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果磨磨蹭蹭地背着医箱,跟在林浩然和苏喜妹身后出了门。这一趟出门回来,若是给老爷知道了,定然会骂他看管不力,任着大少爷乱跑。可是,他从小就跟着大少爷了,这可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主。别看他长得文质彬彬的,但凡是他决定要去做的事情,可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这一行三人就这么出了门,在街坊两旁的指指点点下走出了县城。
“一个女孩子家,大白天的到处跑。”
“那林家少爷也是,怎么会跟这种人在一起?”
“就是,往后也不上他家瞧病了。”
“可是林家医术好,真病了还是得去瞧的。”
“你也别这样说人家,说不定是家里遇事了,不得已才出来请郎中。”
“那可是疍民,自古以来官家都不许咱们理他们。”
“疍民就不是人啊?再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已经是民国啦,官府都改了,还管得上疍民不疍民的?听说以前旧朝上贡的珍珠,很多都是他们捞上来的。为了捞这珠子,死了不少人。都是穷苦人,哪有那么多事啊?”
“哼,这哪是多事啊?”
“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人都走远了。”
这一路走得白果尽朝两旁翻白眼,苏喜妹却听得忐忑不安,眼睛时不时往林浩然身上偷偷看一眼。浩然却像没事人一样,只催促着喜妹往前走。
终于走出县城,那些指指点点的声音再也听不见了,耳边倒是有了许多的虫鸣鸟叫,苏喜妹那紧张的心松弛了下来。只是看着林浩然那干净的长衫、布鞋在这山间的路上渐渐添上了许多泥巴、草屑,她心底又腾起了一股歉意。
其实林浩然和白果也不时出诊,这样的山间小路常走,倒没觉得有什么。反而是白果,那一路上撅起的嘴巴渐渐展开了笑容,时不时在路边扯根野草、折段树枝,追着林浩然问这是什么药?可以治什么病?怎么使用?每次问起,林浩然都会把自己所了解的,详详细细地跟白果说解一番。
这些话让苏喜妹听得目瞪口呆。她没想到,这些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树枝、杂草,竟然可以治病救人。以前,她虽然也曾跟着阿爹上岸认过一些药材,但只有简简单单几样,要做到治病救人还是不行的。她饶有兴趣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在心底暗暗地把这些药材的名称、模样、性能记了下来。就这么一路走着,她竟然也认了不少。
林浩然发现喜妹在默默地听着他们说话,于是,当白果再问时,他就讲得更详细了。偶尔他还会指着一些白果已经认得的,跟喜妹讲解起来。喜妹的话不多,却很是聪慧,只讲过一遍她就记得了。反而是给白果讲了他忘记的,再次遇上,倒是由喜妹给他讲了。渐渐地,白果反而主动问起她来。
“喜妹子!”白果轻轻地喊了她一声,然后在她耳边说道,“其实吧,你真是个好人。我们家大少爷第一次看见你就喜欢你了,我见他老看着你傻笑。只是我家老爷是个很严肃的人,特别是……不说这个了。你要是真能跟我家大少爷一起,那就好了。”
“白果,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林浩然虽然走在他们前面,但这话他也听见了,急忙把他喝住。
这番话听得苏喜妹百感交集,她偷偷瞄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林浩然,却正好遇上他看过来的眼睛,急忙躲开,脸却又是一片火热。林浩然转过头看了看那灰蒙蒙的天,说道:“咱们快赶路吧,这天看来又是要下雨了。”
苏喜妹跟在这两个人后面,脚下也急了。本来她担心,像林家少爷这种人,平时都是养尊处优,走不了山路,所以一路上也不敢走太快,没想到这个时候她反而跟不上他们的脚步了。其实,这两个人都是在药铺长大的,上山采药便是日常工作,这点山路那里难得了他们?倒是喜妹长年生活在海上,上岸的时间也不长,长时间走山路对她来说是一种考验,渐渐地她便落在了后面。
林浩然看她走得气喘吁吁的,忍不住笑了:“喂,还跟得上吗?”他嘴里说着,脚下却停住了,等她追上,伸手便把她背上的篓子拿了过来背到自己身上,“你是个海女吧?”
苏喜妹依然是红着脸点点头。
“怎么不说话了?我记得你很会说话的啊!”
“哪有啊?”苏喜妹抬起头回了一句,又紧张地低下头来。
“我说你老低着头干吗?怕我吗?怕我还找我?”
“我……”苏喜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在他面前会那么紧张。她拿眼睛往走在前面的白果看去,说道:“你的小伙计走远了,快走吧,真要下雨就麻烦了。”
“这里离你们那个疍家湾不远了吧?”
苏喜妹停下脚步,微微侧耳倾听:“快到了!”
白果见她动作奇怪,也跟着停了下来,问道:“你这是干吗?”
苏喜妹脆生生地笑了起来:“你们听啊,风里面有海浪的声音,很快就可以看见海了!”
林浩然听她说到大海,整个人似乎便欢快起来,自己沉郁的心在这一刻似乎也跟着明朗了:“你好像很喜欢大海啊?”
“你刚刚不是说了嘛,我是海女啊!我在海里出生,在海里长大,海就是我的家呀!”
“那整天在大风大浪里飘荡,你不害怕吗?”白果跟着好奇地问。其实这白果也只有十四五岁,只是长时间跟着林家老爷、少爷办事,也跟着老成起来。但是少年的天性一旦释放,人也就变得轻快、天真了起来。
苏喜妹抿了抿双唇,说道:“也有害怕的时候。我阿爸阿妈就是在海上遇到风暴,都走了,那时候我恨死大海了。但是大海给我们的更多不是吗?它养活了我们疍家的祖祖辈辈。”
也许是因为有人同行,而且是心上人,回家的路便变得不再遥远、艰辛。当最后一缕光线消失在地平线的时候,他们回到了苏老爹所住的疍家棚,也就是苏喜妹岸上的家。