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身陷敌营,却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回嘴,这倒是出乎秦菁岚的意料,似笑非笑的,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
沉容睁大眼睛盯着他,结结巴巴道:“你……你……想干什么?”
秦菁岚不言,走过去在沉容的手腕间割下一刀,沉容一副赴死的表情,却不想那冰凉的铁片从自己的手背上划过,最后割开了麻绳。
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忙对着秦菁岚道声谢。
秦菁岚将匕首递给她,沉容接过来,把脚腕上的麻绳也割开,正准备帮昭穆,却见他双手只是虚拢在一起,麻绳早已松开。
“你……”
昭穆不回答,倒是秦慕枫淡淡一笑道:“这位公子的功夫果然不错,方才我拿出匕首靠近你时,他约是怕我伤了你,就自行把麻绳给撑开了。”
抽搐两下嘴角,沉容忿忿盯着昭穆,意思已经很明显:你明明能挣脱麻绳,为何还要装出一副无能为力的模样?害我受了一天一夜的苦。
“好了,你们随我来吧,既是大周的贵宾,自然是要好好招待的。”
齐国素以旖旎之风闻名,说齐王最是个爱好风雅之人,风流成性,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通,若不是贵为藩王,那定然也是名动天下的文采大家。沉容深入到这军营中后,才觉此言不虚。
一方小小的营帐内,摆着香案屏风,珍奇玩物,青铜的香鼎正幽幽吐香,沉水的曼妙滋味烘的人欲仙欲醉,又摆着青瓷白瓷各一,斜插簇新的花枝,笔墨纸砚等更不用提,自然是全的,两只珊瑚形状的烛台照亮满室。沉容不由瞠目,回头与昭穆交换了个眼神,两人都甚惊讶。
“见笑了。”秦菁岚掀开营帐,看着两人进去后自己也跟上,“齐风与别地不同,还请两位莫要见怪。”
沉容忙摆手笑,“怎么会……”
“二位先休息,今夜齐王是不会接见二位的了,还是等明日罢。”秦菁岚微微颔首,转身便要离开。
“等下。”沉容情急之下竟拽住秦菁岚的衣袖,秦菁岚眉尖轻蹙扫了沉容的手一眼,沉容察觉到,忙红着脸把手收回来。是了,她忘记这位美男子素有洁癖,不喜欢人碰他。
“什么事?”努力不让自己的嫌恶神色流露的太明显,秦菁岚微微含笑。
沉容忙把手缩到身后,试探着问:“我是想问,我和他到底男女有别,能不能再分一顶营帐给我们?”
“他不是你的护卫么?既然是护卫,自然该时时刻刻伴在主人身边。不过姑娘若是坚持,也无不可。”
这话说的……沉容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正当她为难时,昭穆扯着她的手臂将她拉回自己身边,脸上浮一层淡笑,少有的和颜悦色,“不劳公子费心,这里很好,地方也很宽敞,我与她两人住着,正合适。”
目送秦菁岚离开,沉容不解问:“他齐营这么大,也不差这一两顶营帐,你为何非要与我挤在一处?”
“这里是齐营,随时都可能有危险。他已经暗示了,你听不出来么?”昭穆无奈瞥她一眼,自己去倒了一口水喝尽,又唤沉容道:“这里有吃的有喝的,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嗯?”
他不说还好,一说,肚子便饿的呱呱叫。沉容忙走过去喝了一大碗白水,还不够,又喝一碗,这才觉得好受些了,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吃食眼前一亮,拉着昭穆对面而坐,笑道:“既来之则安之,吃饱饭,明天再打起精神对付齐王。”
捧起粥拨了几口,沉容心里忽又觉得憋闷:“这齐王的待客之道真是叫人摸不着头脑。先把我们五花大绑起来,再拖着不肯见我们,这样还要和大周合作,岂不是太没诚意了么?”
“齐王原本就性子古怪。”昭穆淡淡道:“更何况,这次处在弱势的是殿下,齐王当然可以和我们摆谱。”
沉容冷笑两声摇头,“罢了,不说了,免得被人听墙根了去。”
这营帐内摆了两张床榻,用屏风隔开,互相是看不见的。安安稳稳的睡一觉起来,天已经大亮,却没人叫他们。沉容穿好衣服走出去,发现外面多了两个看守的士兵,恭恭敬敬的告知她说:“王上为二位接风洗尘,请二位收拾好就过去。”
沉容暗喜,总算可以瞧见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齐王了。
齐王刚过不惑之年,许是因为保养得当,看着相当年轻,乌发并不束起,在背后散开,穿一身宽袍大袖,衣带并不系紧,露出里面的素纱中单,左拥右抱,姿态很是狂放。
秦菁岚坐在右边下首,低垂着一双深眸,像是毫不在意齐王的行径,自顾自的煮水点茶,神情专注,若有所思。
两排楠木小几左右排列开,中间是五六个身姿妖娆的舞姬,伴着乐音畅快起舞,媚眼如丝,似喜似嗔,一见到沉容和昭穆进来,只当是两个俊俏的儿郎,登时挪着舞步行来,在她二人身边飞旋打转。
沉容勉强穿过这一道“屏障”,赶紧在秦菁岚对面坐下,回头去看昭穆,却见他铁青着脸,面无表情的用手挡开两名舞姬,大步流星的走来坐在她后面。
沉容啧啧叹了两声:“你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
昭穆转头面无表情的瞪着她,沉容被他看得心虚起来,讪讪道:“我说错话了还不行么?”
刚以为逃过了一劫,谁知有两个舞姬追上来,一左一右的挽住昭穆的两个胳膊,粉面桃腮,轻言软语:“公子……营中寂寞无聊,不如叫我们姐妹二人来陪伴公子吧?”
两人说着话,身体还不住的往昭穆身上蹭,本就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纱裙,年轻的娇躯若隐若现,再配合昭穆这样健壮轩朗的男子,真是十足的香艳场景。沉容看的目瞪口呆,回过神来发现昭穆越来越难看的面色,心中便知不好,着急着想办法,忽然看见桌上的茶盏,突然灵光一闪,计上心来。
掀开盖子,泼出茶水,有一半都溅在了其中一名舞姬的身上,那舞姬“啊”的大叫一声,猛地站起来,难以置信的盯着沉容,小脸憋得通红,眼泪水在眼眶里可怜兮兮的打转。
另一名舞姬见状也有些不知所措,惶惶然站起。
“真是对不住,在下失手了,还请姑娘见谅。”沉容也不愿让这个姑娘当众出丑,可如果她不作为,昭穆还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来呢。
那名舞姬委屈的看了齐王一眼,梨花带雨,真是我见犹怜,沉容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念叨:但愿齐王不要生气。
事实上,齐王也确实不会为了一个小小舞姬生气,哈哈大笑道:“既然客人不喜欢你们,那就都下去吧。”
于是众舞姬一溜烟的退下,这营帐内登时少了些淫糜之气,又敞亮了许多,就像胸口压着的一块大石突然没了,很是清爽。
沉容这才仔细打量齐王,见他举止风度都十分轻狂,直接半躺下来,将头枕在一名姬妾的大腿之上,衣衫不整,却是说不出的风流态度,看起来绝对不会超过三十五岁。
可事实上,这位齐王陆远爻已经四十一岁了。
沉容暗暗咋舌,凑到昭穆身边小声议论了句:“这齐王保养的可真好,哪有个日理万机的样子?”
“你要小心,齐王虽看上去疏狂,其实是个绝顶精明的人。”昭穆小声道。
沉容诧异,点点头,“你放心。”
“二位来我这齐营也有两天了,实在是事情冗杂,抽不出空闲来招待二位。”齐王笑道。
明知道对方说的是谎话,沉容却不得不给足他面子,只是笑容明显有些僵硬,“王上贵人事忙,吾等自然清楚。”
齐王眯起眼来,盯着沉容看了一会儿,突然翻身坐起,指着沉容对秦菁岚笑道:“菁岚,你不是告诉本王说来人是一男一女,怎么只有两个男子?”
菁岚不动声色的微笑,“王上没有看出来,我对面的这位是女扮男装么?”
“什么?”齐王惊讶的转过头来又盯着沉容看了一会儿,突然赤着脚走下来,盘着腿坐在沉容的对面,细细的打量了,方才笑开,“正是呢!本王方才竟没看出来。”
说着竟伸手在沉容的脸上摸了摸,心满意足的笑道:“小娘子生的很是美丽,怪不得能把太子迷得神魂颠倒。”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不过,还是没有菁岚你好看。”
沉容想要配合着笑笑,可是这笑容却实在挤不出来,明明被对方轻薄了,却因为利益关系不能发作,而且,还要忍着对方对她评头论足,当众说她没有一个男人好看。
这齐王,真真是叫人头疼。
齐王的话一出,营内侍立的丫鬟们纷纷掩嘴而笑,沉容真是尴尬万分,索性冷着脸,低头闷了一口酒。
“怎么,小娘子不高兴?”齐王扬眉,很惊讶的样子。
高兴?沉容牵了牵嘴角,笑说:“高兴,能见到王上这般出尘脱俗的人物,当真是我的荣幸。”
言下之意,我从小到大,还没见过你这般古怪的人。
齐王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眼底有光亮了亮,哈哈笑道:“既然如此,小娘子不如就留在本王的身边,日日见着本王,日日都能高兴。”
真是不知他哪里来的信心……更何况,他的菁岚就在对面,怎么还如此放肆?沉容深吸一口气,微笑:“王上说笑了,小女福薄命薄,不配服侍王上。”
齐王笑了笑,站起来看着沉容说:“小娘子日后还是穿女装吧。我这儿多的是好看的衣服,回头叫菁岚给你送几件去。听说小娘子与金国郎主的关系匪浅,不知是不是真的?”
“是。”假装听不出他的嘲讽意味,沉容淡定作答。
“哦?”齐王慢悠悠的向秦菁岚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一手搭在秦菁岚的腰上,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
沉容惊讶的同时,从秦菁岚的眼中捕捉到了一丝厌恶,那是分明的,毫不掩饰的厌恶,比昨日她拉他的衣袖更甚,只不过一瞬间,秦菁岚又恢复了深潭般平静深邃的模样,面无表情,和旁边这个男人比起来,有着说不出的、动人的矜贵。
宛如山巅白雪,林间清流,与生俱来一股纯净之气。
沉容忽然心里一动,竟为秦菁岚惋惜起来。
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有着和昭穆一样不堪回首的过去。
想到昭穆,沉容心里刺痛,忙转头去看他。昭穆却早已将头转调到别的地方,沉容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见他握着杯盏的那只手,因为用力,已经泛出了青筋。
“你先走。”沉容握住他的手,叹息着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