声音很低,只有沉容一个人能够听见。她觉得尴尬,忙撂开他的手,后退几步欠身道:“使者稍等,臣这便去取水。”说完便转身要走。
她哪会真的给他取水,不过是乘此机会逃脱罢了。
然而他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一把捉住她的手臂将她拉了回来,依旧扣在自己怀里,用身子帮她挡着后面一干宫人内侍及少许官员。憋笑道:“你知不知道,你走错方向了?”
“……”
“说吧,你是谁,为什么要假扮宫中的内侍混进来?”他挑眉看她,目光颇玩味。
自然是不能将实话告诉他的,但又不能随便报一个身份,想了半日,最后只说了句:“请使者自重。”
那人哈哈大笑,手仍不放开,开始盘问她:“你是公主?”
沉容摇头。
“那是皇上的妃子?”
沉容又摇头。
那人目不转睛盯着她,一手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翻来覆去的看,沉容不耐烦,冷冷将他的手打掉,淡淡道:“臣还有些事情要做,就不陪使者玩了”
“你是亲王之女吧?”那人仍没有放她走的意思。
沉容没有说话,便算是默认。在世的亲王很多,宗女更多,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确认她是谁。
“原是这样。”那人满意的点点头,嘴边漫生出一缕似有若无的笑意,“我带你上去,要大周皇帝把你赐给我。”
沉容大惊,瞪大眼睛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那人不禁一笑,问:“你怎么了?高兴坏了?”
“你放开我!”沉容气的只能说出这一句,接下来便开始拼命挣扎,想要挣脱他的控制,然而无用,将她箍的死紧,她对他的拳打脚踢对于他而言至多是在挠痒痒,便含笑看着她,任她精疲力竭。
然而这么一阵响动着实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纷纷朝两人看过来。其中一位内侍高班狐疑着上前,向男子施礼道:“三皇子,这名内侍是不是惹您生气了?”
三皇子?沉容猛觉着这个名号在哪里听过,一时恍惚,扑打的动作便也停了下来,完颜真漠瞬时将她搂入怀中,让她的脸靠在自己胸口,以此方式背对着那名高班,然后笑笑道:“没什么,我挺喜欢她的。”
那名高班目瞪口呆的看了看真漠又看了看他怀里的那名小黄门,咽了口口水,欠身后退道:“是,那臣就不打扰了。”
然而沉容还沉浸在方才的惊愕中——她已经记起了,这位三皇子,便是与慕容恪有过一番争执的完颜真漠。如此一来,她不是更难逃脱了?她若不说自己的身份,他自然不会放过她,但她若说出自己的身份,他更不会放了她!
但是,若真的任由他把她拉上去,让皇上把她赐给他,那慕容恪岂不是颜面扫地?
沉容一时也混乱了,完全不知要怎么应付眼前的场景,所能做的,只是推开完颜真漠,恨恨道:“别碰我。”
“我刚刚可是救了你呢,你怎么都不感谢一下?”完颜真漠弯腰对上她的眸子,沉容两眼净澈如寒水,不由看得他一愣。
“若你放我走,我就谢谢你。”沉容严肃道。
“那不可能。”完颜真漠摆手拒绝道:“我们女真人看上的猎物,绝不会容许她逃走。”
“呵。”沉容冷笑一声,心想金国之前屡次想侵犯沧州,最后不都未成功么。
“你笑什么?”他轻轻把手指按在她的唇上,她粉黛未施,原是细腻温婉的长相,然而愤怒给她平添了一份张扬的美,横眉冷对,轻咬朱唇,眼波潋滟流转。此刻,他感受着她唇上温软的触感,看着那如花瓣一样明媚的唇色,看着她因害羞和愤怒而泛起的霞晕,不由感叹——世间当真有这样的绝色?
正当他恍惚间,却从手指上传来一阵痛感——她用牙咬住了他的手指!
他吃痛骂了一句,松开原本禁锢她的那只手准备去扳她的下巴,而她却没有让他得逞,而是在他松开她的一刹那开始跑,向高台的方向。
他漠然看着,检查了一番自己的右手手指——上面已经沁出点点血珠,亦分明的印着她的牙印。
完颜真漠看她被几个禁军拦住,嘴角浮出一丝冷笑,转头对着自己的两个近侍用女真话吩咐了一句:“把她给我捉过来。”
“你们放我进去!”沉容焦急的和禁军交涉着,“或者请太子殿下下来一趟。”
然而那几个禁军并不理她,只把她当成是闹事的小黄门,严声呵斥了几句。沉容见和他们说话没用,便开始硬闯,结果被一个禁军推到在地,幞头也因此掉落,她怔怔的,竟也没想到要去捡。
随后那两个完颜真漠的近侍赶到,将她扶起来,带往完颜真漠的方向。
“你看看,他们不让你进去,你还惹怒了我。”完颜真漠轻轻用手滑过她的面颊,虽然他刚刚的确气愤到想给她一巴掌,但现在看着这张脸,又有些舍不得了。
沉容微一侧首,目光根本不屑在他身上停留。
完颜真漠略笑笑,下一刻,抽走了她头顶的发簪,她的如墨长发就此散落,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这引起了周围宫人的惊呼——他们没想到这个穿着内侍衣裳的竟然是一个,女人?
他将她揽入怀中,五指穿过她幽凉光华的乌发,这给了他缠绵的错觉。然而她这回不再挣扎,只是用她疏淡的眸子去看玉璧似的天空——今日和风恬淡,阳光被浮云遮住,梳下来淡淡一层,在这样的夏日是难得的好天气。
“放开我。”她言辞冰冷,几乎是在发号施令。
“为什么呢?”
“因为你不配。”她凝眸视他,嘴边扯出一抹诡异冷笑。
“是吗?”他毫不介怀的笑笑,现在她能做的,也仅仅是逞口舌之快了。他指指高台,道:“既然你那么想上去,我可以帮你。”
她眼中流露出一丝惊恐,重新开始扑腾挣扎,这使他好奇起来——为什么她只想一个人上去,却不愿和他一起。
他准备亲自去解开这个谜团。
完颜真漠粗暴的搂着她的腰,最后干脆打横将她抱起,使她完全没有逃跑的可能。然而她还是没有放弃挣扎,用她的手砸着他的胸口,他低头视她片刻,笑道:“很舒服,看来你还可以多一样用处。”然后低头,凑在她耳边道:“除了侍寝之外。”
她又羞又忿,然而终于停止了无用的挣扎,只把手掩住自己的脸,不想让任何人看到。
他踩着石阶走上高台,右转,行不多久将沉容放下,向皇上单膝行礼下跪道:“请陛下将此人赐给我。”
事已至此,沉容羞愤难当,然而还是得乖乖的把手拿下来,向皇上行跪拜大礼。
而慕容恪,此时正坐在皇帝的右后方,看到沉容面容的一刹那,震惊如雷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