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儿的孩子在五月的时候出生,季春时节,满地的落英缤纷璀璨,空气中也弥漫着甜香。那是一个皱巴巴的女孩,后来她的父亲,陆长州,给她取了一个和此情此景呼应甚恰的名字——菲烟,陆菲烟。
那日沉容与紫雀去的最晚,傍晚时候,霞光缱绻。她们踩着一地的落花和火红的几乎要燃起来的红霞,站在章华殿外,看见了正在与太子妃告别的陆长州。嫣儿生完孩子之后非常疲惫,暂时留在章华殿,等身子好些再随陆长州回去别院。陆长州来陪了嫣儿一个下午,此时正要离开。
太子妃此时已有七个月的身孕,即便穿着宽大的衣袍还是无法遮掩住肚子,不过她的脸庞与四肢依旧纤瘦。照理说,她此时应该格外小心,身边应当有宫人陪着,然而周围只有她与陆长州二人,沐浴在绯红霞光中,脸颊与天边云絮一般沾染了明艳的色泽,她的双眸闪亮,唇边含着浅淡的笑意,一缕风过,吹起她的宽袍大袖,亦带起她耳边的几缕碎发。
她一时,竟未发现出现在章华殿院子门口的沉容与紫雀。
沉容刚要进去,却被紫雀扯住衣袖,回头不解看她:“怎么了?”
紫雀表情淡然,看不出更多的情绪,“让他们把话说完,我们再进去。”
沉容思忖片刻,同意。
她们站在院子外面,心思却同时牵挂于那两人之上——虽然牵挂之人并不相同。沉容忍不住开始猜测太子妃对于陆长州是什么样的心思,是像清澜一样吗?不会,太子妃对慕容恪的爱意很明显,那么她,为什么要与这个恋慕自己的男人独立于天地间,亲密无间的交谈呢?
紫雀靠在宫墙上,百无聊赖的拿着手中的绣品把玩。一双鞋与两件衣服,皆是她一针一线亲自绣出来的。
过了许久,晚霞已经转淡,呈出厚重的橙色,陆长州方才从院中走出,步履轻巧,眉眼舒展,可见他心情不错。然而沉容本能的觉得,那个小孩子给他带来的快乐,可能远远不及他与太子妃的一番畅谈。
他一眼看见院外的两人,一时有些惊讶,随即,脸上有尴尬神情一闪而过,但很快换上他雷打不动的和悦微笑,问她们:“怎么不进去?”
“奧……我们刚到。”沉容随便扯了个谎。
陆长州知道她们在门外等了许久,不过她既装作没看见,他也无需再多解释什么,只是对沉容笑了笑,道:“沉娘子,多日不见,真是越发风采出众了。”
他一贯的轻薄口吻,却没引起她的羞赧。她亦展颐一笑,回想上次见他,似乎还是他初来东宫的那晚,他俊逸风流一如往常,就像从来没有娶过亲一样。不过也对,嫣儿几乎都是在章华殿度过的,根本用不着他牵挂,他过得仍旧是从前那般风雅才子的生活。
“公子还记得清月吗?”沉容微笑中带了几许凌厉。
他一愣,随即坦然而笑,“当然。”
这个反应,说明他的确已经不大牵挂清月了,而他迎娶清月的日子就在今年的九月。念及此,沉容不禁为清月感到一丝丝担忧。
“公子,你真的喜欢嫣儿吗?若不喜欢,当初为何要娶她?”沉容凝眸视他,不想错过此间他任何的反应。
其实她想问的不是嫣儿,而是即将嫁给他成为他妻子的周清月。她不想清月嫁过来以后,还需要太后将她接到宫中照拂。但最主要的是,她希望自己身边的人,起码有一个,能获得真正幸福的归宿。
陆长州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弭于浮光中,他缓缓移目,去望那墨蓝色的晦暗天空,眼中的光也随之暗淡,良久,他才牵了牵嘴角,用温和的目光望向沉容:
“那么,你当初嫁给太子,也是心甘情愿的吗?”
他没有再说更多,饶有兴味的品尝了一会儿沉容的惊愕,还有惊愕之后的警惕与漠然,拂袖而去,素衣素衫行于夹道之中,单薄非常。
这时紫雀终于过来牵了牵沉容的手,淡淡道:“我们进去吧。”
而后便是太子妃与德妃的生产,二人所生皆是男胎。皇上大喜,立马又进德妃为贵妃,大力封赏了周家一番,同时大赦天下。十几日后太子妃生产,皇上又得一小皇孙,欢喜的解除了对太子的惩罚,让太子可以重新上朝议事,同时,又要给刚出生的小皇孙郑国公的封号,慕容恪力辞不受,说是对小孩子封赏过厚只怕会折福,皇上方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对此,慕容恪亦颇为无奈,沉容看出他心思,劝道:“皇上年纪大了,喜欢孩子是常事,殿下只管领受陛下的恩泽就好。殿下被罚了这一年,多少也够了,小皇孙的出世只是给了陛下一个契机。”
慕容恪一向心高气傲,想是听到了一些莫名的言论,说是太子无能,最后只能靠小孩子脱离困境,因此沉容这样劝他。慕容恪知晓她心意,遂也不再烦恼。
小皇孙由皇上赐名,单名一个徽字,诸位娘子一般叫他徽儿。慕容恪亦常常去章华殿看望太子妃及徽儿,但是不留宿,晚间一律宿在清风殿里——自从太子妃有娠后便日日如此。沉容也偶尔劝过几次,慕容恪皆拿上次两人的约定说事,沉容也就不好再说什么。沉容体内的所留的毒素也基本上被祛除干净,然而她还是拒绝与慕容恪行房事。慕容恪并不介意,只将她紧紧搂入怀中,情动之时,最多只是互相亲吻,再无其他。
这日晚间,沉容为慕容恪梳理长发,看着镜中的他,恍然惊觉他消瘦了许多,不由从身后将他圈住,心疼问道:“怎么瘦了?是不是天热了没胃口?”
慕容恪温柔视她,笑道:“这是一方面。”
“还有什么?”
“傻瓜,”慕容恪用手指轻轻刮过她的鼻梁,语气温柔而宠溺,“我过了这么久的清闲日子,突然像以前一样早起上朝,自然会有些累的。而且我一回去皇上就迫不及待派了个任务给我,也不晓得是不是故意的。”
沉容听了一笑,好奇道:“什么任务呀?”
“金国使臣来朝,皇上要我筹备,到时候还要亲自出城去接他们。”慕容恪耐心和她解释。
沉容有些讶异,“金国来朝?那是要修好的意思吗?”
“那倒未必,明面上是来进献风物的,实际上不过就是想来刺探刺探朝内情形。”
沉容点点头,不再多问,直起身子继续为他梳头。
“你的这些事情,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是看到你瘦了,我又心疼。”她眉头颦蹙,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慕容恪心中一动,坏笑着一拉她手,沉容猝不及防,猛地跌入他怀中,两手环在他的颈上。
两人不过咫尺之距,他的笑映入她的眸,弄得她不好意思起来,假意咳嗽了两声推他:“做什么?”
“你说做什么?”他身子前倾,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笑。
沉容眼神躲闪,心口却突跳不平,使得她原本雪白的面颊染上了一层胭脂色。他继续靠近,她则不断将头往后仰,连看都不敢看他。
“你这样,我会难过的。”他突然叹气,停止了向她靠近的动作。
“恩?”沉容不解,回眸看他,一脸关切,
于是他坏笑一声,下一秒,攻陷了她的唇。
原是骗她的!她又羞又恼,可又莫名觉得有些欢喜。
“你说说,你到底何时才愿意为我生个孩子?”他紧盯着她面上晕开的潮红,手搭在她的腰上将她搂入怀中。
沉容双眸一暗,苦笑了笑。她嫁给他,满心爱慕着他,便已经是罪孽了,若是再生一个孩子,那她可能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他们的孩子,恐怕也会受到世间最恶毒的诅咒……
“怎么不说话?”他见她失神,不由低头去看,却见一滴泪水自她的眸中滑出,沿着皮肤顺畅无阻的滑到他肩上,他身上只穿了一件素色中单,然而并未觉得凉。
“我在想呢,殿下的问题。”沉容瞬一瞬目,再睁开时,已经寻不见一丝水汽,她的笑亦完美无缺,“或许,我们可以不要孩子……”她说完,有些心虚的垂目。
他没有被她的回答惊讶,只是平静的问:“为什么?”
“因为……我与殿下之间,并不需要孩子去维系什么。”她的回答很聪明,然而明显是在掩饰别的目的。
“的确,无论你有没有孩子,我都会一样爱你。但是,你这是要我一辈子不碰你?”他挑眉,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她不知道自己每夜抱着她时,她身上的香气幽幽的钻到他的鼻尖,而他却什么都不能做,那种感觉有多么的磨人。
“所以,我可以吃药呀。”她声如蚊蚋,几乎听不见。
“不行。”他断然拒绝,“好不容易才治好你的身子,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她红着脸点点头,瞥他一眼,终于下定决心,红着脸去解他的衣服。
这回轮到他惊讶,任她将自己的纽扣全部解开,都还未反应过来。
“什么意思?”
沉容不言语,只微微一笑,随后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他瞬时明白过来,不禁喜上心头。将她抱上床,扯下红绡帐,将那无数朝暮所忍耐的、期盼的、依恋的,一点一点,消融在彼此的爱抚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