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穆转过脸看着她,摇了摇头云淡风轻道:“我没事。”
“你呀,就是太倔强。”沉容拍了拍他的背,觉得不能再让齐王这么胡闹下去,否则,迟早被他耍的团团转,于是向齐王敬酒道:“王上,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对于我们殿下的意思,您究竟是怎么想的?”
齐王一愣,随即挥挥手命丫鬟姬妾等全部下去,只留秦菁岚一个。沉容见他对秦菁岚分外倚重,想必秦菁岚在齐国的地位,绝对不只是男宠这么简单。
自古最怕后宫干政,更何况秦菁岚还是个男人,随便封个官职便可名正言顺的成为朝廷大员。只不过并未有传言说秦菁岚在齐国为官,那么,多少也算是齐王的心腹。
有些时候,一个官职还真的说明不了问题。看着齐王这么个风流不羁的模样,怎么都不像是会沉稳理政的人,而秦菁岚陪伴在齐王的身边,正好可以解去齐王的烦忧。
沉容心里一喜,若真如此,只要说服秦菁岚一人就好,他们此行,那是势在必得。
果然,齐王听了沉容的话,沉思一会儿并不作答,笑眯眯的看着秦菁岚问:“你觉得呢?这些周人可不可信?”
秦菁岚停下碾茶的手,似笑非笑转过脸看着齐王,说起话来丝毫不显得自己比齐王低一等,他说:“我也是周人。”
此话大妙,若不是齐王在场,沉容几乎要为他拍案叫绝!她强憋着脸上的笑意,冲昭穆使眼色,一边轻轻掐了两下他的手,昭穆见了,无奈而又宠溺的一笑,伸手为沉容拂去嘴角的一点水渍。
齐王直接问秦菁岚“可不可信”,这实在是个烫手的山芋,不能答死,也就是说,既不能回答可信,也不能回答不可信,但是回答不知道又显得太敷衍,没有诚意。如今秦菁岚不动声色的把问题抛回去,王上,我也是周人,你只说我可信不可信吧?齐王素来宠爱秦菁岚,自然是不能惹怒他的心肝宝贝儿的。
齐王的脸顿时一僵,随即一把揽过秦菁岚的腰,几乎是讨好的模样对他讲话:“那你觉得,我是答应好,还是不答应好?”
秦菁岚继续碾茶,待那茶粉磨的细细的,再用茶罗筛过,反复几遍,方才慢悠悠的开口:“王上莫要问我,还嫌我被那些老臣骂的不够么?”
“他们都是一群老顽固,你还与他们计较吗?那倒不是他们看低了你,而是你高看了他们了!”齐王继续笑着哄自己的心肝宝贝儿,“你说罢,我只听你的。”
秦菁岚微微一笑,挑眸看他:“真的?”
“当然是真的!”
沉容在旁看着目瞪口呆,不得不叹服,这秦菁岚还是相当有手腕的,把齐王哄的一愣一愣、死心塌地,也不知外面是怎么看出来这齐王是个精明的主儿,要她说,这分明就是个不爱江山爱美男的傻愣子么!
“那我说了。”秦菁岚娓娓道来:“如今盟军虽然势头大好,但终究有限,到时候即便把大周江山都打下来了又怎样?十国混战还不知要多少年。更何况,金国还在虎视眈眈,几年战争虚耗下来,国家空虚,百姓也要暴动。但若与金国联手,先灭掉其他九国,与周国两分天下,那样的话,便是金兵南下都不怕了。”
顿了顿,秦菁岚的目光突然向沉容飘来,微微一笑道:“更何况,咱们还有沉容姑娘在这,只要金国的郎主一日不变,他们就一日不敢动我们齐国。”
虽然知道秦菁岚是在哄齐王,但后面这几句在沉容听来,却是大大的不爽快,她好好的一个人,非得被他们当做物品算计来算计去。说实话,就凭完颜真漠的性子,若知道她在齐国做人质,倒很有可能直接带兵来攻了。
齐王忍不住给秦菁岚鼓起掌来,“菁岚说的不错,的确是笔划算的买卖,我们齐国不亏。沉姑娘……”
正当他说话时,突然帐子被人掀开,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父王不可!”
沉容只觉这声音熟悉的很,但也没多想,只是恨恨怎么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坏了她的好事!难得这齐王傻得有些可爱,他的儿子竟不继承他的优良传统呢?
待那人走进来,在齐王的面前跪下,行完礼后转过身,沉容与他四目交错之际,简直有时光回溯之感。
这人,竟然是陆长州!
陆长州并未怎样惊讶,倒是沉容,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一年多不见,陆长州容貌虽未有异,但身上的气质却变得沉稳多了,以前的风流不羁跟他的爹爹足有一拼,在东宫的时候也是到处拈花惹草,惹得紫雀也对他芳心暗许。如今再看他的模样,竟半点寻不出以前的痕迹。
或许,他从来就是精明的,只不过寄人篱下,迫不得已收敛锋芒,韬光养晦。沉容暗暗揣度,心里不由多了几分紧张,原本以为就要达成的周齐之约,似乎离她又远了……
“沉姑娘,好久不见。”陆长州明明在笑,却只是浮在皮肉上,半点不带真诚,让人看了很不舒坦。
“好久不见。”沉容客气的回。
“殿下竟然舍得让姑娘来做人质?”陆长州挑眉,问出的话,似乎别有深意。
沉容握住昭穆的衣袖,她有些紧张——她如今很少会紧张,因为她有足够的自信,可是在陆长州面前,她的的确确紧张了,因为她听不懂陆长州的言外之意,听不懂他这句话背后想要表达什么。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若是不晓得对方要做什么,她便很可能落入圈套。
“是我硬要来的,殿下并不知晓。”
“哦?是么?”陆长州勾唇一笑,说:“殿下有多在乎姑娘,我心中是清楚的,就如阳光之于万物,雨露之于禾苗,一旦离之,则生为艰难。姑娘身在周营之中,殿下有的是办法困住你,可是没有,他放你走了。这便代表,他有把握你会平平安安回到他身边,我说的对不对?”
沉容咽了口口水,看向陆长州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警惕,昭穆察觉到她的紧张和不安,将手覆于她的手背之上,以此给她安抚和慰藉……
千万不要自乱阵脚。
陆长州的推断,其过程纵然有钻牛角尖之嫌,但结论却是不错的。她来齐营,昭穆可保她性命无忧,等殿下的大军清扫完乱党,她就可以平平安安的回到大周去,所以她才能安安心心接受齐营的一切。
因为她知道,最后胜利的,一定是慕容恪那一方。
这点小心思被陆长州说了出来,就像自己心里的隐秘处被窥探到,叫人很不舒服。
陆长州见沉容不说话,也不强求,微微一笑,转过身子对齐王揖了一揖:“父皇以为呢?先生以为呢?”
他还故意,要探一探秦菁岚的意思……
沉容只觉出了一背的冷汗,难不成陆长州已经看出来秦菁岚和她们之间的关系了?想要借此,来扳倒秦菁岚?
用手指头想想都知道,齐王这么淫乱,王后的日子一定不好过,而秦菁岚就更是他们母子两人的眼中钉了,肯定想着办法除去,无奈齐王又太宠爱秦菁岚,一直没能找到好机会下手。如今正好有个现成儿的,如果证明了秦菁岚通敌叛国的罪名,那就算是齐王,恐怕也没有心胸容得下他……
沉容不由为秦菁岚担心起来,毕竟,她是大周的使臣,他们一时半会儿也不敢拿她怎么样,更何况,还有昭穆保护她。但是秦菁岚不一样,秦菁岚是周人,所有的荣耀地位完全依附于齐王的宠爱,一旦这宠爱没了,他的地位也就瞬间坍塌,墙倒众人推哪!
沉容越想越觉得心慌,眼瞧着向来从容笃定的秦菁岚的面色有了些许的动摇和恍惚,还有齐王陷入沉思的面容,她知道,自己的猜测,绝没有错。
说实话,她还真有些心疼秦菁岚。若不是她给了他一个美好的愿景,他可以继续无忧的生活……
“长州,你这么说,好像也没有错。”齐王皱着眉头道:“的确,真宠爱一个人,是绝对不会允许她冒险的。”
齐王把目光转向身边的秦菁岚,微笑道:“菁岚,就算我自己去做俘虏,也不舍得让你以身犯险,推此即彼,慕容恪也该是这样的心思吧……”
目光无比依恋的落在秦菁岚的脸上,忍不住用手轻扫着他秀美的轮廓,赞叹喜悦。
虽然齐王的行为叫陆长州觉得很不适,为此他皱了皱眉移开目光,神情中透着些许鄙夷,也不知是在鄙夷自己的父王,还是在鄙夷秦菁岚。
连齐王都上道儿了……沉容更加紧张,一颗心扑通扑通在胸口有力的蹦着。只是被陆长州的目光盯住,她不能表现出来,好在她面皮上的功夫还是挺足的,微微带着点笑意,明眸善睐,温柔无害。
“秦先生,您的意见呢?”陆长州不容得秦菁岚保持沉默,步步紧逼。
齐王也热切的看向秦菁岚——他一向对菁岚保有无条件的信任,也热衷于听菁岚发表一切的意见,所以,同是期待,一个是狠心的等待猎物掉进自己的拳套里,一个却毫无心机。
“我并不了解慕容恪的品性,既然如此,就无从去揣度他的行为。世子说他对沉容姑娘的宠爱非同一般,但我不知道,这份爱与国家比起来,孰轻孰重?或许他爱沉容姑娘,只是不足以让他放弃整个天下罢了。若今日是世子做抉择,又会如何?”
他这话答的滴水不漏,言下之意,我不知道,我不了解,将自己推得是干干净净,又要陆长州这样冷静精明的人去设身处地的考虑,如果是他,他要怎么办?好端端的一个政治问题,硬生生的被掰扯成情感问题。
沉容忍不住松了口气,果然,能在齐王身边承恩多年,总还是有些本事的。
陆长州冷笑声,明显早有准备,继续说:“秦先生不知,太子殿下当真是个痴情的人。当初被人污蔑他母后与殷启遥有私情,他明明知晓那信和沉容姑娘脱不了干系,是沉容姑娘偷了先皇后的笔迹交给殷玉,这才有了那桩乌龙。可是他怎么都不肯把沉容姑娘供出来,宁愿自己受罚。如此心性,实在难得。”
沉容登时面如土色。当初那事,陆长州知晓不奇怪,但他又怎么晓得是她偷的笔迹?难道是哥哥……不可能,哥哥那样谨慎小心的一个人,怎么会随随便便把这些事情告诉人家?
这陆长州,当真不能小觑。
眼看着秦菁岚被陆长州逼的毫无退路,沉容咬一咬牙,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