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意气终究抵不过半生幸福,雪杏是个聪明人,想了一想还是答应下来,扭扭捏捏的被沉容拖了回去。
沉容已经和昭穆沟通过,昭穆听了沉容的话,也不再闹脾气,就这么不冷不热的和雪杏处着,雪杏一改从前的娇气,偶尔昭穆不顺心对她说句重话,她背过脸去抹几把泪也就算了,各样温存体贴,晚间就着昭穆的床沿枕下,从不叫苦喊累,沉容看了都觉得心疼,和昭穆旁敲侧击几句,昭穆只是装聋作哑。可时间一久,也体会到雪杏的好处来,渐渐的收敛了脾气——其实昭穆不是个会对下人使性子的人,只是想借此把雪杏赶走,现在也不好意思了,两人之间的情形渐渐转好。
沉容看在眼里,乐在心里,自己隔三差五的就出去一趟,留时间给他们两个单独相处,想这同一屋檐下,多少能生出些感情来吧。
这日一早沉容梳洗过,把雏鸦般的头发用发带系紧,忽然有丫鬟送帖子来,沉容见那撒金的封面上写了秦菁岚的名字,便心领神会,打开一看,竟是秦菁岚邀她去后山骑马,不由心中大快。
这些天困在这齐营里,能活动的地方其实有限,她早待腻了,但是碍于身份不好到处走动,既然秦菁岚来邀,她就顺水推舟应了。
翻出一身骑装穿上,昭穆看见,纳闷问:“你要去哪里?”
“秦公子邀我去骑马。”沉容笑着拍了拍昭穆的肩膀,示意他好好休息,又对雪杏使个眼色,雪杏不由红了脸,低着头绞手帕子。
昭穆皱了皱眉,声音沉下来:“你最近怎么老随他出去?”
沉容挠了挠后脑勺,赧然笑了。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不过秦菁岚实在是个有趣的人,她又不想太多的和昭穆相处,就时常和秦菁岚来往了。
鉴于雪杏在这儿,有些话昭穆也只能压着不说,但面色确实很不好看,沉容见状嘱咐雪杏说:“你记得提醒他吃药,我午饭应当不回来用了,你们两个吃吧。”
沉容说完,装作看不见昭穆已经成了猪肝色的脸,慢慢的退出了营帐。
齐营是依山而建,后面有一个小山包,郎朗一片葱翠,又有水源环绕,风景很是美丽,山顶有哨兵驻扎,沉容和秦菁岚不过在山脚下活动罢了。
对于安全问题,沉容表示深深的担忧,若是齐营中哪位效忠陆长州的将领带兵来围剿他们两个,把她戳成窟窿都有可能。对此秦菁岚再次强调:
“我所带的暗卫足够保护你我的安全,你不用担心。”
骑马是早前沉容央求秦菁岚教她的,为了日后能够万无一失的逃脱,她觉得这一项技能实在是很实用。秦菁岚虽然看着瘦弱飘逸,却是个中好手,骑马射箭,箭无虚发。
秦菁岚为沉容挑了一匹小白马,通体雪白,鬃毛柔软温暖,温顺的低头吃草,眼神亦很温柔,沉容喜欢的不得了,虚心和秦菁岚请教:“我该怎么做?”
昭穆含笑,“你先和它说说话。”
“说话?”沉容瞪大眼,有些难以置信。
“只有先让马熟悉你,他才会听你的。”昭穆耐心道:“你牵着缰绳带它去河边吃水,它不会拒绝你。”
沉容半信半疑,轻轻在马儿的鬃毛上抚摸几下,温声道:“跟我走。”那马儿果然通人性,竟然放过了嘴边肥美的青草,随沉容慢悠悠的踱到河边,时不时偏过头打量沉容几眼,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沉容觉得马儿的目光中有疑惑和亲近之意。
秦菁岚坐骑是齐王所赏纤离马,和它的主人一样绝非凡品,看着便是一副飘飘然的姿态,身躯隐隐泛着墨绿光华,在阳光下甚是光滑好看,一对眼睛硕大明亮,却是连看都不看沉容一眼。
两只马并列,这悬殊差距立刻就出来了,沉容的小白马就像是一个还未长开的奶娃娃,秦菁岚的则已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了。
小白马在哪里喝水,纤离马的脑袋就要凑过来,和小白马争抢地盘,还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沉容气得嘟囔道:“咱们不和它一般见识,走。”
说着拉着小白马后退几步,还没安生几时,纤离马又凑过来,直往小白马身上撞,小白马委屈的“呜呜”直叫,沉容怒视秦菁岚,“看好你的马!”
秦菁岚哈哈一笑,捋了捋自己耳边碎发,对纤离马道:“好了,不许欺负人家。”
眼看着那纤离马满腔幽怨的看了秦菁岚一眼,很不情愿的挪动几步,于是乎出现了两只马并头饮水的场景。
秦菁岚向沉容作了一揖,笑道:“我这马比较自负,我替它赔罪了。”
“它当真听得懂你说的话?”沉容惊奇。
“相处的日子久了,马儿自然会了解你的心意。”
沉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看向小白马的眼睛又亮了一亮。
不一会儿,两匹马吃饱喝足,秦菁岚便教沉容如何上马。
“脚尖蹬住马镫,手拽紧缰绳,后脚蹬地跨过马背,不要碰到马的身体,踩入马镫,身躯保持竖直。”
在沉容跌了两次跤,身上摔得一片青紫之后,总算成功攀上马背,正襟危坐,两只手死死拽住缰绳,生怕小白马又将她摔下来,两腿也绷的死紧。秦菁岚见了十分好笑,指点道:“放松点,缰绳不要拉的太紧也不要太松,脚勾住马镫即可。”
沉容慢慢摸索,通过小白马躁动不安的程度来判断自己的最佳坐姿,最后终于人马相合,其乐融融。
“你这人虽然笨点,但还算有悟性。”秦菁岚如此评价。
沉容“哼”了一声,红脸道:“谁学东西还没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就你聪明!”说着摸了摸小白马的脑袋,不服气道:“我们走。”
小白马哼唧一声,慢悠悠的迈开腿,漫无目的的散起步来。
身后秦菁岚拍马跟上,并驾齐驱,一边幽幽道:“周齐的盟约已经达成,明日就要出兵了。”
沉容一愣,不觉紧张起来,“真的?”
“真的。齐军中反对的将领不少,无奈齐王下了决心,力排众议,于是将领中慢慢分离出了两派。”秦菁岚风轻云淡,几缕乌发散在风中,掩映天人般的风姿。
咬一咬牙,沉容问:“不会出什么乱子吧?”
万一,到时候将领带着士兵倒戈,举剑向周军挥去,那她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已经劝过齐王,让他任命亲周一派的将领掌权,但我看齐王的样子,还是有些犹豫。”
“为什么?”沉容目光灼灼。
秦菁岚微微一笑,“他虽然同意和周国联盟,但是从他的角度来看,其实让两派互相攻讦、彼此牵制才是对他最有利的,若齐国的将领全都是亲周一派,他也会担心他们会直接兵变,倒向大周。”
的确如此,任何的君王都希望自己的底下人能够互相牵制,既不要东风压倒西风,也不要西风压倒东风。
沉容低头沉思片刻,心中还是隐隐不安,“这么说,现在齐军将领一半支持联盟,一半反对喽?”
“差不多。”
“那明天……”沉容话音有些颤抖。
秦菁岚目色坚定,“若是齐王不改主意,仍旧如此排兵布阵,那我们就必须承担那一半的风险。不过——”秦菁岚眼中有狡黠光芒一闪而过。
像是突然看到了一丝希望,沉容迫切问:“不过什么?”
“如果军中有将领准备叛变,那必然会互相联络,而且,会悄悄的和其他九国通消息,只要稍微走透一点风声,咱们就可先发制人。”
沉容立即会意,笑问:“这么说,军中也有你的暗线了?”
秦菁岚不言,只微一点头而已。
不禁再一次感慨,自己还是太小看这个男人了。一开始,以为他只是一个善于邀宠的美男子,慢慢的,发现他还暗中培植暗卫保护自己,如今更不得了,这男人的爪子不仅是深入了齐国的内宫,还伸向了前朝和军队,怪不得能屹立不倒这么多年,想必帮齐王明里暗里做了不少事,以至于齐王根本离不了他。
沉容佩服:“有公子在,我就放心了,此事还望公子多多关照,千万不要大意。”
“你不必和我客气,”秦菁岚一笑,真叫人如沐春风,“我帮你就是为了帮我自己,各取所需罢了。”
互利互惠,和谐共生。
沉容尴尬的笑了两声,又道:“那今晚上,如果有动静,公子打算怎么做?”
“等着看便是,反正这是个不眠之夜,我和你下棋打发时间吧。”
点头如捣蒜,沉容正想看看秦菁岚的手段,“就随公子的意思。”
秦菁岚忽然一笑,目光朝她扫过来,“只怕你的那个护卫又要不高兴了。”
他们这段时间越来越相熟,偶尔彼此打趣几句也是正常,沉容红了脸瞪他,“好没意思的话,我早说了,我跟他不会有什么结果,他以后就明白了。”
秦菁岚欣然道:“‘情’之一字,最难说清,或许转头便忘,或许牵挂一生,你只是不敢去面对罢了。”
“越说越离谱了……”沉容心内讪讪,嘴上却还倔强。
秦菁岚笑而摇头,眉目清越,目视远方青天碧水,懒懒道:“我想,慕容恪一定是个极风雅出众的男子,不然如何引得你这样倾倒,宁愿以身犯险也要成就他的功勋。”
“不错,”沉容腼腆一笑,“他是我在这世上,见过的最好的男子。”
“有我好看吗?”秦菁岚笑眯眯问。
沉容一愣,盯着秦菁岚不知说什么好,终于噗嗤一声笑起来,别过脸去,身子一抽一抽。
摸摸自己的脸,秦菁岚感慨一声,“以后该与他见上一面,我听闻这位皇太子的声名已久,只说他天生一副好皮相,腹内却是草莽,性子又极乖张,可若是这样的人,也不会安居太子之位这么多年。毕竟,那慕容谨的手段可是阴狠到了极点。”
想到慕容谨,沉容笑容登时消失,冷笑道:“慕容谨那样的人,根本不配和殿下相提并论。”
定睛瞧了她半晌,秦菁岚猜想沉容与慕容谨之间应当有什么过节,也不好细问,只说:“此战一毕,慕容谨将失尽人心。我听说慕容谨给慕容恪断粮,多亏州县接济,否则周军坚持不到现在。也因此要速战速决,不能拖得太久。”
沉容攥紧拳头,深吸一口气压下怒气:“等战事一了,就是我向他讨债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