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敲棋子落灯花。
棋子一副,烛台两盏,昏光满室。
沉容打个哈欠,支着脑袋半羞半恼道:“不下了不下了,我下不过你。”
棋盘上黑白两子各占半壁江山,沉容苦心经营的棋局被秦菁岚不动神色的一一击破,绞尽脑汁想要挽回一点败局,却终究是负隅顽抗。秦菁岚追逼的并不急,却像蚕食桑叶一般慢慢逗弄着沉容,像是一种恶趣味。
沉容感到自己受到了大大的侮辱,索性丢开手,不给秦菁岚再捉弄她的机会。
“也罢。”秦菁岚满不在乎的微笑,“你若是累了就睡会儿吧。”
“我不累。”沉容强打精神,吊着自己耷拉下来的眼皮,又长长的打个哈欠道:“希望今夜就这样平平安安的过去,别出什么乱子。”
约过了半个时辰,月亮升到当空,正是万籁俱寂时候,整片齐营只有值夜的将士偶尔走动,沉容与秦菁岚相对无言,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一个黑衣人,生生吓了沉容一跳,盯着那黑衣人目不转睛的看。黑衣人目不斜视,在秦菁岚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秦菁岚点点头,不慌不忙的用手点着桌案,吩咐道:“按计划行事。”
见黑衣人一去,沉容就紧张兮兮的问他:“出事了?”
“有几个将领联络着去拜会梁王。”秦菁岚语气轻松,笑一笑道:“走吧,我们有好戏看了。”
将信将疑的随秦菁岚出去,乘着夜色疾行,最后在一顶帐子前停下,走进去。沉容凭借月光辨认出四个男人的轮廓,都穿着小兵的装束,东倒西歪的躺在床榻上,被五花大绑起来。
沉容疑惑:“这……是什么?”
秦菁岚不言,只笑了笑,吹亮了一顶蜡烛,沉容这才发现帐子的四周站了四个黑衣人,不禁又被吓了一跳,本能的跳躲在秦菁岚背后,擦汗道:“你下次能不能给我点心理准备?”
“这点程度就吓着你了?”秦菁岚噙笑不已。
沉容咬牙恨恨,秦菁岚这个人吧,你和他越亲近就越会发现他恶趣味十足,才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冰清玉洁高不可攀。
见沉容不理他,秦菁岚丝毫不在意,继续他那无害的笑,对黑衣人打了个手势。
下一刻,黑衣人抄起铁桶,“唰唰”的倒在那四个不省人事的男子身上,沉容开始还以为是水,后来闻见一阵阵酒味,不由皱起眉头,费解问:“你往他们身上倒酒?”
这个人的确是个变态!沉容在心里暗骂。
“因酒误事。”秦菁岚只淡淡给了她四个字,眼睛紧盯那四个被浇醒的将领,那眼神,那表情,充满了一种玩弄自己猎物的得意。
沉容几乎呆了,暗戳戳的往后退了几步。
那几个将领醒过来,满脸嫌弃的抹着脸上的酒水,有的被呛到,咳嗽个不住,口中骂骂咧咧,待他们看清在门口站着的人是秦菁岚时,不由都怔了一怔,互相对视几眼,当先一个冷笑声道:
“秦先生,原来是你。”
秦菁岚微微一笑,“得罪了,刘将军。”
沉容见那几人皆是横眉怒目,气度不凡,绝对不可能是普通的小兵,这么说来,应该是将军假扮成小兵的模样打算混出齐营去,却被秦菁岚的人逮个正着。
“放肆!”刘将军生得豹头环眼、燕颔虎须,说起话来震天响:“爷爷我也是你绑得的?”
沉容差点扑哧笑出来,但是场面太过严肃,她不得不掩着嘴故作正经。偷偷拿眼觑刘将军,一看就是个暴脾气,只不过自己犯了错还这么理直气壮,也是世间少有了。
谁知刘将军眼神极好,发现沉容偷看他立马又怒道:“你这个妖女!当初世子杀你不成,我今日一定要杀了你泄恨,免得你再花言巧语蛊惑王上!”
说着拼命挣扎,他生的极壮,因而力气也极大,那绳子在他的拉扯下渐渐有松动之势,沉容冷汗直下,用手捣捣秦菁岚,小声问:“你也不管管?”
“他的仇人是你,我管什么?”秦菁岚笑眯眯道。
跺一跺脚,沉容深觉这个男人的可怕,得得得,惹不起还躲不起吗?这戏她也不看了,还是回去守着昭穆好好睡一觉罢!
如此想着,沉容转身就走,却被秦菁岚拉了回来,满眼都是幸灾乐祸的笑,随后对一名黑衣人使了个眼神,那黑衣人会意,拔出腰间长剑架在了刘将军的脖子上,后者果然不敢再动,只看着秦菁岚冷笑:“你要杀了我?”
秦菁岚不置可否,“只要将军安分守己,我也无意于惹事。”
“你现在还不算惹事?”另一名将领出声质问。
“究竟是我惹事还是诸位惹事,想必大家都心中有数。”秦菁岚胸有成竹的一笑,“明日就是周齐联盟反攻之日了,一切成败,明日就可分晓,若几位一意孤行,打算带兵倒戈,王上知道了,又会如何?”
几名将领的脸立刻成了猪肝色,刘将军不肯服输,冷哼一声道:“你有何证据?”
“几位将军深夜聚会,身穿小兵装束打算溜出营去,这就是证据。”
刘将军“呸”了一声,十分狂傲不羁,“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我只道我半夜在帐里睡得好好的,突然就被人迷晕放倒,一醒来被人五花大绑关在这里!”
这话顿时唤醒了其余三个将领的求生欲,乱哄哄的嚷道:“就是如此!”
沉容深深的为他们的厚脸皮捏把汗,并把担忧的目光投向昭穆。
那绝美的男子冷笑一声,幽幽说了句:“关键在于,王上愿意听谁的?”
此话一出,登时鸦雀无声,那几个将军面面相觑,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又破灭了,垂头丧气不已。
嘴角抽搐两下,沉容不得不承认,秦菁岚所得有道理,很有道理,当一件事本身模棱两可的时候,人自然会相信自己更愿意相信的那个人。
“更何况,诸位与世子的来往一向密切,会根据世子的意思行事,也不是不可能……”秦菁岚故意拖长语调,注意他们越来越难看的面色。
“跟世子无关!”
话甫一出口,刘将军便后悔了,立马明白过来这是秦菁岚给他下的套,涨红着脸一言不发。
秦菁岚挑一挑眉,继续道:“若是此事被王上知道,王上必然会对世子更加气愤,后果会怎样,几位将军有没有考虑过?”
这回没有人敢作答,生怕又落入了秦菁岚的圈套。
然而这并不打击秦菁岚继续下去的兴趣,只听他又道:“其实我也盼着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只要各位消停些,我就不会将真相告知王上。”
将信将疑,有人问:“你为何要帮我们?”
“因为——我不喜欢惹事。我会告诉王上,你们聚众饮酒,酒醉不醒,根本无法上场征战,你们的职位,我会让其他将领暂代,等事情结束,再让王上决定你们的去留。”
经过一番挣扎——其实根本不用挣扎,任谁都知道通敌叛国和醉酒的罪名哪个更重,秦菁岚难得手下留情,他们也不会自己往火坑里跳,于是最后全部默认了秦菁岚的说法。
黑衣人蜂拥而上,给将领们灌酒,直把他们灌的头晕眼花人事不知了才作罢,沉容见了好笑,好心提醒秦菁岚一句:“你不把他们的衣服换掉?”
夜风吹起秦菁岚墨玉般的乌发,他笑着摇摇头:“不换。”
沉容立即会意,有些怜悯的回头看了一眼——果然,秦菁岚哪是这样好心的人?他若真心想为那几个将领脱罪,是一定会换掉他们的衣服的,否则等齐王看见了,必然生疑,再一追查,便会知道各种真相。
只是,为什么秦菁岚要多此一举,欲盖弥彰呢?
沉容想不明白,遂问出了口:“你为什么不直接将事实告诉齐王?”
秦菁岚低头看看她,一副“你是蠢货”的表情,沉容气的咬牙切齿,冷哼道:“不愿说就算了!”
忍俊不禁的一笑,秦菁岚扶额道:“你随我回营,我细细讲给你听。”
沉容难得见他这样好性,立马屁颠屁颠的随他回了营帐,此时已过中夜,营中的火把还是燃的很亮,沉容小心打量他,见他神色较平日又多了几分宁静,显得平易近人多了。
夜已深,然而两人皆精神抖擞毫无睡意,秦菁岚取出点心,又倒了些热水给沉容填填肚子,两人边吃边聊。
“我知道你根本没有要救他们的意思。”沉容咬着一块桃花酥,两眼精明的一闪一闪,“直接把齐王叫来不就得了?”
秦菁岚摇头叹气,“如果今晚把齐王闹醒,那很快整个齐营都会知晓此事,你说他们会怎么想?”
“嗯……”沉容低吟半晌,猜度道:“生异心?”
欣慰的点点头,秦菁岚继续道:“不错,每个将领手下都有坚实的追随者,为了巩固军心,绝对不适合将此事张扬开来。只有这些将领自己犯错,才能堵住下面悠悠之口,而且我可以乘机扶植亲周一派的势力,等明日一早大军出发,一切都已经是板上钉钉,就是齐王想变动,刘将军他们还没醒酒呢。”
说着,秦菁岚得意的抿一口茶,朝沉容瞬一瞬目。
沉容不得不承认,秦菁岚的手段实在高明,如果是她,定然不会考虑这么多,只会简单的将那几个叛变的将军捆一捆交给齐王发落。
“那你为何不换掉他们的衣服?这不是明摆着告诉齐王,这事情不是这样的,而是另有隐情吗?”沉容继续虚心求教。
“我就是要让齐王看得懂,”秦菁岚摸了摸额发,笑道:“这是一层疑点,疑点背后的答案只有你、我,还有那四个人知道。你觉得他们会说出来吗?”
“不会,他们身上担着陆长州的干系呢。”沉容忍不住拍案叫绝。
“这不就是了?”秦菁岚挑一挑眉,“一般人是不会知道这背后隐情的,所以在他们眼中,刘将军四个人就是喝酒误事。但是齐王会来询问我,我自然不会瞒他。”
也就是说,醉酒其实是做给齐兵看的,免得军心不定,但事实上,秦菁岚还是会一五一十全部都告诉齐王。
“公子深谋远虑,小女佩服!”沉容啧啧赞叹不住。
秦菁岚淡淡一笑,指指盘子里的藕粉桂花糖糕对沉容道:“这个好吃,吃这个。”
沉容捂着肚子,咽了咽口水摇头道:“会发胖的……”
笑了笑,秦菁岚自己拿起一块糖糕塞到嘴里,吃的喷香,沉容抵受不住,小声嗫嚅道:“我就吃一块……”说着拿起一块塞到嘴里,果然香甜可口,齿颊间溢满桂花的清香和糯米的软糯……
真是,自从和秦菁岚交上朋友,她觉得自己每天都泡在各种各样的美食中。
忽然,帐外一阵刀剑之声,秦菁岚与沉容对视一眼,沉容心领神会,三两步躲到屏风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