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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指认(二)

霜染孤城花未眠 曜桑 3998 2021-04-24 12:29

  青靥闻言一怔,说有不好,说没有也不好,便只紧张的看向皇后。而青靥的这个动作着实也引起了皇上的主意,他饶有兴味的回头看了一眼皇后,嘴边暗含冷笑,却不发一言。皇后自是尴尬,皱眉斥道:“太子问你,你说便是,照实说。”

  青靥低下头去,双眸溢满惊恐,断断续续道:“奴婢……奴婢不知。”

  皇后又要发话,却被皇帝打断,冷瞥青靥一眼,问:“你方才说林歌嫁给朕之后仍与殷启遥见面,那朕问你,他们见面在何时、何地?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在殷启遥行刑前不久,端丽皇后曾去牢里探望过他一次,但端丽皇后并未让奴婢陪伴左右,因而不晓得他们说了什么。”青靥深垂首,声音低如蚊蚋,却还是一字不落的落入了在场诸人的耳朵里。

  众人屏息凝神,小心翼翼探查皇帝的脸色——见他面色发青,牙关紧咬,两眉紧紧攒在一处,两手紧握成拳,像是在拼命压制即将从身体里爆发的怒气。

  “当时看管殷启遥的狱卒呢!叫过来!”

  高演忙上前应声:“臣这便去查查看,想必很快就有结果了,陛下莫要着急。”

  皇帝略点点头,高演欠身后退几步,离开福宁殿。

  一时间无人再说话,空气中有令人窒息的停滞感。皇帝眉头深锁,怅然盯着殿外,一桩桩往事纷至沓来,充斥了他的整个心思,让他暂时无法专注于眼前的混乱景象。

  她去找过殷启遥?他们说了什么?同生共死、相依相偎的誓言?她心甘情愿的随他去死?可笑,太可笑了!殷启遥被斩首的第二日,他在柔仪殿发现了林歌奄奄一息的身躯……她长发如云分散,光华如缎,像一淙清泉,迤然流淌,美的便如他初次见她时,于樱花林中回眸一笑,顿时天地、花草皆黯然失色,她便是此间唯一的风景,粲若明珠。从那时起,他便立下誓言,此生此世,一定要娶林歌为妻。然而就是这个他至始至终萦绕他心尖的女人,竟然为了另一个男人去死?既然生是她无法把握的,那起码死,是他无法掌握,无法去控制的……她在他怀中,身子逐渐冰冷,对太医们的救赎无动于衷,以那样决绝的姿态赴死。她最后和他说的话,竟然也只是请他给慕容恪一条生路,是早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么?

  皇帝的眸色渐渐冰冷,心也渐渐僵硬,嘴角挑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冷冰冰的朝慕容恪投来,心中因他母亲而始终残存的一份柔情,终要消失殆尽。

  “陛下?谨儿去殷启遥的府邸查找时,在墙壁后的一层密格中找到了一些……东西,陛下要不要亲眼看看?”皇后试探问道。

  “拿过来。”

  “是。”皇后转身对慕容谨说了几句话,慕容谨领命而去,不多时捧回一个银制的小盒子,在皇帝面前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封白底黑字的信件。

  皇帝蹙眉看他一眼,伸手将信件取出,展开,待看清楚信上字迹与所写内容之后,登时气的把信揉作一团砸到慕容恪身上,怒道:“你自己看!”

  饶是如此,还不够平息皇帝心底的怒气,又从椅子上站起来,狠狠摔碎了几个花瓶,踢翻了几座几案,那刺耳的炸裂声在福宁殿中尤为清晰,却也因此更显孤寂。皇帝终究体力不支瘫倒在地,反常的哈哈作笑。皇后见状忙上前搀扶,却被皇上不耐烦的一把推开:“滚!别碰我!”

  皇后识相的没有再动,在不远处站定,以防皇上再做出什么激烈的行为。

  慕容恪默默然待皇帝安静下来,捡起他身前被团成一团的信件。纸张被刻意的做旧过,上面的字迹亦是他母后的笔法,墨色消退,但还是能轻轻松松的看出内容——若不是知道沉容窃走《毛诗》,他可能也无法确定此信真伪。

  如他所料,此信指认慕容恪是殷启遥的亲生儿子,并且请殷启遥全力支持慕容恪,将来助慕容恪登基。如此一来,便触及皇上的两重心病,一是对慕容恪身份的怀疑,二是感到慕容恪对自己皇位的威胁。

  当年殷启遥鼎立扶持慕容恪,为此皇帝不得已早立太子。殷启遥是天下难得的将才,当年金兵屡犯,大周危机四伏,然殷启遥拒不出兵,以“攘外必先安内”为名,要皇帝早立太子,以安众人之心。皇上原本就对殷启遥多有忌惮——不仅是因为林歌,最重要的是殷启遥声势太旺,号为“天胜将军”,每次凯旋而归,百姓皆焚香跪地而接,视之犹若神明。皇帝立慕容恪为太子之后,殷启遥立即带兵出征,不出一月便击溃金兵,收复失地。英勇事迹传回京城,不仅百姓,便是朝中官员也都叹服不已,一方面称赞殷启遥的为将之才,一方面又说是太子福德深厚,萌荫国朝。

  皇帝对殷启遥早起杀心,亦连带着不喜太子。

  “太子以为,这信中所言,是真是假?”皇帝亦不顾形象,箕踞而坐。

  慕容恪笑,“儿臣不解,这样一封关系厉害的信,为何殷启遥阅后不直接毁掉,反倒要放在银盒子里?难道是等着后人去找?儿臣愚钝,实在想不明白。”

  “是吗?那朕来告诉你。”皇帝冷冷一笑,道:“你母后嫁给朕之后,肯定要避嫌,信自然也不会多写,这可能是唯一一封你母亲所写的信,亦可能是最让殷启遥觉得感慨的信,他留着,为的是能时常取出观赏,悼念一下他与你母亲那段见不得光的日子。”

  慕容恪微一蹙眉,被皇帝一句“见不得光”刺到,他从不认为母亲与殷启遥之间的感情是见不得光的,论先后,殷启遥时先来者,皇帝是后来的蛮横掠夺者;论深情,死生相依的情分又岂是冷面冷心的帝王可以给予母亲的?相较之下,他其实更可怜殷启遥些。

  “的确有可能像父皇所说的那样,但也有另一种可能——这信本属伪造。”慕容恪唇边泛出淡淡笑意,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皇后和魏王——难得的是,他俩的神情并无丝毫的不自然。

  “伪造?这是你母亲的手书,朕还是看的出来的。”皇帝冷笑着朝皇后伸出手,示意她来搀扶。皇后见状一喜,忙轻握住皇帝的手,扶他起来。

  皇帝晃晃悠悠的重新坐回椅子上,目光颇玩味的盯着慕容恪,在等他的解释。

  慕容恪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没有将沉容一事道出——即便如此便能消除他的嫌疑。只是低叹一声,道:“要模仿人的笔迹并不是难事,只要有摹本。”

  皇帝不屑笑笑。关于林歌的一切,无论是衣饰、笔迹、或是簪环、器玩,他已尽数收在福宁殿中,重重枷锁禁锢,除非他自己,其他人绝无办法打开,没有摹本,自然也就无从证明这封信是假的——即便他心里也有怀疑。

  “陛下,当年殷启遥硬是要等陛下立太子之后才肯出兵,不知是不是端丽皇后授意?如此一来,太子登基之后,他们便可高枕无忧……”皇后是时的在旁添油加醋道。

  “可惜他们都等不到了,”皇帝面色沉郁,冷道:“至于‘太子’,怕是也没有这个机会。”

  慕容恪知道,皇帝现在还没有下达对他的处置,不过就是在等最后的那一道证据——狱卒。

  皇帝渐渐等的不耐烦,唤侍卫道:“把太子拖下去,押入大牢。”

  侍卫领命前来,但迫于太子身份,也不敢真的动手将他拖起来。太子却不与他们为难,起身行了几步,突然停下,回过头来看向皇帝,弯起唇角微笑,道:

  “父皇,母后为何而死,您心中不清楚吗?您是不愿去面对,还是不敢?为何要将您自己的罪过归咎到另一样根本不相关的事情上?”

  眼看着皇帝的面色越来越差,他满意的点点头,回首继续跟在两名侍卫身后走出福宁殿。行不多远,便听见身后几声惊呼:

  “皇上!皇上!太医,快去叫太医!”

  慕容恪略停了停,随后提步快步离开,面色镇定从容,淡淡凝望天上柔软云絮,心中只剩下大风过境的苍凉。

  其实,这么多年,他亦累了。

  皇上身子尚未大好,今日气急攻心,又气昏了过去。经太医针灸方才好些,渐渐的清醒过来,有些意识,然而很快又陷入昏睡。皇后与魏王,还有一众太医皆围聚在福宁殿内,一晚上不曾合眼。

  一晚上,皇帝都在陆陆续续的做梦,皆是关于林歌的一些细碎小事。梦见她对自己微笑,梦见她在无人时的悲泣,梦见她奏琴时隐含悲伤的眉眼。他以为他是能给她欢乐的,他以为封她为皇后,给她无上的尊荣与富贵,她便能忘记那个叫殷启遥的男人,对他生出些真诚的爱来。

  然而他生来便是君王,君王永远不会沉湎于一段感情中,比起江山,她便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当他意识到慕容恪和殷启遥会对自己带来的威胁时,他毫不犹豫的选择清除他们。他拒绝了林歌一次又一次的求情,她跪在福宁殿的门口,卸去簪环,满身素白,无言的跪了一夜又一夜,然而他选择视而不见,遣人强硬的把她送回柔仪殿。他梦见她在月下凄惨而悲哀的脸,梦见她渐渐干涸的泪水。

  最后,在他下达对慕容恪的赐死诏令之前,高演闯进来惊惶的告诉他林歌自尽的消息。那一刻他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心中有强烈的虚脱感。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柔仪殿,只看到她奄奄一息的模样。心口处,插着一把银白的匕首,散发着冷而刺眼的光。鲜血不断喷涌而粗,渲染了她的白罗单衣,像是雪地里开出的片片梅花,美的诡异。她用最后一点力气握住他的手,鲜血和话语一道从她的口中涌出:

  “陛下……你终于……肯见我了……求你……放过恪儿……他是无辜的……你能……答应我吗?”

  泪水终于从他的眼眶低落,他郑重立下誓言,无论以后发生何事,他都会保慕容恪一条性命。

  那是一段被他刻意遗忘的过往,他不愿相信是自己害死了林歌。所以他固执的告诉自己,不是他的错,是林歌自愿随殷启遥而去,那是她应得的惩罚,与他无关……

  然而这段模糊的记忆被慕容恪的话激起,他重新回忆起来,那份无助与绝望不减分毫,沉重到——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待林歌握住他的那只手滑落,他终于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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